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在北京近郊的一座陵園中,眼前這塊墓碑格外醒目。

既不是中規中矩的長方碑,也沒有端方莊嚴的墓誌銘,一塊天然的大石頭,只刻著5個字,“王小波之墓”。

如此特立獨行,像極了墓碑的主人,王小波。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說起王小波,高曉松這樣說,“他在我心裡是神一樣的存在。”

對於王小波的逝世,同時代的作家周國平這樣說道:“我難過的是世上智慧的人本不多,現在又少了一個。”

今天是他的忌日。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他已經故去22年了,卻比生前更出名,一次次地被提起,一次次地被人反覆閱讀,更有數十萬計的讀者,自稱“王小波門下走狗”,前赴後繼地懷念他,追隨他。

這一點,恐怕這是他生前從未想到的吧。

一個極度討厭“神話”的人,最終卻活成了“神話”。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其實王小波小時候,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既沒讓過梨砸過缸,也沒五步成過詩,就是一普通孩子。

如果非得說他有什麼和普通人不一樣的,那就是樣貌了,“醜得出奇”。 蒜頭鼻,招風耳,嘴唇厚厚的,額頭寬寬的。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除此以外,他有時候還特愛發呆,看起來總是和這個世界有些距離。

別的小孩子都喜歡結伴打鬧做遊戲,唯有他蹲在爛籬笆底下,怔怔地看著外邊,能看一個多小時。

有一次小波的姐姐去幼兒園接他,老師說起這事,還懷疑王家的二兒子是不是有毛病。

不發呆的時候,他也是皮得像個猴。

父親王方名,是搞邏輯學的,在人民大學教書,雖然是老師,但對他可沒少下了狠手。這也不能怪老爺子。

給人起外號、捅馬蜂窩、自制手槍,還經常和哥哥半夜溜出去,偷東西吃。

人大校園裡有一片棗林,哥倆等不到棗紅透,就開始偷著吃;人家自留地的蘿蔔,長到大拇指粗細,就慘遭他們毒手。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們,那是1958年,正是大躍進鬧饑荒、餓肚子的時候。

那時,報紙上天天登文章說,糧食產量屢攀新高,畝產達到了30萬斤。

人人相信“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但現實是,能吃的東西越來越少。

雖然王小波父母都有工資,但是家裡5個孩子,還有外婆,一大家子糧食每月不夠吃,甚至吃起了餵豬的紅薯葉子。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即使這樣,還是吃不飽,王小波開始吃鉛筆,後來他這樣形容,“飢餓可以把小孩子變成白蟻”。

一方面畝產幾十萬斤,一方面全國人都在餓肚皮,這段荒誕的日子,給王小波的一生,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烙印。

他開始懷疑,那些所有人都堅信不疑的“神話”。

多年後,在《沉默的大多數》中,他這樣寫道:

那一年我只有6歲, 從那些話裡我知道了一畝地可以產30萬斤糧,然後我們就餓得要死。

總而言之,從小我對講出來的話就不大相信,越是聲色俱厲,嗓門高亢,我越不信,這種懷疑態度起源於我飢餓的肚腸。

和任何話語相比,飢餓都是更大的真理。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除了偷吃的,王小波還偷書。

父親櫃子裡有不少當時的“禁書”,小波常被哥哥忽悠著捅鎖撬櫃子:“你小,又瘦,爸爸不好意思揍你的。”

結果是,揍沒少挨,書也沒少讀。《變形計》《十日談》、馬克吐溫的小說,這些書幾乎滋養了他整個少年時期。

每個人年少時,大抵都有一個仗劍走天涯的夢。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16歲的王小波也不例外。

正是“知識青年到廣闊農村大幹一場”的年代,世界那麼大,他非要去千里之外的雲南看一看。

這一看,幾乎把命都要搭進去。

浪漫的七彩雲南,並沒有想象中美好,那裡沒有 “頭頂菠蘿,腳踏甘蔗,摔一跤伸手就是一大把拇指粗的花生”,只有幹不完的農活,插不完的秧。

一米八多的王小波,站在一群人中,格外顯眼,插秧的時候,彎腰撅著屁股,像個大炮仗。

在雲南老鄉眼裡,這個年輕人,還有一點和別人不一樣,“不愛說話,不愛搭理人”。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每天下地腰裡彆著書,下工回來,手腳也不洗,抬腿上床又是看書。但從北京帶來的卡夫卡的《變形記》很快就翻爛了。

沒書看的日子,王小波學會了抽菸,曾經滿腔熱血,但苦難的現實卻兜頭潑了他一臉冷水。

他後來在一次採訪中說,“剛當知青時,我一心想要解放全人類,絲毫也沒有想到自己。同時我要承認,當時我愚蠢得很,所以不僅沒幹成什麼事情,反而染上了一身病,丟盔棄甲地逃回城裡。”

因為患上了嚴重的黃疸型肝炎,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王小波終於從雲南回到了北京。

再後來,他又去過煙臺牟平插隊,挖過壕溝,推過豬糞,當過民辦教師。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這些灰色的經歷,幾乎成了他整個人生的底色,他無數次的在文章中描述那段苦難的歲月。

他寫雲南的紅土、彩雲和陽光,也寫那些荒誕又真實的經歷,寫得幽默又有趣,輕快的好像這些苦,不過是一段玩笑。

比如這段關於 “鬥破鞋”的描寫,本是一場悲憤受辱的場面,他卻生生寫成了一場娛樂狂歡。

“每當鬥‘破鞋’和‘野漢子’時,陳清揚的表現非常熟練,一聽見說到我們,她就從書包裡掏出一雙洗得乾乾淨淨用麻繩拴好的解放鞋,往脖子上一掛,等待上臺了。”

這就是特別的王小波,他說:什麼樣的靈魂就要什麼樣的養料,越悲愴的時候我越想嬉皮。

緩慢受捶的日子,他卻說,這是我的黃金時代。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即使再特別的靈魂,也渴望被讀懂,比如王小波遇見李銀河。

李銀河說,《綠毛水怪》那篇小說,是他們倆的媒人。當時在《光明日報》做編輯的她,第一次在同事那裡,讀到王小波這篇文字,“小說中顯現出來一個美好的靈魂,對我的靈魂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

後來她還特意藉著向王小波父親請教問題的由頭,見到了他,結果嚇了一跳,沒想到本人這麼醜。

但在撩妹方面,咱們王小波同學也是不靠顏值取勝,不走尋常路。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單獨見第一次面,王小波就問李銀河:“你有朋友沒有?”

“還沒有。”

“你看我怎麼樣?”

直接的不像那個年代的五好青年,絲毫沒考慮自己還是一街道工廠的工人,人家女生是全國青年政治偶像。

不管,只要“一想起你,這張醜臉就泛起微笑”,我要給你寫情書,用五線譜寫,天天寫。

簡直浪漫的不像話!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雖然情書攻勢十分奏效,但一想起王小波的臉,李銀河還是難以接受,她對他說“算了吧,王先生,你太難看了,不成。”

這可把王小波氣壞了,他喝了竹葉青、二鍋頭,要去爬行館和動物比比誰更醜,還大膽寫信反擊李銀河,“你也不是那麼好看嘛。”

就這樣,兩人第二天就和好了。這一好,就是20年。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有人曾說,李銀河配不上王小波。

但是看過這段話,或許就會明白,李銀河對王小波來說,不只是愛情,更是命運。

王小波在信裡說:“你一來,我就打算正經地、不馬虎地生活下去,哪怕要費心費力呢,哪怕要我去犧牲呢。

我要向你靠攏,我真心決定放棄以前的一切,只要你說怎麼辦。我有了良心,我的良心就是你,真的。”

李銀河也熱切地回應著:“你這把鑰匙就是開我這把鎖的。”

他們的愛情,沒有始於精緻的五官,卻陷於一致的三觀,相契的靈魂。

最好的愛情,也不過是兩個靈魂的勢均力敵。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往後的幾千個日夜,無數次證明,世上最懂王小波的,只有李銀河。沒有李銀河,或許也沒有天才王小波。

婚後,王小波讀完了大學,當上人民大學的講師,還以伴讀的身份,跟著妻子留學到美國。

剛到美國的時候,兩個人僅靠李銀河每個月400美元獎學金過活,雖然他們對生活要求特別低,但還是過得很苦。

無奈之下,王小波只好去餐館打工。

因為他的英語口語不好,只能在後廚洗碗,一天下來累得要死,也只賺到20塊錢,每週工作6天都不夠,這讓他連寫作的時間都沒有了。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這段時間,王小波感覺又陷入了之前沒有價值、沒有尊嚴的插隊生活,他厭惡極了,也沮喪極了。

看到他這樣,李銀河心裡也不好受,“你踏實在家寫小說吧,我來想錢的事兒。”

此後,王小波再也沒出去打過工,李銀河一邊上課,一邊在餐館打工,還包攬了所有家務,她獨自支撐起整個家庭,只為了讓王小波能專注寫作。

後來,小波的母親知道了,還埋怨他們,李銀河卻說,“我堅持小波必須寫小說,因為他的文學才能荒廢太可惜了。

文學是他的生命,不寫小說他這個人就成了行屍走肉,那樣的物質生活水平再高有何意義呢?”

在愛妻的庇護下,小波寫出了《唐人故事》《黃金時代》等多部小說的初稿。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回國後,李銀河進了北大教書,作為“買一贈一”,王小波也進了北大,只呆在計算機室裡,用他自己的話說:我在北大幫閒。

呆了三年,他嫌在這裡混得沒勁,又去了人大教書。

在人大求職時,他給會計系的主任朱小平,展示了那本《唐人故事》,因為這,朱小平留下了他。

其實無論在哪裡,王小波都是最特別的那個,他很少講話,也從不求榮譽,評職稱,他剔除了生活中所有的細枝末節,只專注於寫作。

1992年,他終於決定辭職,做一個自由撰稿人。

當時家裡人都反對,母親擔心沒有固定收入,怕是要餓死這個“傻兒子”;父親曾因言獲罪,家人擔心小波一不小心會闖出大禍。

只有妻子李銀河堅定地支持他:“好好寫小說吧,你是無價之寶。”

這一年,王小波40歲。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王小波常說,自己寫作是從40歲開始的,他把這一年,當做生命新的起跑線。

從此,在老舊的筒子樓裡,一間逼仄的小屋中,王小波敲打著一臺老舊的電腦和吱呀作響的針式打印機,開始了他的寫作苦旅。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過去的十幾年裡,他也曾在刊物上發表過幾篇雜文或是小說,但都沒有激起什麼浪花。

那一部他自己最滿意的小說《黃金時代》獲獎了,卻是在臺灣,還是和別人並列一等獎。

後來,《黃金時代》出版了,在香港。被改名為《王二的二三情事》,被當作黃色小說刊登。

3年後,國內一位女編輯,趁著社長不在家,把這部小說出版了。

結果卻因為被認定有大量“不合時宜”的描寫,很快就受到了上頭批評,不能參加訂貨會,也不能在書店公開發行。

小波只能和妻子,推著自行車,後座綁上兩捆書,一個書攤一個書攤地推銷。怕別人不要,總是先白送幾本,以後再要的話,再給錢。

其實,這本小說,還算是他生前作品中,命比較好的一部。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長篇小說《紅拂夜奔》,被《北京文學》的編輯一眼看中,她如獲至寶般的帶回了雜誌社,社裡卻要求想發表就要大幅刪減,從18萬字,刪到3萬字。

王小波很順從的,逐字逐句的刪,像是把自己一塊一塊的肢解。

但最終,刪減後的版本,被領導看過後,還是沒有發表出來,因為裡面寫到了“避孕套”。

還有前前後後改了3年的劇本,電影拍出來,卻一直被禁播。

直到他去世之後,最重要的作品集《時代三部曲》才首次在中國大陸出版。

儘管王小波在那幾年,十分高產,不但寫出好幾篇優秀的長篇小說,還在《三聯生活週刊》寫評論專欄,但是主流文學從來沒有接納過他。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按照當時的文學套路,要想被接受,就要進入一個圈子,但王小波卻說,“都說有個文學圈,我也不知道在哪兒。”

同時代的作家,一般是先在權威期刊發表作品,再去官方舉辦的某某培訓機構參加培訓,結交人脈,融入圈子,最終被文壇認可。

可王小波偏不這樣做。

李銀河曾提議要不加入作協,以後發表作品,好歹也有籌碼,出書更容易些,卻也被他斷然拒絕。

他說,我從沒想過加入什麼作協,也根本不會加入作協。

王小波像是遊離在人群之外的“局外人”,獨自一個人在路上走著,與整個文學圈格格不入。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1997年4月10日晚11點多,王小波獨自一人,走了。

他走時,無人相送。

死前,因為劇烈的疼痛,他用牙齒啃牆皮,牆上留下了他的牙印,他的牙縫裡還遺留著牆上的白灰。

他死於心臟病突發。

4月11日下午3點,才被鄰居發現,他冰冷的身體蜷縮在地板上,已無生機。

彼時,他的摯愛,李銀河還遠在英國劍橋做訪問,幾個月前的擁抱,竟是訣別。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葬禮當天,有300多人來和他道別,有傳媒界、學術界、文學界的好友,還有許多喜歡他的讀者,不遠千里而來。

然而,追悼會上,官方的文學機構,卻沒有一個人出席。

諷刺的是,從1997年4月11日開始,王小波去世了,也紅了。

他去世前,“時代三部曲”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出版;他去世後,書賣的特別好,訂書單像雪片一樣飛來。

當時的編輯說,10年來,她親眼目睹了一個作家從生前的孤清冷寂,到死後的洛陽紙貴。

當時,報道他死訊的只有遠在廣東的《南方都市報》,二指寬的版面;如今,每年王小波忌日,無論是主流媒體、還是雜誌小報都會大篇幅報道,做專題,出訪談。

生前,無人知曉王小波,有幾個聽說的,“哦,寫黃色小說的那個”;去世後,人們紛紛扼腕,“他是中國最有希望獲諾貝爾獎的作家”。

這些年,人們稱他為“中國的卡夫卡”。

這些年,他的書一再出版,再也不愁賣不出去。

這些年,他的擁躉成千上萬,甘做“門下走狗”。

為什麼00後都粉上了王小波?

如今,二十二年過去,愛他的人卻是越來越多,甚至有許多的90後,00後年輕人,粉上了王小波。

知乎上曾有一份問卷,關於王小波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追隨者?

有人說,因為他有趣;有人說,因為他純粹;有人說,因為他特立獨行,是非主流的代表。

如果此刻,王小波還能醒來,不知他又會用怎樣有趣的文字,給自己評價?

但或許,多年前,他已經給自己寫過墓誌銘了:

死掉以後的事我看不到,但在我活著的時候,想到這件事,心裡就很高興。

我對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無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見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願,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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