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國
一
大青山山高林密，重巒疊嶂，懸崖峭壁，地勢險要。在山上駐紮著一綹子盜匪，匪首綽號跳山虎，這跳山虎不僅滿臉兇相，且心狠手辣，陰險歹毒。這夥盜匪專幹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勾當，百姓叫苦不迭，官府也曾出兵征討，怎奈大青山地域廣闊，林深峰險，幾次都無功而返。為此，管轄大青山區域的孔縣令幾次受到上司的詰責，甚為惱火。孔縣令與縣衙裡的一干人思慮再三，看來，要想除掉跳山虎，必得將其誘出山林。經過一番謀劃，放出風來，某商號將有一批貴重物品送往外地。
果不其然，跳山虎接到這一密報，甚是高興，發大財的機會來了！於是，他親自帶著十幾個匪徒，趕下山來。
時近中午，一條官道上來了幾輛馬車。為首一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威風凜凜。原來，此人乃是縣衙捕快都頭肖雲鶴。藉著商家的名號，肖雲鶴帶著十幾名捕快，身著便裝，暗帶兵刃，隨車前往，一俟跳山虎現身，立即將其拿獲。
說話間，車馬行至一處，但見峭壁絕絕，草木森森。肖雲鶴心頭一動，暗自思忖：觀此處地勢險要，遠離縣城，正是打劫動手的好去處，十之八九就是這裡了。這時，猛然間一聲呼哨，剎那間從道旁衝出一夥人來，各持利器將車輛團團圍住。只見從群匪中走出一人，肖雲鶴舉目觀瞧，見此人生得虎背熊腰，黑麵虯髯，帶著滿臉的殺氣，手中提著一把寒光閃閃冷氣森森的鋼刀。
此人定是跳山虎了！還沒等肖雲鶴髮問，那人道：“我是大青山寨的跳山虎，想必你們也知道吧。我這人只劫財，不害命，只要你們乖乖地把東西留下！”“你好大的口氣！”肖雲鶴橫眉立目，“死到臨頭了還敢胡言亂語！”
聞此言，跳山虎就是一驚。按常理但凡商家遇到這種事，或是跪地求饒，或是棄物奔逃，哪還敢出此狂言？跳山虎放眼一看，見說話者英姿颯爽，一團正氣，不由暗自思忖：“看此人絕非是商家。那麼，是官府的人，以此來誘惑我上鉤？”想到這兒，跳山虎“嘿嘿”一笑，“管你是誰，憑我手中寶刀，懼你何來！這位朋友，可否道個萬？”
肖雲鶴翻身下馬，趨步上前，朗聲道：“我乃縣衙捕快都頭肖雲鶴，識相的，趕快束手就擒，免遭殺戮！”
跳山虎聽罷，哈哈笑道：“原來是肖都頭，久仰久仰。要我束手就擒，只是得問問我手中的這把刀答應不答應。”
肖雲鶴也知道，跳山虎怎會輕易就擒，不經過一番苦戰是不行的了，於是高聲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正想領教！”話到刀到，跳山虎一個箭步直向肖雲鶴頭頂劈來。兩個人兩把刀你來我往戰在一處。若論武藝，肖雲鶴絕對在跳山虎之上，但卻未佔上風。你道為何？原來，肖雲鶴早就聽人說，跳山虎有把好刀，削鐵如泥，一般的兵刃碰上非斷即折。肖雲鶴忌憚跳山虎的刀，只可閃轉躲避，不敢攔截招架。
打鬥幾個回合，肖雲鶴一個沒留神，手中的刀被跳山虎的刀“噹啷”一聲削掉一截。手中沒了兵器，肖雲鶴只得左閃右躲，連連後退……
正這時，一隊官兵趕來。跳山虎一見來了援兵，不敢戀戰，轉身遁入山林。
肖雲鶴擒賊不成，雖然縣令並未責怪，自己心中卻很是沮喪。跳山虎若沒了那把好刀，還敢如此囂張嗎？如設法讓跳山虎人刀分離，就好對付了。思來想去，肖雲鶴決定盜刀。
若想盜得跳山虎的寶刀，絕非易事，經過一番打探，肖雲鶴得知，山寨有一個叫陸宇平的小頭目，為人還算正直，且還是個大孝子。這一天，陸宇平突然接到消息，說家中的老母病重，陸宇平急三火四趕到家中，卻見母親毫無病相。正在詫異，就見一人走到跟前，拱手問道：“這位是陸頭領吧？”陸宇平一愣：“你是哪位？怎麼在我家裡？”那人道：“在下肖雲鶴。”“你就是縣衙捕快都頭肖雲鶴？”說話間，陸宇平擎刀在手。“平兒，還不快把刀放下！”陸母怒道。一來母命不敢違，二來見肖雲鶴並無惡意，於是陸宇平便將刀歸入鞘中。
“怎麼，肖都頭不是來抓捕我的？”陸宇平疑惑地問道。“肖都頭是來救你的啊。你坐下，聽為娘跟你說……”
陸宇平規規矩矩地坐下，聆聽母訓。陸母道：“自打你當了匪盜，為娘日日夜夜為你擔憂，生怕哪一天你丟了性命。你盡幹那打家劫舍的勾當，我在鄉親們的面前都抬不起頭來呀。”見老孃聲淚俱下，陸宇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肖雲鶴忙將陸宇平扶起：“陸頭領是個明白人，你雖然落草為寇，但與跳山虎不同。跳山虎罪大惡極，遲早有一天會掉腦袋。”於是，肖雲鶴就把自己的想法跟陸宇平講述一遍。陸宇平深感其誠，再加上陸母也在一旁苦苦相勸，遂答應盜出跳山虎的那把刀，逃離匪巢。
陸宇平回到山上，伺機盜刀。怎奈跳山虎視刀如命，整天刀不離身，就是睡覺也放在身邊，陸宇平只可等待時機。
這一天，盜匪們又劫了一筆財物，跳山虎高興，喝得酩酊大醉。陸宇平見是機會，藉著攙扶跳山虎回屋歇息之機，偷偷拿了跳山虎的刀，溜了出來。
跳山虎迷迷糊糊中習慣性地向身邊摸去，沒摸到刀，他忽地坐起身，細看真的不見了刀的蹤影。這一下，酒立馬醒了大半，大喊一聲：“來人啊，立刻給我緊閉山寨，無論何人，都不許離開山寨半步！”隨即提了一柄長劍怒氣衝衝走出房來。
再說陸宇平，拿到刀後一刻也不敢耽擱，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向著後山寨奔去。此時天已大黑，也是合該有事，本來非常熟悉的路徑，慌忙之中竟然走錯了路，待來到後山寨門，跳山虎已等在那裡。
原來，跳山虎發現自己的刀被盜，料定偷刀者不敢走正門，於是便直接來到後山寨。
陸宇平看見了跳山虎，跳山虎也發現了陸宇平，再想躲已來不及了。跳山虎飛起一腳，將陸宇平踢倒，奪過刀來，怒罵道：“我早就看你不是個東西，怎麼，偷了老子的刀去送給官府？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偷我的刀就是要我的命，我先取了你的狗命！”說著手起刀落，砍下陸宇平的頭。
二
盜刀未成，肖雲鶴只得再想其他辦法，眼下只有再打造一把更好的刀才能與跳山虎抗衡。經過打探，得知當初為跳山虎打造刀的鐵匠師傅姓高名嶺，肖雲鶴帶了兩名衙役，在一個偏僻處找到了高家。這裡稀稀落落住著幾戶人家，經人指點，肖雲鶴來到一個住所，連喊幾聲，才見從房裡走出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肖雲鶴壓低聲音說：“大媽休怕，我們是官府衙門的。”
老太將信將疑地說：“官府衙門找我們小百姓有啥事？”正這時，從山坡上下來一個年輕人，挑著一擔木柴，來到近前，看了看肖雲鶴，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來我家幹什麼？”
肖雲鶴道：“能不能到裡頭咱細說？”年輕人把肖雲鶴讓到屋裡，肖雲鶴寒暄幾句，接著把事情的緣由講述了一遍。
這個年輕人就是鐵匠高嶺的兒子，名叫高巖。聽罷肖雲鶴的講述，高巖二目圓睜，咬碎鋼牙，怒吼道：“跳山虎這個挨千刀的，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於是，高巖講起幾年前的往事……
高嶺祖傳的鐵匠手藝，方圓百里都知道，因此他開的鐵匠爐生意很是紅火。這一天，鐵匠鋪來了一個身高體壯滿臉兇相的黑臉大漢，願意出大價錢打造一把能吹毛利刃削鐵如泥的鋼刀。高鐵匠先還有些猶豫，架不住黑漢子軟硬兼施，就答應下來。經過多日的錘打鍛造，一把鋼刀終於打製而成。那天，黑漢子喜滋滋地試刀，拔下幾根頭髮，放在刀的刃口上猛地一口氣吹去，頭髮齊刷刷地斷掉。又找來一根手指粗細的鐵條，掄臂揮刀，鐵條應聲而斷。黑漢子哈哈大笑：“有了這把寶刀，誰敢與我作對，就叫他做我的刀下之鬼！”
突然，黑漢子臉一沉，瞅著高嶺陰森森地說：“你能給我打刀，也一樣可以給別人打，是吧？”高嶺聽黑漢子這樣說，頓時嚇得臉都白了。黑漢子冷冷一笑，“你放心，看在你為我打刀的分上，我怎麼也不能要了你的命啊，但也絕不能再讓你給別人打刀！”隨著一聲“對不起了”，手起刀落，硬生生將高嶺的右手臂砍下了。待高嶺的家人聞訊趕來，黑漢子一干人早已不見了蹤跡。再看高嶺，倒在血泊之中，已是奄奄一息。他拉著高巖的手，聲音微弱，斷斷續續地說：“巖兒，爹沒想到會出這樣的橫禍。記住，等待時機，打造一把更堅硬的刀，會有人殺這歹徒，為爹報仇的……”高嶺頭一歪，命歸黃泉。
埋葬了爹爹，一家人便來到這荒僻之地。後來高巖得知，殺害爹的那個黑漢子，原來是大青山的匪首跳山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高巖相信，終究會有一天有人來收拾這個殺父的仇人。高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淚流滿面地說：“肖都頭，為家父報仇就仰仗諸位了。明天，我就開始造刀！”
高巖十五六歲時就開始跟著父親幹活。由於天資聰明，再加上父親悉心調教，幾年的工夫，鐵匠所做的活計都能幹了。鐵匠不僅要技藝精湛，還要有一個好體力，每天掄著大錘敲敲打打，高巖也練就得身強體健。他們在院中搭了個簡易的棚子，壘好爐灶，小院響起“叮叮噹噹”的打鐵聲。
高巖一邊幹著活一邊和肖雲鶴說：“這造刀鑄劍必須千錘百煉。”
肖雲鶴問：“你打造的這把刀，能有把握勝過跳山虎的刀嗎？”
高巖一笑：“當初我爹臨終的時候告訴我，他看到跳山虎滿臉兇相，必非善類，在打刀的時候就留了一手。雖然那把刀也能吹毛利刃削鐵如泥，但咱這把刀打成後，絕對能勝過跳山虎的刀！”
這一天，已到了最後的關口。高巖取來山間的清泉，注入一隻桶中，然後拿過一把匕首，在自己的中指上一劃，一股鮮血汩汩而出，滴滴流淌在水桶之中。
肖雲鶴幾人不知何故，驚問：“高巖，你這是在幹什麼？”
高巖微微一笑：“這就是我爹在給跳山虎的刀淬火時留的一手。在淬火時往水中滴入幾滴血，可以增加強度和韌性，使刀剛中有柔柔中有剛。至於什麼道理，我也不明白，都是老一輩上傳下來的。”
再經過細細打磨，一把寒光閃閃，鋒利無比的寶刀造成！
肖雲鶴興奮不已，高興地拿著刀連連呼喊：“好刀，好刀！”
“肖都頭咱試試刀吧。”高巖找來一根鐵棍，有大拇指粗細，只見肖雲鶴運足力氣，一個“力劈華山”，鐵棍斜著斷為兩截。眾人齊聲叫好。高巖又找來一根雞毛，肖雲鶴手腕輕輕一點，一招“金雞點頭”，雞毛紛紛落地。要知道，雞毛雖然是軟的，但比斬硬物的難度還要大。眾人又是一陣喝彩。
肖雲鶴深施一禮：“多謝高巖老弟打造這把寶刀。有了這把寶刀，定為你報殺父之仇;也可雪我斷刀之辱。”頓了頓，又說，“我有一願，想與你結金蘭之好，不知你可願意？”
高巖瞪大眼睛說：“能與肖都頭結拜，我一介草民求之不得，只是怕有辱都頭啊。”
高巖娘在一旁說：“巖兒，肖都頭與你結拜，那是高看咱呀，還不快快答應。”
磕頭盟誓，一論年歲，肖雲鶴年長，高巖又給肖雲鶴磕頭。肖雲鶴口稱“媽媽”也給高巖娘磕了頭。
臨行之時，肖雲鶴言道：“你們儘管放心，我會誘出跳山虎，將其擒獲，碎屍萬段！”
三
有了寶刀，肖雲鶴膽氣十足，躍躍欲試，恨不得立馬能與跳山虎交手，將其生擒活捉。怎奈跳山虎龜縮山上，不肯輕易下山。縱然著急，也於事無補。再用商號的方法誘惑跳山虎入套，亦很難奏效。一時無有良策，也只好等待時機了。
倏忽間，時間已過去半年之久。
這一天，衙門裡無事，衙役們在一起閒聊。一個衙役說：“各位聽說了嗎，新近‘燕春樓來了一名新妓，叫欣梅，要價甚高，尋常之輩只能望而興嘆，何時咱也去一睹風采。”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肖雲鶴聽了這話，不由得心中一動。肖雲鶴知道，跳山虎不僅兇殘暴戾，愛財如命，還是個色中之魔。被這個色魔糟蹋、搶上山的女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個。那麼，跳山虎知道了有這麼個絕代佳人，肯定會前來尋花問柳。如果掌握了跳山虎的行蹤，將其抓獲，這不是最好的時機嗎？
把自己的想法跟縣令一說，縣令很是贊同。於是，派了幾個精細的衙役，喬裝打扮成做小買賣的，日夜守候在燕春樓跟前，一發現有可疑之人，立即報來。
還真讓肖雲鶴說中了，蜷縮在大青山上的跳山虎聽說縣城裡的燕春樓新來了一個名妓，貌美如花，風情萬種，不由得心癢難耐。山上的幾個頭目勸跳山虎，官府正在想方設法緝拿他，還是不去為妙。跳山虎咧著大嘴說：“我有寶刀在手，那個捕快也奈何不了我，懼者何來。”於是，不聽別人的勸阻，裝扮一番，暗藏鋼刀，帶了兩個貼身的手下下了山。
設伏在燕春樓的縣衙密探，時時瞪大眼睛盯著每個出出進進的嫖客，也未發現描述的黑臉大漢。幾個人不禁疑惑起來：這跳山虎能來嗎？
這一天，已是夜深時分，遠處走來三個人。為首一人，高大的身軀，一身商人打扮，手中拿著一個長條包裹，正大步流星走來。待到近些看清了，來者黑麵虯髯，滿臉兇相。密探立刻精神倍增，“這不與描述的跳山虎的相貌一般無二嗎？”幾個密探互相遞了個眼神，其中一人飛奔回衙門去報信。
跳山虎選在夜深之時來，肯定是為了避開眾人的耳目，又肯定在清晨時離去。為了不打草驚蛇，不傷及無辜，肖雲鶴決定在城外設伏，緝拿跳山虎。
話說跳山虎涉險嫖妓，一夜風流快活，天剛見亮，便急匆匆離開了燕春樓。出了城門，見平安無事，得意揚揚地說：“哪來的什麼兇險，老子這不是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嗎？”
話音未落，就聽一聲斷喝：“跳山虎，死到臨頭還敢張狂！”
跳山虎身子一震，抬頭一看，一隊官兵已將道路堵住。再看說話之人，乃是捕快都頭肖雲鶴。跳山虎穩了穩心神，冷笑道：“原來是肖都頭啊。你乃我手下敗將，今天就讓你死在我的刀下！”
肖雲鶴知道，跳山虎這樣的人豈是用話就能降服的，於是抽出寶刀手指跳山虎道：“跳山虎，今天就叫你看看我的手段！”跳山虎一聲怪叫，抽出刀來掄臂就砍。肖雲鶴不躲不閃，舉刀招架。“噹啷”一聲，火星四濺。跳山虎大吃一驚，萬沒想到肖雲鶴的刀竟然如此堅硬，一時慌了陣腳。
肖雲鶴心中大喜，步步緊逼。幾個回合，手起刀落，將跳山虎的刀削去一截，又飛起一腳，把跳山虎踢倒在地。官兵一擁而上，將跳山虎牢牢捆起。
數日後，跳山虎被押赴刑場，一刀斬絕。
選自《民間文學》20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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