失蹤的女兒

公安那邊來電話說,在水庫裡發現一具女屍,讓他們派人去認。這是女兒失蹤的第三天。他們已經找遍了能找的地方,問遍了能問的人,女兒的QQ的空間也找人破了密碼,進去查看過,只有一句話:“好累!”孩子媽媽玉珍已經崩潰,只是守在家裡,稍有動靜,就說是“靜兒回來了!”玉珍的閨蜜芳玲寸步不離地陪著她。

老李的堂弟阿健在公安局工作,他最先得知消息要認屍的消息,他知道這件事兒只能自己去做,但還是提前打了個電話給老李。

老李接到電話時,正在女兒常去的那家書店裡。他已經來這裡找過十幾遍了,一趟趟的,渴望在書架下面津津有味看書的孩子群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這家書店,女兒從小就來,因為他們兩公婆工作比較忙,所以經常把她丟在那裡,一呆就是一天,中午就在書店外面的小店裡隨便吃點兒。玉珍說把女兒丟在這裡好,既看書學到了東西,又省去了去培訓的錢,還省了買書的錢。女兒很乖,從來不反對,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接到電話後, 他兩腿發軟,失魂落魄地坐在了一臺書架下面。旁邊讀書的一個孩子被他嚇著了,時不時偷偷瞄他幾眼, 最後乾脆告訴了收銀小姐。這個漂亮的女孩子走過來問問他要不要幫忙,他搖搖頭,強撐著自己,走到了書店外。

正是夕陽夕下的時候,外面的被夕陽染成了紅色。慢悠悠逛街的,行色匆匆趕路的, 揹著書包邊走邊鬧的,路過他又遠離他。他望著人群, 渴望能見到那個熟悉的小小的瘦瘦的扎著馬尾辮的女孩兒。突然他心跳了一下,伸直了身子去望,遠處一個背書包的女孩子穿著碎花連衣裙, 像極了他的女兒。等女孩兒走過來, 他的心又沉了下去,那是別人家的女兒。

他已經無力再多走一步,乾脆就坐在了書店門口的臺階上。腦海裡卻浮現出以前他出差回來時,女兒奔向他抱住他的情景。那時他們還在家鄉,他和秀珍做點兒小生意。如果他們還在小縣城會怎樣,他會繼續做他的公務員,哪怕工資低點兒,但至少女兒不會出走。現在的他是個標準的LOSER,曾經也賺過,但又被他借的高利貸弄得傾家蕩產;曾經買過房子,但等不及賣掉了,剛賣房價又漲了。他似乎一直在折騰,女兒老婆跟著他一起受折磨。他把這一切歸咎於自己沒文化,所以他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女兒身上。他對女兒要求極其嚴格,考試不許低於90分,不許買手機,不許和同學逛街,因為會浪費時間......

老李仔細回想女兒離家出走前的細節:玉珍做好了飯,喊女兒出來吃,女兒說等會兒,他又喊了一遍,女兒再說等會兒;他有點兒生氣,推開女兒的房門,想吼女兒一頓,沒想到卻看到女兒正拿著一個手機。他愣住了,不知女兒什麼時候買的手機。於是,午餐變成了審訊大會,但女兒堅持說手機是朋友的,還說出了朋友的名字,以及朋友的住址。於是,他立馬要帶女兒去找那個朋友對質,女兒瞪著他看了足足一分鐘,然後說人家晚上才在家,於是他只好先把手機收好,然後坐下吃飯,但女兒不吃,在自己房裡。等他晚上回來,女兒不見了!一開始,他只是以為女兒怕對質,跑到外面了,還想著等她回來要好好揍她一頓,但等到晚上十二點還未見女兒回來,他開始慌了,玉珍開始哭了,然後他們打電話給堂弟阿健,阿健一邊發動全家人去找,一方面讓他給女兒班主任老師打電話,一個一個詢問同學看是否有人知道。

沒人知道,女兒說的那個名字也是假的,沒人知道女兒去了哪裡,也沒人知道手機是誰的。第二天,老師同學親人電臺全部在微信裡發佈走失消息,各個路口能看的監控都看了,但只看到女兒揹著一個包走出了衚衕,其它再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玉珍哭也哭不出了,只是反覆嘮叨有關女兒的事兒。芳玲給她倒杯水,她說起小時女兒如何乖巧,只要她下班一回到家,馬上就給她倒杯水端上。芳玲幫她把衣服掛起來,她又憶起女兒三歲起就會洗自己的手絹,她每次洗衣服,女兒都會在旁邊玩幫她揉;她掀起門簾,就坐在女兒的床上,這床是張雙人床,是老李堂弟不要送給他們的,女兒在上層放滿了自己的書,下層睡人,儘管簡陋,但女兒把它整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床頭那地方還掛著女兒最喜歡的作家蔣方舟的畫像,女兒從小愛看書,說自己也要像蔣方舟一樣當作家,可以寫字賺錢,將來給爸媽買套大房子。

芳玲陪著玉珍坐在那兒,她隨手翻開一本英語書上,上面密密麻麻地記滿了筆記,字體端正乖巧。芳玲嘆了口氣,把書輕輕放下。

突然,芳玲的手機響了,她拿起一看,是老李的,他問了問玉珍的情況,然後問有沒人來電話。芳玲說沒有。老李在電話裡欲言又止,芳玲走到門外,小聲問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老李說公安那邊要認屍,阿健已經去了,說著說著就哽咽說不下去了。芳玲的心像掉進了冰窟窿一樣,老李囑咐她先不要告訴玉珍,等有了消息再說。

玉珍問是誰的電話,芳玲說是老李的,問問家裡有沒有消息。玉珍聽了半天沒吭聲。

玉珍往後一靠,不想旁邊堆了一堆的試卷,一下掉了下來。芳玲起身幫忙收拾一下,一看,有點兒吃驚,無論是英語、語文還是數學,上面的分數都是四五十分。玉珍也發現了,拿起一份英語試卷說:“這孩子不是說有90多分的嗎?她說每次都有90多分的啊!”

芳玲說:“偶爾一次吧!”

接著她在試卷中發現了一張粉紅色的家長會通知書。玉珍也看見了,有點兒吃驚地說:“我怎麼不知道還要開家長會?”

芳玲:“你倆平時也太忙了,對孩子關心太少了!”

“不想著讓她吃好穿好喝好嗎?”

玉珍把床腳的書重新整理了一下,不曾想被單下發現有點兒鼓起來,她起身彎腰從被單下拿出一個墨綠色的筆記本兒,上面寫著一些詞語。

日記本?芳玲掀開第一頁。

“8月7日 晴

看見了,無恥!

8月8日 晴

小三!

8月9日 晴

我爸?永遠不願再喊他!

。。。。。。”

玲拿給玉珍看,玉珍只看了一眼兒,就哭了。她手哆嗦著,指著筆記本說:“肯定是他爸爸的醜事讓她看見了!肯定是他爸爸的醜事讓她看見了!”接著是一陣嚎啕大哭。

“我早就說讓他估計女兒的感受,收斂一點兒,他不聽,他還埋怨我說我在孩子面前詆譭他,這用得著詆譭嗎?孩子都看得見的啊!”

玉珍哭得聲嘶力竭,氣都喘不上來,芳玲不得不放下筆記本,抱住她,雙手輕輕拍她她的後背。過了許久,玉珍像想起了什麼一樣,突然坐起,搶過筆記本,一頁頁地往前翻。

“6月7日 晴

全班都有,就我沒有;春遊路上,他們在玩遊戲,我在流淚110X30+200=500,二手的,夠了!”

玉珍看到這一頁,想了一會兒,又開始抹眼淚:“這手機肯定是孩子把生活費省下來買的。”

“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啊?”玉珍想象著女兒一路流淚的樣子,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芳玲收起她手裡的筆記本說:“你們平時也太忙了,等孩子回來,好好彌補她。”

玉珍一聽,可憐巴巴地望著芳玲說:“你說她會回來嗎?他爸爸只是罵了她幾句,也沒動手打她,你怎麼就說走就走了呢?”

玉珍和芳玲在家等候時,老李正坐在書店門口。突然,電話鈴響了, 他臉色煞白,慌里慌張,不敢去按動那個接聽鍵。電話響了好一會兒,他顫抖著雙手終於按了下去。

“不是靜兒, 臉部模糊, 看不清楚, 但看頭髮不是靜兒,上個星期咱們兒一起吃飯時,靜兒還是短髮,對吧?”阿健說。

“對,對,對!”他激動地有點兒語無倫次:“她上高中後一直是短髮!”

放下電話後,他似乎能喘口氣了,這或許是今天最好的消息,至少女兒還活著,但她在哪裡呢?

如果女兒回來,他保證再也不打她罵她了,只要她回來。他一定把手機還給他,他一定每天回家好好吃飯, 就像他們在家鄉一樣,每天都一起吃飯。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該有多好,如果女兒沒有出走,這個時候的他應該剛從工地回來,喝著茶,看看手機,或者和手機上的朋友聊聊天,也可能在某個酒店,和一個剛認識的女孩兒打情罵俏。上個月,有個叫“藍色妖姬”的女孩兒主動加了他,每天晚上都和他聊天。兩人很能聊得來。如果不是女兒離家出走,他這時應該和她在一起,在某個賓館裡。

但現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現在的他在找女兒。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發現自己站在了家門口。

剛想進去, 阿健又來個電話,問靜兒走時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裙子?

他的心又提了上來, 大腦一片空白,渾身像針扎一樣冷冰冰的刺痛。

他想了半天,真的記不起女兒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裙子,但記得女兒腳上有一個腳鏈,是她自己買的, 為了這個,他還暴打了她一頓,說她不務正業,不好好學習。

阿健說金山水庫那裡發現一個溺水身亡的, 也是十六七歲,穿的是粉紅色連衣裙,短髮。

他慌了神,人像釘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阿健讓他把女兒的近照發給他,他託那裡的戰友過去看看。

他忙慌手慌腳地找著一張相片,發了過去,然後失魂落魄地走進了家門。

芳玲見到他,忙問:“看了?”

老李點頭,又搖頭。

芳玲不解地看著他。

“看了一個視頻,看到她和一個男人的一起上了高鐵!”

“那邊兒呢?”

老李突然間明白她說的是哪回事兒,身子抖了抖,他重新坐正了,小聲說:“還在等消息。”

玉珍聽了,疑惑地問:“等什麼消息?”

“沒什麼,看公安那邊有沒有消息。”老李避開玉珍的眼睛小聲說。

突然,他手裡的電話響起,他的臉頓時煞白,他慌里慌張,想按鍵,沒拿好,手機差點掉下來。他好不容易把手機拿起放在耳邊,他一句話沒說,只是呆若木雞地拿著手機。過了一會兒,他長吁一口氣,說:“那就好,那就好!”

芳玲看他臉色,知道應該不是壞消息,忙問出結果了?

他這才說:“恩,阿健去看過,不是靜兒!”

玉珍這才知道原來阿健去認屍了。儘管結果是好消息,但一下子再次提醒她女兒可能會有的結果,她長長吸一口氣想哭卻又只能氣喘,哭不出聲,只是不停地喘氣,芳玲忙又抱住了她。

屋裡死一般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屋裡開始暗下來,周圍開始有更多的走動聲,並不時傳來不同食材的香氣。天黑了,鄰居在做晚飯。

正在這時,門外突然有鑰匙的聲音。

三人立刻都坐正了。

門開了,一個揹著雙肩包提著一個塑料袋的女孩子站在門口。

“怎麼不開燈啊?”女孩兒順手打開燈。

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有點兒令人不知所措。

玉珍先反應過來,立刻衝上去,抱住了女孩兒。

老李那兒長吁一口氣,然後溼了眼睛。他輕輕坐下, 拿出手機,趕緊開始在群裡報平安。

芳玲站起來,想衝過去也抱住女孩兒,但猶豫了一下,一眼瞥見床頭的那個墨綠色筆記本。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它重新塞在了書堆最下面。

做完這些,她才走上前去。玉珍正搖著女兒又哭又笑。

女孩兒推開玉珍,把塑料袋放在桌子上,然後說:“我去同學家完了三天。”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秀珍忙說。

看著失而復得的女兒, 他終於放下了心;但想起這幾天所受的折磨, 他有點兒惱火,於是,衝著女兒說:“那你也得告訴我們一聲啊!”

“我不告訴你了嗎?在微信裡,我告訴你說要外出三天。”女兒平靜地望了父親一眼,淡淡地說。

“微信?你有我微信?你啥時加的我微信?”老李坐直了身子,吃驚地說。

“是啊!”女兒若無其事地嚼著口香糖。

“我怎麼不知道?”老李一臉詫異。

女兒走上前,拿起桌子上老李的手機,不停翻著,然後停下,指著一個頭像說:“這就是我啊,原名是藍色妖姬!你現在把它改為西街寶貝2了!”說完,她無所謂地坐下來,繼續嚼著口香糖。

老李倒吸一口涼氣!他一直以為這個主動加他的就是附近閒著無聊想尋求刺激的少婦。他已經接連幾天給她發了挑逗信息。如果不是接到她說她要外出幾天的消息,或者他早就約她上床了。

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立在那裡一動也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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