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變奏曲,彈奏出時代的變遷

磨坊變奏曲,彈奏出時代的變遷


那天帶兒子去超市購買麵粉,面對袋子上的標註,如特等粉,一等粉,二等粉等各個等級,還有全麥粉、麵包粉或高筋粉、中筋粉、低筋粉等,真是有些眼花繚亂。兒子更是一頭霧水。我簡單跟他做了一些解釋,比如,越是靠近麥粒中央部分磨出的麵粉,其等級也就越高,隨著混入靠近麥子外皮部分磨出的麵粉量的增多,其等級也就越低------兒子還是似懂非懂。也難怪,從小生活在城市裡,甚至不知道麵粉是如何造成的。說著說著,又勾起我童年的回憶。

村口有一間破舊的小土屋,面積約有二十多個平米。牆全部是用泥土混合著麥秸稈堆砌而成的,目的是增加牆的堅固。房頂也是用麥秸稈覆蓋著。蓋房頂是個技術活,要村子裡的能工巧匠才能完成,否則就會漏雨。土屋只有一個小窗口,白天房間裡光線並不充足,黃昏時分,小屋裡就要點起煤油燈。在昏黃的油燈下,一頭身材瘦弱且被蒙上眼睛的毛驢在吃力地拉磨。磨棍和磨盤上的繩子連在一起套在小毛驢身上,一步一點頭,邁著不緊不慢、不大不小的步子,步幅勻稱,轉起圈來,一圈又一圈,磨盤更是顯得沉重,緩慢地旋轉。吱吱呀呀地唱著一曲樸厚沉重的歌,一遍又一遍地碾過碾盤那張巨無霸般的石頭大臉,盡職盡責地做工。咯噔咯噔的驢蹄聲,像鐘錶一樣唱響著節奏的旋律。磨盤上堆放著金黃色的糧食,比如高粱、玉米、小麥、穀子、大豆等,這些顆粒狀的東西都在這張大臉上或粉身碎骨,或披肝瀝膽,或脫皮去渣,變成人們能夠消化下嚥的食物。在這一過程中當然離不開人的相助,人圍著磨盤,不停地把溢到邊上的糧食撮進去,碾出來的粉末就會從磨盤的四周均勻的灑落下來,像雪花那樣輕盈,像小瀑布一樣飄逸,紛紛揚揚------

磨坊變奏曲,彈奏出時代的變遷

磨盤其實是一個原始堅硬而貞潔的“胃”,它要先替人們將食物粉碎消化一遍,才送進人們的嘴巴里。而這個“胃”堪稱廉潔,一直兩袖清風、一塵不染,絕不做些雁過拔毛的齷蹉之事。雖然從它的臉上碾過的米麵無數,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糧食的氣息,卻從來沒有人發現在碾子的後面私藏著糧食。如果換成人是碾子,或者碾子是人這事可就不大好說了。

磨坊通常選擇在遮天蔽日的樹林下。特別是夏天,等著磨面的人在樹下乘涼,甚是愜意。有的人為了打發時間便會席地而坐,雙方對弈一番。樹上的知了不知疲倦的叫著,彷彿是在助威吶喊。不知不覺間,半天時間一晃而過,看著磨好的麵粉,面露欣喜之色,對於莊稼人來說,能夠不餓肚子也許是最好的期盼。

磨坊變奏曲,彈奏出時代的變遷

石磨是由厚重粗糲的大石塊刻鏨而成,磨盤是圓的,如果是空轉就會發出轟隆的響聲,那是磨盤與磨盤磨蹭的聲音,似天與地的磨合,其聲沉悶如雷。一個磨盤是天,一個磨盤是地,天罩著地,地撐著天,就有了村莊餓不死的日子。

兒時喜歡看毛驢拉磨,跟城裡的孩子喜歡寵物似的,覺得很好玩。毛驢長得很可愛,渾身烏黑的毛髮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兩隻尖尖的大耳朵,有時豎起來有時耷拉著,嘴巴的周圍全是白色的,與全身相比,顯得涇渭分明。兩隻黑黑的大眼睛很有神,眼睛的周圍還鑲了一圈淡淡的細細的眼線,就像安裝在拐角處的反光鏡,人一旦靠近它,影像就會在它的瞳孔上顯現,眼裡充滿了善良和靈氣。一塊黑布矇住毛驢的大眼睛,像被土匪綁了票的孩子,顯得很老實,一圈一圈地走著永遠走不完的圓。之所以矇住毛驢的眼睛,我想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怕它老是原地轉圈會出現眩暈,二是怕它看見糧食會嘴饞。拉磨的驢子一般都是在磨房中度過它們的青壯年歲月,等到年老體弱之時便被賣給屠戶,也就成了人們所說的“卸磨殺驢”。

磨坊變奏曲,彈奏出時代的變遷

毛驢有時侯一次要拉很長時間的磨才能歇息,因為有的人家要磨的糧食較多,要一口氣磨下來。有時要連續工作大半天,才能“下班”,脫下那套“工作服”。被主人牽到磨坊外面吃上一些乾草,補充著已經消耗的體力。喝上一桶水,就地打上幾個滾,舒活一下筋骨,四蹄朝天翻來覆去的樣子看上去很滑稽。站立後抖落一身的灰塵和疲勞,仰天叫上幾聲,或是宣洩或是舒服或是喊累抑或是抗議。

毛驢並非都願意拉磨,也是各有脾性。有的毛驢打死也不拉磨,即使將其套在磨上,推拉打拽,依舊巋然不動,四條腿跟生根似的,天生的“視死如歸”型。有的毛驢很狡猾,會見風使舵,主人吆喝的緊些,它就乾得很起勁,顯得挺賣力氣,吆喝得慢些就會懈怠,放慢步子甚至歇工,對待這樣的毛驢,手裡始終離不開掃帚疙瘩,天生的“欠扁”型。也有的毛驢上套走不了幾圈就開始拉糞撒尿,稀里嘩啦噴濺的到處都是,這樣的毛驢誰還敢用!難怪有句俗語“懶驢拉磨屎尿多”。天生的“懶漢”型。能夠放心使用的毛驢確實招人喜歡,主人在與不在一個樣,只要上崗就進入工作狀態,一如既往,天生的“任勞任怨”型。毛驢又何嘗不是人的真實寫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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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前的那段日子裡,磨坊是最熱鬧的也是最繁忙的,家家戶戶都要磨小麥麵粉,用來蒸年饅包水餃。用石磨磨出的小麥麵粉,老家人稱之為“一磨成”,也就是今天市場上出售的全麥粉。蒸出來的饅頭、包出來的水餃顏色顯得較黑。儘管如此,仍備受人們的青睞,畢竟要比玉米、高粱、紅芋等雜糧面要好吃得多。孩子們也喜歡圍著磨坊玩耍,聞著從磨坊裡飄出的麥香,聽著大人們的歡聲笑語,心裡自然也是樂不可支。又大又白的饅頭和香噴噴的餃子彷彿在眼前浮現,想起來讓人垂涎。

磨坊也是小麻雀的樂園。它們常年在大樹和磨坊之間來回翻飛,撿拾地上的殘糧碎屑吃,像村子裡的人一樣勤快與節儉,一粒糧食也不肯荒廢。有時是三五隻,有時是成群結隊,趁人不備像雲似的落下來,一有動靜又會像浮雲一樣迅速飄走,落在高高的樹梢,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彷彿商議著如何再去偷食。對待這群活潑單純、無心無肺的精靈們,人們自然是寬容的,根本不會想著去傷害它們。

磨坊變奏曲,彈奏出時代的變遷

磨坊作為時代的產物存在了很多年,也許從人們沒剪辮子的朝代就存在,那粗糙的紋理就是鄉間磨礪人的歲月,將坎坷與苦難一一吞嚥入喉,餵養成鐵打的鄉村骨骼。一座磨房裡堆積著無數的時光和腳印——人的、驢子的甚至是麻雀的腳印。無法想象一個村莊沒有磨房,在農耕文化中,在電力尚未走進村莊的時代,石磨的轉動就是一個村莊的轉動。

隨著工業化進程的加快,磨面機逐漸取代了石磨,柴油機取代了毛驢。柴油機和磨面機,都固定在地上,柴油機和磨面機之間用皮帶傳動。磨面機上面有一個漏斗,把糧食倒進去,機器轉動起來,糧食開始緩緩進入齒輪裡面,過一會兒,中間就會出現一個漩渦,那緩緩進入磨底的糧食,彷彿很快就要就義的勇士,手拉著手肩並著肩義無反顧的走向刑場,深知會粉身碎骨也依然從容。

磨坊變奏曲,彈奏出時代的變遷

那時候老家還沒有通電,磨坊裡照明用的燈泡也是利用柴油機發的電,燈泡忽明忽暗,主要是受柴油機的動力影響,因為磨面機上面的漏斗糧食過多,造成擁堵,柴油機轉動起來很吃力。也就是從這時候“一磨成”的麵粉升級了。小麥磨成麵粉後分為麥麩和麵粉兩個部分。磨面機的一端有一個供麵粉飛出的口子,口子用一個長長的布口袋包紮著,每當柴油機一響,口袋就會瞬間鼓起來,裡面全是氣體。調皮的孩子會趁機情不自禁撲上去,跟玩熱氣球似的,小臉和身上自然會沾上一層面粉,往往會遭到大人們的嗔怪,心裡還是樂滋滋的。玩伴們嬉笑打鬧著追逐出磨坊,被淹沒的笑聲又迴響在磨坊的上空。

磨面機裡面安裝有濾網,而且濾網的孔有粗有細,孔粗的濾網留下的麥麩就少,反之,留下的麥麩就多。可以根據要求更換濾網。那時候最時尚的說法就是“85”麵粉。說到這裡我想起一個關於“85”面的愛情故事。村裡的一小夥跟鄰村的一姑娘談戀愛,姑娘想考考小夥子的生活常識,便問:“聽說你們村的磨面機可以加工出‘85’麵粉,啥叫‘85’面?”誰知還真的把小夥問住了。姑娘告訴小夥說:“所謂‘85’面就是用100斤小麥可以磨出來85斤麵粉,剩下的15斤就是麩皮。”小夥聽後恍然大悟,深感自己孤陋寡聞,羞愧難當,便主動提出分手。從此,因“85”面而分手的愛情故事便在當地流傳開了。

老家通電後柴油機又被電動機取代,房子也得到改善,變成了寬敞明亮的磚瓦房屋。不但降低了加工成本而且更加衛生了,以前稍有不慎麵粉裡就會有柴油味。電動機也有缺點,只要沒有了電就無法工作,而那時老家恰恰經常停電,不像毛驢、柴油機那樣方便,不受時間的限制。如果停電時間稍長一些,就會造成積壓,出現排隊等待的情況。負責磨面機的人很辛苦,無法保證正常的作息時間,啥時候來了電,啥時候開始工作,通宵達旦也是常有的事。夜深人靜,只有那磨面機的聲音迴響在莊稼人的夢裡------

隨著歲月的流逝,社會在不斷進步,人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老家人早已不使用石磨了,磨坊早已經不存在了,但偶爾還能在鄉村一隅看到被遺棄石磨的影子。石磨保持沉默,顯得那麼孤單,轉動石磨的木杆已經被歲月剝蝕成朽木。看著那飽經風霜的石磨,我便會想起曾經艱苦的歲月,想起石磨的年代,思緒萬千。天地輪轉,才有了那些刻骨銘心的日子,才讓我更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作者簡介:本名袁巍然,字運然。生命之舟啟程於20世紀七十年代初,在千年之後的劉邦故里度過了”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流年歲月。在人生的旅途中,“工農商學兵記幹”都留下了或深或淺的印跡。十分欣慰于軍旅之途與文字結緣,多篇作品獲獎。現為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徐州市雜文學會秘書長,徐州市作協理事。已出版散文集《巍然的老家》、雜文隨筆集《直面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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