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鋸戰打了三五年，枕邊人反目成仇，這婚不離也得離了。
說起來，還真是不平。祖慧何許人也？芳華正盛，眉如黛目如星，一身水樣肌膚，該凸的凸，該凹的凹，最最重要的，她溫柔，她賢惠，好女人的好處全叫她佔齊了——這樣的人卻修不得善始善終的婚姻，真讓人對未來生畏，且心寒。
女人這一輩子，說不容易還真不容易。
按舊式標準做女人？真有那大家子範兒，恐怕也沒人供得起一大群丫頭僕從供得住十指不沾陽春水，就算供得起，怕也懶得供。難。
按新式標準做女人？不是講究男女平等麼？真相是自從男女開始平等那天起，真正的不平等才剛剛開始。社會逼女人越來越像男人，男人嫌棄女人越來越不像女人。難。
最慘情的是，女人極不容易的這一輩子，真正概括起來卻實在簡單：上完三個男人的當，一輩子也就基本玩完。
女孩兒呱呱墜地，喜婆報曰：“恭喜恭喜得千金！”是命好的，投生在書香門第或者富豪世家——千金？夠貴重。再貴重也就是一千金罷了。命不好的，投生在某屠夫農夫家，那家子正鬧饑荒，亦或正為傳宗接代事愁雲慘霧，就難免有某個誰狠狠一句“陪錢貨！”
賠錢貨也罷，千金也罷，都要長大，長大後將殊途同歸：嫁人。
為著這一嫁，做爹的就難免苦口婆心教些為女兒之道：從有三，德有四。男女有大防，男女無親不授。針線要好，茶飯要好，德行要好。行則蓮步輕搖，笑則貝齒含羞……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女孩兒要有女孩兒樣子。於是乎，千金和賠錢貨們就統統把“像女孩兒”當作至高無上的行為規範，且自動自覺地鞭笞其它不守此規範的女孩兒。
終於長大了，也修得一身好女孩子範兒。
戀愛，結婚。
戀愛的時候被寵成公主——心裡頭真是慶幸，爹就是爹，吃的鹽比吃得米還多，過的橋比咱走的路還多，爹說的就是沒錯，女孩兒就該有個女孩兒樣：嬌俏可人，賢德淑良。
可憐，戀愛的時日畢竟太短。
可憐，婚姻的時日畢竟太長。
進入長長長長平平淡淡的婚姻，才發現爹害人不淺。二十年唯唯諾諾聽爹的話一心一意要修煉成好女人以謀得好幸福。好女人倒是修煉成了，可惜好幸福卻跟是不是好女人不完全掛鉤——這是女人上的第一個男人的當，需時二十年。
第一個男人的當上得徹底，第二個男人的當也就順理成章。
一不小心，如水女兒就淪落成黃臉婆了，淪落成實實在在的老妻。多少水靈鮮活都是昨日黃花了。那個掰塊月亮怕你嫌涼摘個太陽怕你嫌燙的男人卻真正成了一丈之內的夫，出門轉身，就有花兒一樣的鶯鶯燕燕萍萍秀秀圍過來，你永遠都只能是那揉皺菊花，殘成滿地傷。
熬到最後，那個願意低進塵埃裡的男人卻連一丈之內的夫也不樂意做了。即使勉強還做著，也彷彿給了你天大恩惠似的。
放眼望去，那迷住他的女子哪裡有半點兒淑女風儀？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笑起來嘴巴眉眼扯成括號，哭起來眼淚鼻涕一堆兩行。身上那衣，有的後襟子沒縫住，有的肚臍處沒補上，趿拉著一雙人字拖就能酷酷地赴宴——“得一有心人，白首不相離”？全是扯淡，純屬彌天大謊！任你掏盡心肝，那良人卻已不再是良人，一場比賽比你重要，一盤棋比你重要，一場酒比你重要？你是什麼？一個拖把一塊抹而已。
慢慢慢慢地，熬幹了身體，熬冷了心腸。
四十歲的時候，女人終於明白她上了第二個男人的當。
女人就此頓漸一悟，把滿腹柔情轉註給兒子——兒子的父親？失望，失望，失望！
女人像最溫柔的情人一樣，脈脈切切地守護著那小小男子漢，看他一天天如花怒放如樹茁壯。
都說“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你不信，你聽著兒子乖乖巧沁心入肺的甜言蜜語，你驕傲，你自豪，你相信你的兒子肯定跟別人的兒子不一樣，你更愛他，你更疼他，你把失意於父親失意於丈夫的全部了愛都加註於他。
兒子長大了。兒子戀愛了。兒子結婚了。
女人六十歲了。
六十歲的女人想見兒子一面都難了。一個電話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至此，女人能做的，似乎就是把滿臉的愛意給付於兒子的兒子，這小東西，真正可愛喲——人說奶奶愛孫子不要臉。能理解。二十年一個輪迴，三次輪迴之後，女人除了滿頭的白髮和滿心的瘡痍，就什麼也不剩了。小小孫兒是另一場輪迴裡的另一個天堂了，遙遙望著，像海市蜃樓，美麗的絕望，絕望的美麗。
芳華正盛眉如黛目如星水樣肌膚的祖慧，也是上了父親的當，再上丈夫的當，目前正上兒子的當——三個男人的三個當上完，一輩子也就差不多了，這樣也好。平常女人，誰的一輩子又不是這樣過的？
祁雲：擅散文，善評論。專注於家庭教育、寫作輔導、大語文教學探索及傳統經典閱讀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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