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狡猾的還是天真。
01
東北屬極寒之地。零下四十度的哈爾濱街頭，只有穿貂的女人和戴金鍊子的男人，才會在寒風中來回踱步。
22歲的孫紅雷混跡其中。他喜歡頭帶金鍊，夾著四萬多的大哥大，招搖過市。出門必打車，最好能在路上與熟人來個偶遇。
他發跡於霹靂舞。80年代末，美國《霹靂舞》傳入中國，還是高中生的孫紅雷在影院連看十幾場，跟著學唱跳。家人反對，他乾脆不告而別，隨團演出，摘得全國霹靂舞大賽二等獎。
順利加入全國霹靂舞藝術團後，孫紅雷一場演出的收入高過父親的月收入。他被封為東北舞王，登上東北春晚的舞臺，又當即轉行夜總會主持人，成為90年代初為數不多的萬元戶。
暴發戶的生活很快讓孫紅雷厭倦，他急需再次打破一切。
1995春天，孫紅雷在街上閒逛時，意外得知中戲考試的消息。
他想去，又為自己的長相擔憂。他去春晚結識的牛振華老師家裡訴苦。老師問他，你長相比起姜文、王志文如何？
“我長得比他們倆肯定還是好看。”
他和老師聊了一整夜的表演，第二天清早就坐飛機赴京趕考。
到達中戲時，表演系已招滿，只剩音樂劇班還在招旁聽生。他想了想，也跑去報名。
那時，一米八高的孫紅雷有180斤。主考官老師嫌他胖，想把他打發走。他反問考官，我減肥還不行嗎？
考官點頭，至少減20斤才有機會。
孫紅雷自此在校園狂奔。他每天早中晚三次，繞中戲25圈以上。跑步時，孫紅雷身邊漸漸多了表演系想減肥的胖子，最後又只剩他自己。
他在學校的溫室花房跳芭蕾，每天1000下；表演系的同學早起晨讀，他也混跡其中；寢室樓熄燈後，只剩半夜私會的情侶和在樓道讀臺本的孫紅雷。
31天后，孫紅雷瘦了36斤。主考老師特意將他和考生中最好看的女孩分到一組，考題是“我們分手吧”。
沒想到，女孩從頭到尾只會問一句為什麼。孫紅雷懵了。他失魂落魄走下舞臺，卻在全部的表演結束後，得到額外表演的機會。
700人中，補招10人，招進2人。除去後來被開除的女孩，只剩他一個。
25歲的孫紅雷如願以償。他隨中戲師姐參觀校園時，在8號排練室，遇到了段奕宏
空曠的房間裡，滿臉胡茬的段奕宏趴在地上，手上抓著破碎的麻布袋片“種草坪”。
師姐告訴剛剛入學的孫紅雷，師兄在扮演臥倒在草叢的士兵，他是年級成績最好的人。門外，孫紅雷福至心靈，明白了演戲的真諦。
很快，他也成為年級第一，中戲最努力的存在。
他是成績最好的人，也是唯一的局外人。因為是補招旁聽生，孫紅雷最後只有一張結業證書。大專學歷，沒資格去青藝、人藝，也沒資格去院團。
他不死心，在同學的攛掇下去了青藝考場，準備了11個節目，剛表演3個小品就被叫停。
“你不用演了，我們知道你什麼水平了。”
多次抗議無效後，他在考場坐到考試結束，看到本科生圍著老師問放假時間，又不死心地湊上前大喊，“那我也回家過年了！”
“你不能走！”
老師一句話喝住了他。心裡沒底兒，孫紅雷反倒端著架子裝起傻：“你讓我等什麼啊，我得回家過年呢。”
青藝最終為他修改了規則。
考試結束的第二天，孫紅雷接到劇團電話：北京戶口怎麼辦，青藝給辦；房子怎麼辦，劇院分給你；我呢？7月來彩排第一部話劇，男主角。
放下電話，女友和母親失聲痛哭，反倒是他一言不發。
“就像一個童話，整整一個月我都不相信是真的，否則肯定會哭。”
孫紅雷在話劇舞臺，自稱破壞者。他討厭話劇一板一眼地程式化，就自己加入表情、動作、道化服設計，區別於傳統話劇。
聽聞訊息的領導全員出動，將孫紅雷圍在中間，讓他停止演出。最終，因沒有替補，孫紅雷還是按自己的方式上了場。
兩年時間，他主演四臺話劇，也斬獲了話劇界當時的最高獎梅花獎。
02
1998年，孫紅雷在不願公開的女前輩推薦下前往《永不瞑目》劇組試戲。
他從下午六點等到凌晨兩點，趙寶剛只抬頭看了一眼，就以長得憨厚為由拒絕。
孫紅雷不顧勸阻，俯身拍了拍坐在地上導戲的趙寶剛。“你要是不用我演建軍，你後悔一輩子。”
趙寶剛覺得他好玩，決定試試看。
“把他拉過去，把衣服換了。”
再次站在趙寶剛面前，他是西裝革履、大金鍊子名牌表的黑社會混混。
角色這樣敲定下來。
在趙寶剛後，他又找到了正籌拍《我的父親母親》的張藝謀。張藝謀只一句話：“這戲跟你沒關係，你紅不了。”
他點頭，拒絕了那麼多小劇組，至少在熒屏首秀時夠到了中國電視電影的兩片天。他只是不願將就。
他聽取張藝謀的建議，在電影中充當毫無存在感的“我”；但在《永不瞑目》中，他一度是氣勢蓋過黑道大哥的小弟。
《永不瞑目》之後，是《像霧像雨又像風》中的阿萊。孫紅雷再不需要在沒有暖氣的寒冬中等待機會。
他是心狠手辣的大佬劉華強，是混跡於市井的鄭樹森，是殺人不眨眼的風火連城。曾因長相憨厚被拒的孫紅雷，成了黑幫老大的代名詞。
戲外，他被封為中國娛記最畏懼採訪的對象。他曾直指臺下記者，逼問對方所屬媒體；也曾在專訪時上前搖晃著對方質問，你是怎麼問問題的。
在街上閒逛時，他的粉絲甚至不敢上前打招呼要簽名。
與孫紅雷有關的作品，也總或多或少摻雜著戲霸傳聞：嫌棄李小冉吻戲吃韭菜，因林志玲是花瓶拒絕合作，在片場罵哭姚晨……
傳出他與鞏俐遊哈爾濱、巴黎時，他不回應，但提及鞏俐仍全是溢美之詞，毫不避嫌。
“她說我見過最美的女人之一，如果沒有結婚，我一定追求。”
那時，他已是中國成功的商業演員。所有人都誇他在商業片上的成就，他卻不願被標籤化，覺得那些人在罵他。
此後，陳凱歌的電話，讓孫紅雷興奮不已。
陳凱歌邀他出演《梅蘭芳》中的邱如白，一個為戲放棄一切的高知分子。38歲的他第一次有了不沾匪氣的機會。
陳凱歌的電話一度被勸阻者打爆。而孫紅雷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別接，接了就砸了。”
掛掉電話，他留起長髮，架上眼鏡。走在街上時，人們再認不出曾經的大哥。
孫紅雷憋了一口氣，把所有情緒放在了角色身上。他堅信，這是能幫他打破人生規則的好戲。
為此，極度抗拒採訪的他主動走到話筒前。宣傳期間，他一口氣接下各大主流媒體發來的採訪邀約，來回重複著同樣的話。
“我現在最迫切的是到《梅蘭芳》這部電影裡把自己洗乾淨。”
他介意別人說他一身匪氣，一遍遍強調，邱如白比之前所有的角色都更貼近生活中的自己。
邱如白，追求完美且偏執，知識分子。
邱如白的角色沒讓孫紅雷失望。陳凱歌拍完《梅蘭芳》後感慨：“孫紅雷的時代到來了。”
03
孫紅雷與陸毅陳坤一起走過“小鮮肉時代”，又一個人闖出“黑幫時代”，並再次躍升。
2008年之前，孫紅雷最討厭聽到的評價是“幸運”。
他信奉實力，看不順眼直接開懟。
拍攝《梅蘭芳》時，提及中國電影市場，他毫不客氣。“起點低了。觀眾是上帝，上帝的審美必須由我們帶領，迎合勢必強姦觀眾。”
被問及女友問題，他一句話得罪半個娛樂圈。
“我不會找同行。中國女演員整體素質偏低，有人以為找到一個大款或者和導演睡覺就能成，其實差得遠呢。”
從霹靂舞者到黑幫御用演員，20年，四次轉行，他終究跨入不惑之年。
2008年年末，他第一次出現在《魯豫有約》。聊起從土大款到演員到前半生，他忍不住哽咽。
“我以前不會這樣的。”
提及中戲到青藝的破格錄取，他忍不住用一句“老天厚待”形容。
同年，餘則成讓孫紅雷徹底跳出黑幫標籤。
很少有人知道，《潛伏》最早敲定的男主並不是他，官宣時，孫紅雷的加入一度引發網友群嘲。
孫紅雷能留下，並非因為在導演面前的即興表演，而是資本對市場的支配。
《潛伏》之後，孫紅雷的片酬再次翻番。
2011年，孫紅雷出演《戰國》。及腰長髮搭配孫紅雷本就瘦長的臉型，構成了屏幕上像極了男扮女裝的孫臏。電影口碑滑鐵盧式下跌。
知乎網友提問：孫紅雷可以出演什麼歷史人物嗎？
面對天價片酬和爛片指摘，孫紅雷坦蕩蕩表示問心無愧。
這句話在幾年後又被他親手推翻。
他不再強調自己對孫臏角色的喜愛，反而認真反思過去的任性和自私。時隔多年後，他將《戰國》稱作整體失敗的電影，因為買票的觀眾對此不滿意。
“你拍電影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觀眾？”
兩年後，《小時代》改編成電影，上映三天票房接近3億，最終超過同年所有漫威電影，殺入年度票房前十。隨後，楊冪憑藉粉絲，一人扛起了《孤島驚魂》8900萬票房。
孫紅雷的時代，被粉絲時代徹底攻佔。人們不再需要大哥。
接下來，無戲可拍的孫紅雷出現在東方衛視。《極限挑戰》最初的設定裡，他是冷酷帥氣的大哥。
節目首播時，王迅、羅志祥的箱子近在眼前，他卻小心地往一邊挪了挪。
“我看了韓國的節目，扭打中真的會流血。我是怕骨折。”
怕骨折的孫紅雷，摸清規則後決心作天作地。
騙金條，騙嘉賓，氣哭張藝興；為一張火車票，他能繫上粉色頭巾，抹上口紅，穿著紅色高開叉喇叭褲招搖過市。
孫紅雷自稱節目“攪屎棍” ，比賽時，別人辛苦拉箱子，他非要另闢蹊徑，把各箱子的紙條抽出來；沒事拉幫結派；如果要輸，也儘量攪黃對方。
“我從小就是一個喜歡破壞規則的人。”
男人幫中，他把包袱留給黃磊黃渤，放飛自我。幾期節目下來，觀眾不再會把孫紅雷當作黑社會而繞道。
曾經的戲迷，看不懂如今的孫漂亮。而如今孫漂亮所擁有的粉絲，活躍度遠超拍戲時積攢的戲迷。
他和張藝興組成“紅興cp”一次次刷上微博榜首。男人幫則成為熱度趕超劉華強、餘則成的新標籤。
2016年，孫紅雷拍攝了《極限挑戰之皇家寶藏》，豆瓣評分4.4，他從影以來的最低分。而他本尊仍在微博上樂此不疲地自拍、美顏與網友互動。
“現在更多的變成了跟網友互動，我想跟他們玩”
他越來越注重粉絲，笑嘻嘻地說學會了感恩，朋友都感慨孫紅雷怎麼變得這麼好。
可他也討厭現在的自己。“很好，沒有原則的好。”
做綜藝的那幾年，他時常會自我懷疑。
“現在的我不真實。有時會有被綁架的感覺。”
其實早在40歲時，號稱破壞一切規則的孫紅雷就已經回頭了。他想修改人生的17-25歲，從跳霹靂舞到加入中戲的整個少年時光。
“我想走一個正常青少年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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