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花事

原文@SpringSummer 載於中讀App

小時候學白居易的詩歌,“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我一直很納悶,站在田野舉頭四望,明明滿眼新綠,哪有什麼亂花迷眼?北方的春天來得晚,驚蟄過後,還是料峭春寒,草色遙看近卻無,有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半推半就。春分一過,面紗一下子撕掉了,春天熱熱鬧鬧湧到了眼前,如此迫不及待,綠色在大地上鋪陳開來,中間有星星點點的小花冒出了頭:黃色的蒲公英,白色的益母草,紫色的堇菜,紅紫色的酒盅花……在擁擠的春色中,她們緊緊地貼著地皮,安靜得不像話,似乎想要隱匿在這無邊的風光裡,被人忽略。

春日,花事|讀客來稿

相比小花們的不露聲色,鄉間的大樹們有一種“啊,我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光來了”的得瑟感。柳樹最愛炫耀,不管是鵝黃的雄柳,還是柔荑花序是綠色的雌柳,都愛輕擺腰肢,展現自己的嫵媚、多情。無奈北方的風,如同人一樣,一向粗狂,不懂他們心中的柔情,呼呼吹過,咋咋作響,留下柳樹們風中凌亂,手忙腳亂地整理髮型。榆樹頂著一串串嫩綠的榆錢,像一簇簇霜凌冰掛。城裡人喜歡在春天挖薺菜包餃子,我們卻喜歡榆錢的香甜,小孩子們一把把揉進嘴裡,大人們採摘回家和著玉米麵做榆錢飯。依仗著此種優勢,榆樹有一種與眾不同的驕傲,它們很少成群結隊地生長,常常是這裡一棵,那裡一株,不要說看不上搔首弄姿的柳樹,他們連自己的同類都看不上,獨個孤芳自賞著。楊樹的身高優勢過於突出,在一眾樹木之中,鶴立雞群;梧桐發芽較晚,但是它有如霞的花朵,施施然地怒放,自帶貴氣;椿樹因為散發臭味,樹幹上爬滿花大姐,不受我們喜歡,心生自卑,但是當它長出果實,一簇簇狹長的種子,兩端像尖翅一樣(椿樹的果實是翅果)隨風飛舞,我們忘記了它的臭味,忘記了討厭的花大姐,一邊叫著“椿姑姑”,一邊在地上撿著,它開始飄飄然了……

鄉下沒有純觀賞的花樹,小時候讀席慕容的《一棵開花的樹》,我一直奇怪那棵樹到底是什麼?難道是梧桐,但是桐花落盡,才會長出寬大的枝葉;桐花很重,真要撒落一地,身後必定一陣“咚咚”聲,任誰都會忍不住回望。在鄰村的山坡上,果農種植了幾棵桃樹與杏樹,到了開花的季節,我和幾個小孩子就跑去偷花。每次都被人追,跑得又刺激又擔心,但樂此不疲,年年都去。回家找個罐頭瓶子,裝上水,將花枝插進去,含苞的花朵第二天就會綻放,三、四天之後,花朵鏽跡斑斑,一片狼藉,春天忽然變得言不由衷。

門前槐樹的花,梧桐的花,山上桃樹與杏樹的花,姥姥家梨樹的花,在我的認知中,它們都無法名正言順地稱為“花”,她們的存在不是為了展現自身的美,或是作為樹的附庸,或是為了孕育果實,活得不夠盡興,就匆匆奔向了另一個階段。

這樣一比,山間地頭的野花似乎更自在一些。小小的紫色的堇菜花,好像在哪裡都可以生長,或伶仃一棵,或蓬蓬一團,有一股低眉順眼的溫柔,帶著一種朦朦朧朧的愁緒。戴望舒在《雨巷》中說,“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紫色確實容易讓人感到憂傷。酒盅花(學名叫地黃)卻要熱烈得多,昂昂地挺著腦袋,含著媚眼看著你,有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豪氣。我常常把它的花朵從頭掐掉,吮吸花頸,有絲絲甜味,是小孩子從自然中尋到的零嘴。田野中,更多的是無名的野花,矮矮的,小小的,靜靜的,開開落落。

我們常說,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人是多麼自己為是,又是多麼自我。開過一季,落過一次,吹過風,淋過雨,曬過陽光,感受過月色,被白天的喧鬧打擾過,也被夜晚的寂靜撫慰過……一年的生命結束了,明年的花朵怎麼可能與今年的相同?

……

慢慢地,春日賞花開始變成一種流行,杏花、海棠、櫻花、桃花、噴雪花、丁香、玉蘭、榆葉梅……熱熱鬧鬧地出現在公園裡、馬路邊、小區裡……農田中大片的金色油菜花成為了新的景點,連我家鄉的春日也是花海縈繞,那些小小的野花變得更加無人知曉,或是被當成野草斬掉。

我喜愛春日的花海,但是也會遙遙想起那些無人問津的野花,那種不被人打擾,不被賦予意義的短暫生命,想來還頗讓人羨慕。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