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80年代的農民工,宜昌打工記憶

文/周功緒 攝影/王道生 肖詩立 李傳清 張彬

八十年代初期,改革開放的春風,猶如雨後春筍般一樣,席捲祖國大江南北,在這春暖花開、萬物復甦的重要的歷史轉折的時刻,我有幸迎來了人生的重要選擇,是重讀高中二年級,再去考中專或考師範,還是回家種田務農,還是走出大山,闖蕩江湖呢?在這人生的重要的十字路口,萬萬沒想到,不懂事的我,不但不聽父母和哥哥們“支持我重讀高中二年級”的勸導,反而毅然做出了“走出大山,闖蕩江湖”的錯誤選擇。

然而,就是這一錯誤選擇,讓我很早就對宜昌有了很深的瞭解,讓我很早就與宜昌有了很深的感情。

宜昌市陶瓷廠,是我打工的第一站,也是我一生中打工的最後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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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三峽大壩全景


1982年,我和二哥、李代秀、李代菊、李文江、李國新、李國紅、冀世明、韓慶軍和杜國龍等幾十人,跟隨土倉坪三隊的李光清到宜昌市陶瓷廠打工(那個時侯,俗稱搞副業,把種田當主業),直到1984年上半年為止。

那個年代的交通,沒有現在發達,那個時侯到宜昌,哪像現在只要1個多小時,幾乎要整整的1天。記得有一次,我和李代秀深夜4點鐘,就從家裡出發,走到太平溪雞蛋石碼頭,乘座向陽一號,途經伍相廟、覃家沱、中堡島、代石、蓮沱、徒山沱、黃山洞、石牌、平善壩和葛州壩船閘,到鎮江閣下船,再到大南門乘宜昌輪渡過江,直到下午四點才到陶瓷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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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洲壩澆二


李光清,是我們的打工隊長(那個時侯稱包工頭),小平頭,四方臉,長得很結實,不高不矮,說話、走路、做事,既乾脆,又快捷,更果斷。不知是什麼原因,他除出色的外交能力以外,好像與酒有著特殊的感情,幾乎是一日三餐,餐餐不離。儘管這樣,但他喝的很穩健、喝的有分寸、喝的有風度,無論是招待重要客人,還是一人喝酒,都是這樣。應該說,他既是一個帶領鄉親們闖蕩江湖的能人,又是一個很有福氣的性情中人。因此,有的親切地稱他為李大叔,有的親切地稱他為李大哥。

宜昌市陶瓷廠位於江南,離葛州壩不足三公里,離磨基山公園兩公里,離朱市街不到一公里,與宜昌船廠緊密相連,與宜昌市大東門隔江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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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葛洲壩工地上施工的打工青年


宜昌市陶瓷廠,離宜昌第一摩天大樓—西壩“廟嘴綜合樓”兩公里左右。

廟嘴綜合樓,因葛州壩建設而建,共15層,它既是八十年代初,宜昌市最高的地標性建築,又是船舶進出葛洲壩船閘的指揮系統之一,更是宜昌市現代化城市的傑作和象徵,為葛州壩航運事業做出了歷史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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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的建設葛洲壩青年


那時,宜昌市陶瓷廠,是宜昌地區最大的陶瓷廠,它不僅養活了近2000人,而且還為那個年代的城市建設提供了不少的優質的馬賽克和鈾面磚。產品暢銷四川、重慶、武漢、湖南、浙江、江蘇、河南等地。

在陶瓷廠打工有我們太平溪的,有原四川雲陽的,也有宜昌市附近的。我們太平溪的隊伍主要負責窯裡的陶泥的進出。即:將陶泥用專用板車拖到窯裡放到窯窖上焚燒,再將燒好的陶泥拖到另外一個車間,去加工處理。雲陽的隊伍,主要負責煤和陶瓷原材料的運輸及瓷磚成品的上船。宜昌市附近的,主要做一些小打小鬧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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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葛洲壩長江邊施工工地現場邊


拖陶泥上窯窖,不僅要力氣大,而且很有技巧。拖陶泥的平板車,既長又高,一車陶泥至少2000斤以上,這麼重倒不說,而且不好拖,因為平板車的兩個把子比較高,如果將車把子抬高了,不僅陶泥會溜滑到地上,而且平板車後面容易著地,後面一著地,平板車前面就會連人騰空而起,這樣不僅拖不到,反而還損壞了陶泥。這門活路,不要小看,很多力氣大的,不一定拖得了。

將窯窖上燒好的熟陶泥,用鐵鍬剷起來,裝到翻斗車上,拖到另外一個車間,就比拖生陶泥更難了,更有火藥味了。更難和更有火藥味的是在一百多度紅彤彤的窖上,將燒的通紅通紅的陶泥,用鐵鍬剷起,裝到翻斗車上,沒有很強的膽量、很強的耐超高溫能力和很好的身體素質,是撿不起這個活的。在我們打工的幾十人的隊伍中,從內心來講,幾乎都不願意闖這個火海。

那在窖上火氣沖天,汗流夾背,趁熱打鐵的“火拼”畫面,不知怎樣形容為好,與“上刀山,下火海”,沒有一點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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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洲壩子弟學校的學生正在聽故事


那真金不怕火煉的場面,一生不忘。可以說,究竟燒焦多少帆布手套和燙穿多少解放鞋,既使記憶力再好,也數不清了。直到現在我的手上和腳上,還留下了不少的打工的傷痕。我和李文江、李國紅這三個人,別看個子不大,但幹起這些事來,就是乾淨利索,不僅老鄉們喜歡,而且廠裡領導也很欣賞。那個年代,儘管環境這麼特別的特別,一個月也只能掙個200多元,但我們心甘情願,毫無怨言。因為那時一個月掙的錢,幾乎相當家裡一年到頭的收入。在掙錢的路上,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怕髒,不怕燙,更不怕別人說三道四和瞧不起,因為,我只知道“勞動最光榮”和“勞動創造財富”。為了多掙錢,1982年,我在陶瓷廠過了一個特殊的春節。僅僅在臘月三十,休息了一天。即使這樣,也才多掙了300多元。直到現在,還愧對父親、母親和一些長輩。在打工之餘,我們最大的愛好,就是乘輪渡過江,逛宜昌市的大街小巷。儘管那時宜昌沒有現在的車水馬龍,沒有現在的摩天大樓,沒有現在的燈火輝煌,但那些板壁屋、磚瓦房和葛洲壩工程建設,給我留下了很多永遠不能忘記的記憶。葛洲壩是我最敬仰,最羨慕的工程。一到宜昌,我就被葛洲壩浩大的工程所震撼。那種震撼的記憶,而且早已深深地融入我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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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建築的葛洲壩澆二家屬區


1970年,中國聚焦葛洲壩。同年10月,武漢軍區和湖北省革命委員會聯名向中央呈交了《關於興建宜昌葛州壩水利樞紐工程的請示報告》。同年1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原則批准興建葛洲壩工程。12月26日,毛主席批示:“贊成興建此壩”。沒想到,這一天,毛主席正好77歲。同年12月30日,葛洲壩工程破土動工,兩萬多名群眾在工地上參加了隆重的開工典禮。誰也沒想到,萬里長江第一壩,從請示到決策再到開工,僅僅只用了兩個月的時間。緊接著,葛洲壩工地上人山人海,最多時,民工多達十萬多人。葛洲壩工程從開工、停工、復工、到竣工,歷盡艱辛,到1989年,工程全面建成。葛洲壩工程創造了很多“中國第一”,榮獲了很多國家獎勵。它曾經是中國最大的水電工程,也是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的首批獲獎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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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葛洲壩的學徒工 攝影/肖詩立


葛洲壩工程是中華民族大規模治理長江的第一個大型工程。葛洲壩工程開工的1970年,離長江遭受特大洪災的1870年,正好一百年。葛洲壩工程總投資僅有48.48億元。它的興建,既為防洪和發電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同時,又為興建三峽大壩探索了許許多多彌足珍貴的經驗。陶珠路,是我最嚮往,最留念的地方。陶珠路位於西陵區老城區地段,東起解放路步行街,西接沿江大道瀝青混凝土路,全長近400米,寬15米,兩側人行道約2〜3米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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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建築葛洲壩澆二家屬區


陶珠路,歷史悠久。清朝晚期,西方列強打開了閉關自守的國門,腐敗無能的清朝政府與英國先後簽訂了喪權辱國的《中英南京條約》和《中英煙臺條約》等,將地處川鄂咽喉的宜昌作為長江沿線對外開放的商埠之一。隨著帝國列強的入侵,洋船、洋油、洋菸等洋貨傾銷宜昌。1914年前後,宜昌相繼修建了直通江邊的一馬路和二馬路,接著三馬路也逐步形成,並始稱新馬路。後來,原宜昌縣商會依據春秋時范蠡(號陶朱公)以經商致富的典故,將新馬路改名為陶朱路。因“朱”與“珠”同音,象徵著珠寶與財富,字音更吉祥。因此,陶珠路由此而得名,並流傳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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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葛洲壩的統計員 攝影:肖詩立.


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的春風給陶珠路帶來了無限的生機與活力。一時間南來北往的客商,齊聚此地,川流不息,商貿交易十分火爆。那熱鬧、繁華、火爆的場面,至今不忘。

陶珠路火爆不久,就流傳出“要得富,個體戶;陶珠路,萬元戶”的順口溜。也就是說,陶珠路市場是宜昌市城區當時率先誕生萬元戶的場所。

那時的陶珠路,可以說是“宜昌的漢正街”。一半的商販是在街邊賣各種各樣進口的布料、賣那些從廣州販來的新潮時裝和牛仔褲,賣風靡一時的三洋牌錄音機和鄧麗君、張行、李谷一、程琳、費翔的磁帶。

當然也有做土特產生意的、做花鳥魚蟲生意的、做雞鴨魚肉生意的、也有不少十里紅和點軍的農民挑著青青的蒜苗、白白的大蒜、綠綠的青菜、紅紅的蘿蔔、圓圓的土雞蛋和令人垂涎的羊後腿、臘排骨、老母雞等等。也有穿著橡膠水褲的人,提著剛從長江打起來的活蹦亂跳的麻花魚、鱖魚、肥頭和大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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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葛洲壩上面的文工團青年


到了晚上,陶珠酒樓的接堂包子就不賣了,陶珠路市場的布攤也無影無綜了。這時,一些小商販就開始擺夜攤,一時間,好像神話般的出現了一排排的小吃攤。那時,解放電影院的大門還在陶珠路這邊,小巷深處還有漢劇團的一座劇院,街邊就有蘿蔔餃子、頂頂糕、苞谷粑粑、面油子粑粑……這些繁華的夜市,直到子夜,還把陶珠路搞得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那個年代,陶珠路的布料、新潮時裝和三洋牌錄音機以及磁帶是非常流行的,很受人羨慕和追捧,可以說是年輕人的天堂。記得我在陶珠路,買了1米藍色的布料做了1條喇叭褲,配上1件新米灰色的學生裝,不知羨慕多少人。

更讓人難以忘記的是,我用268元買了1臺單卡三洋牌錄音機,那鄧麗君的《小城故事》、費翔的《故鄉的雲》和張明敏的《我的中國心》等美妙的音樂和動感強勁的立體聲,不知醉倒多少人。

那個年代,誰也沒想到錄音機,唦這麼逗人寵爰,可以說,不知羨慕多少人,不知想死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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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路上的書攤 攝影/王道生


沒想到,這臺三洋牌錄音機,給我們打工仔帶來了很多的快樂和幸福。那時,我們一邊享著“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這裡也包括,談的談,說的說,小城故事真不錯,千里的朋友一起來,小城來作客”,一邊拖陶泥,那動人的歌詞、美妙的音樂、立體的動感和鄧麗君甜而又甜的聲音,早己把我們所有的苦和累拋到了九霄雲外。

有了這臺錄音機後,我有李文江等朋友,一有時間,就跑到陶珠路買磁帶。那時的磁帶都是從廣州過來的,有10元一盤的,有8元一盤的,也有5元一盤的。究竟到陶珠路去了多少次, 究竟到陶珠路買了多少磁帶,我的確記不清了,那時候,我只知道,我超極喜歡鄧麗君、朱明瑛、成方圓、王潔實、程林、張明敏和費翔的經典歌謠。

記得我第一次提著三洋牌錄音機,上穿學生裝,下穿喇叭褲,背背馬桶包,戴著海歐牌手錶,穿著發光的皮鞋,乘座向陽一號從宜昌回到小溪口老家,沒想到,一路上吸引了一個又一個和一群又一群羨慕的眼光,那場景與帥哥們欣賞王昭君沒有什麼兩樣,搞得我真的不知說什麼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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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麗君的老磁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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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磁帶


1983年,我把心愛的錄音機帶回老家過春節,搞得我們隊的年輕人,都飛到我們家裡,一邊聽鄧麗君、程琳和費翔的甜美的歌曲,一邊跟著我學跳搖擺舞和交誼舞,搞的我們家裡熱鬧非凡,掌聲不斷。

不知道那個時侯,是沒有電視的原因,還是沒有音響的緣故,我唦這麼超級喜歡錄音機,因為錄音機放的歌曲,既格外好聽,又格外來神,可以說,既使你再疲勞,也會陡然精神抖數,激情飛揚。

時的錄音機,真神奇,只要音樂一響,我就自然而然地進入了搖擺舞、交誼舞、迪士科和街舞的天堂,既使16步和32步等難度較大的的交誼舞,也兩下子就跳成樣板舞了,這對於很笨的我來說,不是神奇,勝似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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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的解放路 攝影/王道生


記得我剛參加工作不久,我利用晚上一邊欣賞鄧麗君、朱明瑛、成方圓、王潔實和費翔的歌曲,一邊寫材料,沒想到,那種感覺簡直是無以倫比,真沒想到,它還幫了我不少的忙,直到現在我依然有這一大愛好。真有一種好像不聽音樂,大腦就失了靈似的。

解放路,是我最欣賞,最迷戀的地方。那時的解放路,商賈雲集,成了老宜昌的商業龍頭,老字號、老店大多薈萃於此。“留光”照相館、“亨得利”鐘錶店、“大光明”眼鏡行和“滿意樓”,都是解放路上的“幾大金剛”。“丹鳳”銀樓、“天昌”茶葉號、“永耀”電燈公司營業部和“精華”“千秋”照像館等等,也都分佈在這條繁華的街道上。

那時,雖然沒有彩色照片,但留光照相館照的照片就是好,可以說,好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記得有一次,我穿著學生裝,沒做任何的化妝和打扮,照了幾張兩寸的黑白照片.萬萬沒想到,把很醜的我,照的那麼的帥氣,好像帥上一萬倍,搞的連我的母親,哥哥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直到現在,我還把這張照片保存得十分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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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洲壩三江開挖歷史照片 攝影/李傳清


解放路的兩側,影院、戲院、書店、攝影、文化館、群藝館等以及百貨、糧油、電器等各種店鋪鱗次櫛比,那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至今還在腦海裡飛揚。

八十年代後,解放路又陸續修建了百貨大樓、解放電影院和時代購物廣場等大型購物娛樂場所。餐飲、娛樂、購物等行業齊集解放路,白天人潮洶湧,夜晚燈火輝煌,那場景與“上海的南京路”沒有蠻大的區別。

一位80年代的農民工,宜昌打工記憶


如果說王府井大街見證了北京的人文歷史,南京路折射出上海的現代繁榮,江漢路蘊含了武漢的人文積澱。那麼,解放路,更是一部鮮活的歷史畫卷,全面見證了宜昌的驚人變化。

改革開放後,經過幾十年的不斷髮展,解放路一帶已成為宜昌最好的商業經濟圈。以解放路為圓心,商業步行街將陶珠路、中山路、二馬路、環城東路、雲集路等傳統商業旺地一線串連起來,構成了一條足以影響宜昌商業命脈的軸線。

在宜昌打工的日子,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年多的時間,但給我留下的記憶卻很多很多……而且深深的、美美的、甜甜的。

1984年下半年,聽說原宜昌縣要從農村高中畢業兩年以上的青年中,招考招聘幹部,我報著試試看的心態,一舉走進了招聘幹部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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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功緒本人

在為人民服務、為共產黨打工的歲月裡,我根本沒想到,我會從端坊鄉一路打到太平溪,從太平溪一路闖蕩到樂天溪,從樂天溪一路飛到宜昌市魅力主城——小溪塔。萬萬沒想到,今生會成為一名名符其實的宜昌市的市民。也萬萬沒想到,兩種不同的“打工”的歸屬,都是除了我熱愛的宜昌,還是我那熱愛的宜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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