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迪本科恩《海洋公園 #137》，布面油畫、木炭，254×205.7cm，1985年。該作品在2018年紐約佳士得拍賣上以2258.8萬美元成交（約合人民幣1.5億元）。
20世紀的美國藝術家，幾乎人人都可以冠以“抽象表現主義藝術家”的頭銜，而理查德·迪本科恩卻是例外。他的創作生涯一直徘徊在抽象和具象之間，他拒絕被定義和歸類，堅持探索自己的道路，被《紐約時報》譽為“最傑出的西海岸藝術家”。
抽象畫壇的新星
藝術家理查德·迪本科恩
理查德·迪本科恩（Richard Diebenkorn）1922年生於美國波特蘭，兩歲時隨家人移居加利福尼亞州，在那裡度過了平靜的童年時光。年幼的他喜歡在卡片紙上塗塗畫畫，祖母關注到他顯露的繪畫天賦，便開始鼓勵他作畫，不僅給他買插畫圖書，還常常帶他到當地畫廊參觀。在家人的呵護和支持下，迪本科恩順理成章地走上了藝術道路。
愛德華·霍珀《Early Sunday Morning》，布面油畫，89.4×153cm，1930年，惠特尼博物館藏
1940年，迪本科恩進入斯坦福大學正式開始學習油畫和水彩。在大學期間，他遇到了影響自己繪畫生涯的導師丹尼爾·曼德爾洛維茲（Daniel Mendelowitz）。這位藝術史教授引導他學習了愛德華·霍珀（Edward Hopper）等現代主義藝術家的作品，還帶他參觀了著名巴黎沙龍女主人格特魯德·斯坦（Gertrude Stein）家的藝術收藏。
這無疑給迪本科恩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在那裡，他第一次親眼目睹了塞尚、畢加索、馬蒂斯等歐洲現代主義大師的傑作，而這也在他日後的創作風格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理查德·迪本科恩《Palo Alto Circle》，布面油畫，51.1×41cm，1943年。迪本科恩早期的繪畫作品帶有鮮明的“霍珀式風格”。
二戰中斷了迪本科恩的學業，然而兩年脫產的軍旅生活並沒有影響他學習的意志——當軍隊駐紮在弗吉尼亞州時，他還不忘趁此機會參觀附近東海岸一帶的博物館、美術館，如飢似渴地從中汲取藝術養料。
戰爭結束後，他和家人搬往阿爾伯克基，同時輾轉到新墨西哥大學攻讀碩士學位。兩地奔波期間，他在頻繁飛行中有了驚喜發現：高空視角下，鄉村水利系統的圖形與地貌特徵顯得格外迷人。
理查德·迪本科恩《無題（索薩利托 #3）》，布面油畫，69.2×96.8cm，1951年
理查德·迪本科恩《無題（阿爾伯克基）》，布面油畫，142.2×113.7cm，1951年
高空俯瞰的透視圖像成為了迪本科恩想象的跳板，他將這些圖形佈局融入到自己的繪畫中，創立了“無景深繪畫平面”的抽象繪畫理念。
遠離紐約熱鬧的藝術圈後，迪本科恩並沒有放緩抽象創作的步伐，反倒在沒有設限的廣闊天地間逐漸發展出自成一派的獨特風格。彼時，年輕的他便已能創作出十分成熟的抽象繪畫，他是上世紀50年代美國西海岸抽象派當之無愧的領軍人物。
理查德·迪本科恩《伯克利#8》，布面油畫，175.6×150.2cm，1954年
理查德·迪本科恩《伯克利#39》，布面油畫，149.7×149.7cm，1955年
逆流而上
在進行了七年的抽象主義創作後，迪本科恩決心跳出舒適區，開始全新的探索。當時以紐約為中心的抽象表現主義運動進行得如火如荼，而在他的世界裡，這些藝術浪潮似乎與他無關。
理查德·迪本科恩《Chabot Valley》，布面油畫，49.5×47.6cm，1955年
理查德·迪本科恩《Interior with doorway》，布面油畫，178.8×151.1cm，1962年
上世紀50年代的紐約畫派是美國藝術的主力軍，而在美國的另一端——西海岸則孕育了與之相對立的“海灣具象繪畫運動”，迪本科恩便是這場運動的領軍人物。當時他已是頗有名氣的抽象派畫家，此次轉型無疑震驚了美國畫壇。巨大的壓力並沒有阻礙他衝破桎梏，他只是覺得多年來對抽象主義的信念動搖了。
“好像有一種限制到來，我感覺到自己被一種風格約束，有太多抽象表現主義的規則籠罩在我的腦海中，我需要改變了。”迪本科恩坦言道。他拒絕被規定好的藝術實踐，開始了自我的辯論與鬥爭。
理查德·迪本科恩《Still life with orange peel II》，布面油畫，38.4×46.7cm，1955-1956年
理查德·迪本科恩《Girl on the Beach》，布面油畫，132.4×145.4cm，1957年
他與另一名藝術家朋友大衛·帕克（David Park）自發組織了大量的室內靜物畫和人體模特寫生的實踐，進行黑白手稿和線描草圖訓練。迪本科恩的目的並不在於詳細地描繪事物，而是排除它們的個性，從中提煉出形體和結構的美感。
理查德·迪本科恩《無題》，紙本水粉、油墨，35.2×42.9cm，1954年
理查德·迪本科恩《無題》，紙本油墨、木炭，43.2×35.6cm，約1960年
在進行了大量的室內寫生後，迪本科恩開始將視線轉移到室外。加州明媚的陽光、城市平坦的線條，街景絢麗的色彩給了他無窮無盡的靈感。在他的畫中，陽光傾瀉下的光影、起伏的山坡和公路、錯落有致的低矮房屋……無一不被幾何化、平面化，形成了斑斕的色塊。
理查德·迪本科恩《城市景觀#2》，布面油畫，86.4×101.6cm，1963年
理查德·迪本科恩《城市景觀#3》，布面油畫，119.4×127.3cm，1963年
迴歸抽象
1968年，迪本科恩接任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一職，攜妻兒搬到了著名的海濱城市聖莫尼卡，在海灘附近的工作室開始了《海洋公園》系列的創作——這一畫便是20年。該系列作品宣告了他的再度迴歸，而此時他筆下的抽象已不再是最初的面貌。在經過了抽象和具象之間的反覆探索後，他發展出了自己獨特的抽象語言。
理查德·迪本科恩《海洋公園#116》，布面油畫、木炭，208.3×182.9cm，1979年
理查德·迪本科恩《海洋公園#126》，布面油畫、木炭，236.2×205.7cm，1984年。該作品在2018年紐約佳士得拍賣上以2393.8萬美元落槌（約合人民幣1.6億元）。
在常年持續的同一母題創作中，迪本科恩根據不斷變化的天氣，繪製了近140幅面貌各異的《海洋公園》，向觀者訴說了他眼中變幻無窮的西海岸風光。
《海洋公園》系列開啟的轉變並非一時興起。事實上，迪本科恩幾年前的馬蒂斯回顧展之行便為此次創作埋下了伏筆。這位野獸派大師被公認為是對其影響最大的藝術家，其1914年所作的《巴黎聖母院的風光》和《科利尤爾的落地窗》能在迪本科恩的《海洋公園》中看出明顯的痕跡。馬蒂斯筆下美妙的色彩平面和極簡的筆觸，是迪本科恩一生都在追求的美學效果。
亨利·馬蒂斯《巴黎聖母院的風光》，布面油畫，147.3×94.3cm，1914年
亨利·馬蒂斯《科利尤爾的落地窗》，布面油畫，116.5×88cm，1914年，巴黎現代藝術博物館藏
他從不避諱談及對藝術前輩們的學習和模仿，甚至還抱怨外界評論過多地強調了馬蒂斯對他的影響——而忽略了其他藝術家，尤其是塞尚和蒙德里安。塞尚幾何形的簡化和概括奠定了他創作的基調；而蒙德里安的抽象構圖則體現在他畫面的佈局和切割中。
亨利·馬蒂斯《窗外的風景》，布面油畫，115×80cm，1912年
然而，有多少藝術家能比迪本科恩更廣泛而成功地學習、借鑑前人，而又不失去自己的風格？他的作品並不是對外界進行毫不遺漏的描繪，也並非對前輩不加思索地模仿，而是在個人遊歷的所見所感中汲取與之風格相吻合的元素。
當戰後藝術將“反思”、“劇變”等主題反覆把玩到倦怠時，迪本科恩的作品猶如一注清新劑，讓沉重壓抑的藝術氛圍煥發出生機。近年來，人們對紐約之外美國戰後藝術家的興趣與日俱增，其中迪本科恩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藝術家。他繪畫生涯的巔峰之作《海洋公園》系列在2018年接連拍出上億元高價，突破了其個人作品的拍賣紀錄。
理查德·迪本科恩《列寧格勒之旅的回憶》，布面油畫，185.4×213.4cm，1965年
理查德·迪本科恩《無題》，紙本水粉、木炭，85.7×58.4cm，1986年
縱觀迪本科恩的藝術生涯，最引人入勝的便是他的創作發展軌跡：從初入畫壇時成熟的抽象繪畫，到用具象手法描繪靜物和風景的漫長時期，再到迴歸之作《海洋公園》系列。藝術批評家們都不禁思索他曲折的求變之路，以及每一階段驚人的充實性。
理查德·迪本科恩《海洋公園#92》，布面油畫，205.7×205.7cm，1976年
與大多身世跌宕的藝術家相比，迪本科恩無疑是幸運的——孤獨、痛苦、撕裂……這些富有傳奇色彩的註解似乎與他絕緣。平穩的成長經歷、相伴一生的愛人、完滿和睦的家庭都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和空間來沉澱自我，使其得以在藝術的樂土上自由馳騁、與世無爭。
“平靜是另一種儲備的感受力，可以使創作更加有力。”迪本科恩如是說。看似輕鬆的畫作背後，其實是嚴肅的思考。他究其一生反覆探索，只為平衡創作信念中的困惑與矛盾。與其說他創作生涯的跳脫和轉變是對繪畫技巧的探索，不如說這正是創作精神的價值所在。
理查德·迪本科恩《無題》，紙本水粉、石墨、油畫棒，63.5×66cm，1981年
理查德·迪本科恩《無題》，紙本水彩，38.1×27.9cm，1988-1992年
即使是在疾病纏身的晚年時期，迪本科恩也從未停下畫筆。創作大幅的油畫作品對於他來說開始變得吃力，其抽象繪畫的尺寸越來越小，並逐漸轉移到紙上創作。雖然飽受病痛折磨，但他仍然堅持著對繪畫形式、色彩、詩學隱喻的不懈探索。
理查德·迪本科恩《無題》，紙本水粉、石墨、油畫棒，63.5×66cm，1981年
當藝術界在為定義他的畫派犯難時，他說：“其實我只是一名風景畫家。”迪本科恩一生都在以自然為創作靈感，在戰後劇變的年代堅持著自己田園牧歌式的道路。他的創作是對自然的圖釋，抽象和具象只是不同的出發方式，他不斷重新投身於這一源頭又不斷從中抽離，只為追求一種更逼真的心境和更深邃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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