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國才女之列,她是最從容優雅的精神貴族,生於亂世,心中卻有一份與世無爭的寧靜,她是——楊絳。
1997年早春,她的女兒阿圓去世。
1998年年末,她的丈夫默存去世。
2016年5月25日,她也走了,享年105歲。
自此,《我們仨》團圓了,從今再無生離死別。
1
1911年7月17日,楊絳出生於江南書香世家的女子。父親楊蔭杭是民國著名的大律師,姑母楊蔭榆亦是中國第一位女大學校長。父親給她起名季康,兄弟姐妹們“季康季康”叫得快了,就發成“絳”的音,後來寫的話劇公演時,索性把“楊絳”取為自己的筆名。從小雖身材短小其貌不揚,但楊絳學業精良,乖巧聰慧,深得父親寵愛。
楊絳父親楊蔭杭因得罪了省長屈光映被調到北京任職。楊蔭杭夫婦便帶著楊絳等人來到了北京。
所以楊絳身上有著水鄉女子的溫柔婉約,卻又蘊藏著北方女子的傲骨。婉約和傲骨,在她的身上完美地融為一體。
1928年,一心想報考清華外語系刻苦努力的她,卻因南方沒有名額,只得無奈轉投蘇州東吳大學。在校期間,她踏實進取,不僅專業拔尖在班裡才冠群芳,還喜歡音樂,能彈月琴,善吹簫,工崑曲。
讀大三的時候,振華女中的校長為她申請了美國威爾斯利女子大學的獎學金,但她只想考清華研究院攻讀文學,終如願考取清華研究院外國語研究生,先後師從吳宓、朱自清等名師。
2
愛情總是不期而至,讀研期間,她與錢鍾書在清華相遇了。
3月的一天,風和日麗,幽香襲人。
楊絳在清華大學古月堂的門口,結識了大名鼎鼎的清華才子錢鍾書。
兩人在文學上有共同的愛好和追求,這一切使他們怦然心動。
錢鍾書急切地澄清:
“外界傳說我已經訂婚,這不是事實,請你不要相信。”
楊絳也趁機說明:
“也有人說費孝通是我的男朋友,這也不是事實。”
兩人戀愛時,除了約會,就是通信。
錢鍾書文采斐然,寫的信當然是撩人心絃的情書,楊絳的那顆芳心被迅速融化。
1935年7月13日,兩人踏入婚姻的殿堂。再後來隨錢鍾書遠赴英國牛津大學!
3
認定了一個人就與他相依相伴,相濡以沫,安穩一生。
隨鍾書留學英國的旅程,她發現這個鼎鼎大名的才子居然分不清左右手,不會繫鞋帶上的蝴蝶結,甚至連拿筷子也是一手抓。在生活上,他完全失去了“翩翩風度”,成了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子,處處依賴她!
在英國時,楊絳懷孕!
錢鍾書說了這麼句痴話:“我不要兒子,我要女兒——只要一個,像你的。”
而那時的楊絳,對於“像我”並不滿意,她想要一個像鍾書的女兒。
楊絳在醫院坐月子期間,錢鍾書過得十分辛苦。
他一邊準備畢業論文,一邊要來醫院看望妻女,還得獨自料理日常生活。
一個人的日子不好過,錢鍾書屢屢出錯。
每每如此,他便似孩童一般跑去跟妻子說“又做壞事了”。
弄翻墨水弄髒桌布。
楊絳說,不要緊,她洗。
弄壞檯燈黑燈瞎火。
楊絳說,不要緊,她修。
弄爛門軸關不上門。
楊絳說,不要緊,她裝。
楊絳的“不要緊”三個字
成了錢鍾書最大的安慰與寄託。
只要妻子在,一切都安穩。
有一次,錢鍾書額上長了一枚疔瘡,久不見消退,錢鍾書心有隱憂。
見到丈夫神色不好,
楊絳就說:“不要緊,我會給你治。”
錢鍾書一聽,即刻心安。
楊絳只是幫他熱敷,疔瘡卻真的被拔掉,半點疤痕也無。
其實她哪裡會做?自小被僕婦照顧大家閨秀的她,在跌跌撞撞中卻也學會了過日子。
然而,為了錢鍾書她幾乎變得無所不能,
將兩人的日子過得井井有條。
佳釀塵封香更濃,相遇相守才更懂
一路走來,看罷了太多
人走席散,天涯各安
只有我們的歡喜,始終如一,不離不棄!
難怪原本門不當,戶不對,更不被錢鍾書父母看好的“洋盤媳婦”的她,也能在這段同甘苦、共患難的歲月,贏得了公公“安貧樂道”的稱讚,婆婆“願相與隨”的肯定。
艱難歲月裡,夫妻兩人雖患難依舊深情
《圍城》是在淪陷上海的時期寫的,
為了支持丈夫寫作,楊絳立刻停止了手頭的戲劇創作,全力維持生計。
楊絳說:“我急切要看鐘書寫《圍城》,做灶下婢也心甘情願。”
1947年《圍城》成功問世,
錢鍾書在《圍城》序中說:
“這本書整整寫了兩年兩年裡憂世傷生,屢想中止。由於楊絳女士不斷的督促,替我擋了許多事,省出時間來,得以錙銖積累地寫完,照例這本書該獻給她”在“大師”和“大師的夫人”這兩個角色之間,楊絳選擇了後者。
是多麼大的愛意,才能讓她為了丈夫,放棄自己在文學上的追求,
文字間的楊絳讓我們看到一個知識分子的人生智慧,而現實中的楊絳更讓我們看到一個妻子的生死堅守。
同年,短篇小說集《人·獸·鬼》出版,在自留的樣書上,
錢鍾書為妻子寫下這樣無匹的情話:
“贈予楊季康,絕無僅有的結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4
1966年,時勢變動,人就也要跟著往前走。和之前所享受的知識分子待遇,可謂一落千丈。
錢鍾書和楊絳深受文革迫害,被整得苦不堪言,楊絳還被人剃了“陰陽頭”。她卻連夜趕做了個假髮套,第二天照常出門買菜。被分配清洗廁所,汙垢重重的女廁所能被她擦得煥然一新,毫無穢氣,進來的女同志都大吃一驚,她沒事還坐在裡面悠然自得地看書。
1969年,他們又被下放至幹校,已近六十歲的楊絳被安排種菜。她索性白天看管菜園,利用這個時間,坐在小馬紮上,用膝蓋當寫字檯,看書或寫東西。與楊絳一同下放的同伴回憶,“你看不出她憂鬱或悲憤,總是笑嘻嘻的,說‘文革’對我最大的教育就是與群眾打成一片。”
那幾年,很多人勸他們夫婦離開中國,
他們一口拒絕了,我們從來不唱愛國調。非但不唱,還不愛聽。但我們不願逃跑,只是不願去父母之邦,撇不開自家人。
我們是文化人,愛祖國的文化,愛祖國的文學,愛祖國的語言。
一句話,我們是倔強的中國老百姓,不願做外國人。
正是因為對自身的境遇不那麼敏感,所以她才能隨遇而安。
也正是楊絳的堅強,支撐這個家一直沒有倒下。
她一生所求不多,只希望能在動盪亂世中擁有一張安靜的書桌。
正是在那樣艱難的處境下,楊絳不僅輔佐錢鍾書出了宏大精深的傳世之作《管錐篇》。
她還自學西班牙語,著手翻譯八卷本《堂·吉訶德》,後來被稱為最好的譯本。
在《將飲茶》中她寫道:“常言彩雲易散,烏雲也何嘗能永遠佔領天空。
烏雲蔽天的歲月是不堪回首的,可是留在我記憶裡不易磨滅的,倒是那一道含蘊著光和熱的金邊。”
有人說她一輩子這也忍,那也忍,
她撰文稱,含忍無非是為了保持內心的自由,內心的平靜。
十年文革折磨,楊絳最親的小妹妹楊必被逼得心臟衰竭辭世,女婿王得一也在批鬥中不堪受辱自殺。
5
1994年,錢鍾書病重住院,她獨自一人悉心照料丈夫。不久,女兒錢瑗也病重住院,與錢鍾書相隔大半個北京城的院區,已經八十多歲的她,就這樣來回奔波,不辭辛勞的照顧二人。
她曾說,
“鍾書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顧人,男不如女。我盡力保養自己,爭求‘夫在先,妻在後’,錯了次序就糟糕了。”1997年,被楊絳稱為“我平生唯一傑作”的愛女錢瑗英年早逝。深受失親重創的楊絳對錢鍾書說:
“你放心,有我吶!”
內心之沉穩和強大,令人肅然起敬。
一年後,錢鍾書也去世。
在丈夫與女兒相繼離世後,她深居簡出,很少接待來客。在92歲高齡下,提筆著書《我們仨》,回憶一家三口那些快樂而艱難、愛與痛的日子,並著手整理丈夫幾麻袋天書般的手稿與中外文筆記,多達7萬餘頁。96歲仍能推出《走到人生邊上》純真至美的散文集,與世人探討人生的價值和靈魂的去向。
6
功成名就的晚年,楊絳幾乎不出現在公眾場合,
每天讀書寫作,平平常常地過日子,
和一般的老太太一樣,
早上起床吃飯,在家裡溜圈做操,
有的時候看朋友,有的時候朋友來看她。
唯一一個動作便是拿出稿費辦了“好讀書”獎學金,
那還是為了完成錢鍾書的遺願。
一直在思索一個題目:走到人生邊上 。
她被給這個題目纏住了,
想不通又甩不開,便尋尋覓覓找書看。
一個95歲的老人為了探索人生意義而讀書,
這恐怕是現在20出頭的人也沒心氣兒乾的事兒了吧!
與外界不多接觸的她,
早就借翻譯蘭德的詩,寫下了無聲的心語:
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
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
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楊絳經歷了那麼多風霜,卻始終能化戾氣為祥和。
在這熙熙攘攘的世間,多數人都想著出人頭地,
可楊絳不這樣,她讀書寫作、翻譯治學,
只是因為興之所至,並沒有一絲爭名逐利之心。
一個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傾軋排擠,
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
潛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在這個喧囂躁動的時代,
她的安寧及淡泊顯得無比珍貴,
又令人無限動容。
曾經有兩句話謠傳出自先生之口,雖然並非如此,
卻覺得是楊絳先生一生的寫照:
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
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干係。
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
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的風景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
一百多年的漫長歲月,
在她榮辱悲歡的絕代風華里鍛造出
柔韌、淡泊、獨立的人格魅力。
她用自己的生命之火烤暖了人世間所有的幽暗和不明。
歲月輪迴,靜水流深。
她這一生,如同明滅之中劃過的一根火柴,
用幽幽微光照亮著茫茫穹蒼
從做錢家媳婦的諸事含忍,到國難中的忍生活之苦以及在名利面前的深自斂抑,
楊絳總能“忍生活之苦,保天真之性”。這也成就了她大智若愚的處世智慧,以及晚年佳作倍出、生活怡然自得的充沛狀態。
誰說女人最大的敵人是時間?越過光陰的隧道與生活的滄桑,閱歷能讓才華更持久,也能讓幸福更趨向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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