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自《大江大河》劇照
1
2008年，度過了渾渾噩噩的大學生涯，從開學到畢業，我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不過，大學的生活我過得一直很有規律。每天清晨叫醒全宿舍的必然是老五那破鑼般的嗓音，和他完全不在調上的流行歌曲。每天固定兩到三節大課，算下來自己逃課的次數比上課的次數要多。除了上課以外，上網打遊戲，打籃球，打撲克，喝酒，打檯球，一項又一項的娛樂豐富了單調的大學生活。
畢業那年，建築行業的工作崗位還是蠻好找的。經過了簡歷投遞，我進了一傢俬企。公司老總親自接見了我們一同實習的四位有志之士。
當天中午，我們被分配到施工現場。和我們四個一同走進工地大門的還有十幾位民工朋友。他們的穿著並沒有想象中那樣衣衫襤褸。混在這十幾位朋友之中，我感覺自己被同化，同樣是扛著行李，拖著箱子。唯一不同的是，我們的面孔過於稚嫩，與這工地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顯得格格不入。
項目施工員負責為我們安排宿舍，當時施工現場在鬧市區，宿舍區是租來的一小片空場地，小到只夠搭建一排二層的集裝箱宿舍。管理人員在一層靠邊的一間，宿舍區衛生條件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語言形容才更貼切一些。周星馳的功夫裡面的貧民窟。比之不如，二層的欄杆扶手上掛著花花綠綠的衣服、被單一類的東西。一層宿舍門前擺放著各種各樣的工具，零零散散的沒有規矩。小院的左側是一排庫房，右側是公共廁所。洗漱用的水池靠著廁所的牆，一排連起來有20幾個水龍頭。
記不起當時看到生活區的心情了，不過對於我們居住的宿舍，我還是記憶猶新的。
施工員姓劉，稱呼為劉工。工是工程師的意思。劉工推開宿舍門的一瞬間，險些閃瞎了我們的狗眼，一群蚊子，確實是一群。在領頭的帶領下，我們繞著屋子巡視。腳下是紅磚鋪的一條小路，通往四床上下鋪。床鋪倒是不少見，我們大學時睡的就是這種。不過為什麼用紅磚鋪成小路呢？除了那幾塊紅磚，其餘的地方被一層剛好能沒過腳面的、散發著腥臭味的黑水覆蓋著。
這令人作嘔的環境，劉工並未作出解釋。轉過頭人已經走了，留下凌亂的四位有志青年。本想要埋怨幾句這該死的環境，沒等張嘴，其中兩位頭也不回地揹著行李走了，離開了工地。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這兩位仁兄的高姓大名。
不過那決然的背影，是不允許我忘掉他們兩個的。
身邊這位沒走的姓王，也就是未來的王工。王工回過頭問我：“兄弟，咱倆出去租房子吧。”
“別鬧了，兄弟。咱們一個月實習工資才1700，租房子？估計還得倒貼。”
我倆駐足原地很久。王工說：“要不這樣，你跟我走，我同學去的是監理公司。正好那裡還缺人，也在這座城市。”
我留了王工的電話，沒有立刻做出決定。
王工也走了。
時至今日，我都想不起自己當時為什麼會留下來。
我放下行李，找到劉工，借了工具，準備收拾一下這間水牢，也報告了經理，他招聘的四位，如今只剩下我一位。經理只“啊”了一聲，並沒有做出什麼我期待的表情來。回到宿舍，我用了整整一下午淘水，通風，鋪好床褥，感覺勉強能夠住人。
晚飯時間到了，這也是唯一讓人欣慰的，項目部的食堂是和工人分開來的，而且我們有魚有肉 ，還有酒。對於不加班的人員，經理對喝酒不加約束。我後來才知道，在施工單位，喝酒是必修課，甚至是一種文化。
這種環境之下，似乎喝酒能找到宣洩口，並且能儘快的融入其他人。
圖片來自《大江大河》劇照
2
清晨起來，我隨民工兄弟一起在廁所旁洗漱。第一天參加工作，負責我的師傅，並沒有安排任務，而是帶我在工地東瞅瞅，西望望。
到處是揮灑汗珠的工人，四處是林立的機械。整個現場沸沸揚揚，好不熱鬧。現場項目部的管理人員，主要負責的是整個項目的安全生產監督、質量監督、技術指導，以及整個項目進程的控制，大概有十來個人。
但晚上發生的事情卻又動搖了我堅持的決心。
工人按照工種不同分為不同的班主。木工班組大多來自於南方，鋼筋工班組來自於北方。班組內部工人或是包工頭的老鄉，或是親屬。同住屋簷下，由於南北方生活習慣上的差異，總免不了口角，而那天恰恰是矛盾升級的一天。
具體因為什麼僵持起來，我不清楚。當我回到宿舍，看到每隊將近50人，形成丈前對壘。由於聽不懂方言喊話，說的是什麼，大概情景可以進行如下想象：
“你瞅啥？”
“瞅你咋地？”
“再瞅一個試試？”
“瞅你咋地……”
這種對話持續大概10分鐘左右，分不出個高低上下。
總這樣僵持著當然不是問題，有心急的朋友抄起木頭棒子準備偷襲，結果很快發展成了一場亂鬥。索性沒有太大的傷亡，伴隨著悅耳的警笛聲，鬧劇落下了帷幕。具體後來怎麼處分，我不知道。因為我已扛起了行李，趁著城市的夜色，跑去了賓館。
第二天，我帶著行李回了家。
那是我到施工單位後的第一次逃離。
圖片來自《大江大河》劇照
3
第二次應聘是當地某知名企業，前身是國營企業。改制之後，被個人買斷。
有了第一次的經歷，我對施工單位並沒有太多的期望。不過，生活不會總拿你開玩笑。企業的知名度與管理水平是成正比的。整潔的施工現場，沒有塵土飛揚，大面積的土路改成了光潔的水泥路面，路邊做了綠化草坪和樹木。現場來來往往的管理人員，戴著區別於工人的白色安全帽。
生活區，辦公區，食堂，洗漱區，一應俱全。還有籃球場。
這麼親切的環境，我一掃之前糟糕的心情。
通過一個禮拜的時間，我大概適應了工地的生活。我師傅負責施工質量管理。他是一位一絲不苟的老頭，退休後被返聘回來，當了一輩子的項目經理，現在算是退居二線。現在的項目鄭經理也是師傅年輕時帶過的徒弟。我在項目部隨著師傅的地位水漲船高。師傅是個和藹的老頭，他說年輕的時候把脾氣都發完了，年紀大了，自然就脾氣就好了。
我每天在師傅上班之前，會把辦公室的衛生收拾一遍，沏好茶水。師傅喝完茶，會天南海北地扯一會，然後領我到施工現場學習實踐。
施工單位項目部分為五大員，施工員、安全員、質量員、技術員、材料員。根據不同的分工職責，共同確保整個施工流程的標準化管理，保證最終交給業主合格的產品。
房屋施工的工序流程較多，我和師傅來到現場檢查每一項即將隱蔽起來的工作。隱蔽工作就好像人的骨架，最終會被覆蓋起來，但確實能決定工程質量的重要部位。
而鋼筋綁紮又是重中之重。
我和師傅來到鋼筋綁紮現場。“老楊啊（鋼筋班長），工人又偷懶了吧，這個柱子的箍筋沒有加密，少綁了。腳下的樓板綁扣不足……”師傅陸陸續續地挑了很多問題。
這時候，工人嬉皮笑臉地跑過來整改。他們心裡透亮著，自己哪裡取了巧，偷了懶。
而我卻看不出問題。
師傅告訴我，工人的責任心、質量意識往往不高，這才需要我們這些管理人員。你想一想，假如我們交給百姓的是有問題缺陷的房屋產品，想起來都覺得不安 。
圖片來自《大江大河》劇照
4
優哉遊哉的實習生活只持續了三個月。
現任項目經理因工作需要，需要進行崗位調換，調離本省。師傅因為個人原因，不願跟著調動。而我因為師傅的原因，也不願調動。很快新來的劉經理做了工作交接，走馬上任。劉經理手下，自有一整套人馬，但由於我和師傅並未遵從上司要求進行調換，所以劉經理班子內的兩名成員也並未如期而至。
因為這個緣故 ，劉經理視我們為眼中釘。把我們倆辭退換回他手下的兩名員工，是他最想做的。
在他走馬上任的第一天，給我唯一的印象就是一副超級大鼻孔，幾乎全程是用鼻孔跟我和師傅說話。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我們都無法融入劉經理的圈子，就好像被散養的綿羊，進不得圈。
甚至我一度認為我是不是已經被辭職了，只是忘記了通知。
圖片來自《大江大河》劇照
5
這天，劉經理把我叫去辦公司，表面上不軟不硬的話，冰雹一般劈頭蓋臉地砸向我。中心意識是公司不養閒人，我這種實習生就是白白浪費了公司資源。
涉世不深的少年，一隻腳還踩在蜜罐中，對於人生充滿著幻想。劉經理的百般擠兌讓我對工作失去了信心。
我恍惚地出了門。師傅站在門口，就那樣望著我。那種關切的眼神和父親有些相似。一層霧氣矇住了眼。
師傅說： “走吧，小子，陪我出去喝點，管他什麼經理，老頭我年輕時候比他還狂呢。”
就這簡單一句，卻是我工作以來聽得最暖的一句話。
我們爺倆就近找了家飯館。菜沒多要，酒卻不少。兩個人要了三瓶一斤裝的三溝老窖。雖然我們都不相信能喝的完。
這頓酒持續了6個小時。我們從中午喝到晚上。說的話現在一句也記不起來。
參加工作至今已有10年光景。那是喝的最多的一次，兩人喝了三瓶。
第二天，我頭疼的好像熟透了的西瓜，好像隨時可能裂開。師傅卻帶了好消息來。師傅的一個徒弟現在成立了一傢俬企，搞開發。規模不大，算是剛剛起步，需要工程總監及總監助理。助理的薪資是4000元。
我和師傅欣然接受了邀請，本想去劉經理那找回點面子再走。師傅說，別做沒有意義的事兒，事情到這就算了。現在回想起來，好在師傅當時的勸阻。有時候，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畢竟這座城市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況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圖片來自《大江大河》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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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在新單位做得越來越好，對在施工單位工作的種種也漸漸駕輕就熟。這裡的工作環境有些差，還有時刻需要警惕的危險。這是一個十分鍛鍊人的地方，不僅有辛苦和勞累，也有成長的喜悅，就像啤酒沫子，即苦又甘甜。
所有仍然堅持在施工前線的年輕人，都有著這樣或那樣的理由，沒有選擇離開，當然免不了，心中永遠存有一份對千千萬萬業主的責任。我不知道自己還會在施工單位做多久。但無論如何，我的初心不變，希望能在這條路上繼續成長。
-END-
毛驢兒，愛聽故事的毛驢兒。
（本篇題圖來自《大江大河》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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