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山,中國文人的精神故鄉

廬山,中國文人的精神故鄉

廬山三疊泉

人常說,天下名山僧佔多,孰不知名山名水更離不開文人思想的潤澤,詩文的點染,靈魂的皈依。因此天下好山好水多矣,但能得那麼多文化大師眷顧者,舍廬山其誰?

撥開歷史的雲煙,瞻望廬山的文化旅程,首先看到的是中國最偉大的文人史學家司馬遷的身影,從他“南登廬山”並記之於《史記》之後,廬山便開始進入了中國文化史。之後謝靈運、陶淵明、李白、白居易、蘇軾、王安石、黃庭堅、陸游、朱熹、胡適、毛澤東等一千五百多位詩人文豪登臨廬山,留下四千餘首詠頌廬山的詩詞歌賦。這些詞采華茂的詩章,鐫刻在廬山的靈山魅水間,點染了廬山的魂魄,於是那山水便不僅僅是山水,而是成為一種屹立人心的鮮活文化存在。那詩化了的山水,就像一位風華絕代傾國傾城的美人,顧盼之間明眸流波,令人情懷繾綣。

其實廬山得文人青睞,也是有原因的,是它的山水之美俘獲了文人愛美的心靈,併為他們宦海沉浮歷盡滄桑的靈魂提供了一方靈秀溫宜的憩園。

廬山之美,美在山水相依。它東依鄱陽湖,北枕長江水,湖圍江繞,山得水潤分外明秀,水擊青山煙波浩渺,鍾靈毓秀,美不勝收,素有“匡廬奇秀甲天下”之美譽。

廬山得水之靈氣,孕育飛瀑流泉,在奇峰之間堆雪掛銀,引得文人繡口一開,清詞麗句洶湧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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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李白舉杯邀明月

大詩人李白在香爐峰瀑布前妙想縱橫,仰首朗吟“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佳句天成,寫盡了廬山瀑布的神韻和氣勢,使得廬山瀑布成了後世千萬人心中絕世的盛景。

其實廬山瀑布數量眾多,其中五老峰下三疊泉才是“廬山第一奇瀑”,素有“匡廬瀑布,首推三疊”之說。三疊泉匯五老峰和大月山泉水為一體,在峻峰斷崖間輾轉盤旋,分三疊飛流直下,若萬斛明珠傾瀉深潭,濺起散珠細霧,凌虛而下,如絲似雪,又若玉龍直搗深潭,激起雪浪雲濤,若猛虎嘯谷,震耳欲聾。

古人在《紀遊集》裡曾描述三疊泉盛景雲:“上級如飄雲拖練,中級如碎石摧冰,下級如玉龍走潭。” 然而如此美景卻長期隱藏在深山大壑不為人知,就連曾隱居在它上源屏風疊的李白,講學在它下流白鹿洞的朱熹都沒有目睹過它的風采。直到南宋紹熙辛亥年(公元1191年)才被一樵夫發現。此時,朱熹已離開廬山九年了。當他得知三疊泉盛景卻因年邁力衰不能親臨觀賞時,遺憾不已,便讓人畫了一幅三疊泉圖畫來欣賞,感嘆說:“自聞此新泉出,未能一遊其下,以快心目,濺雷噴雪,發夢寐也。”

古代沒有纜車電梯,不可能飛越山澗的層層阻隔去賞美景。因此古代文人要領略山水勝景,只有老老實實翻山越澗,在體能的極度消耗中體會無限風光在險峰的至理,在極度的疲累中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給山水,讓身體一寸寸貼近山水的肌膚,讓心靈一點點親近山水的靈魂,一步步把自己從一個山水的欣賞者變為山水的膜拜者和山水詩意內蘊的建構者。於是文人與山水便相看兩不厭,久之便產生了“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應如是”的知音感和熔鑄感。因此古代文人狀山寫水,往往易得千古佳句,這不僅僅在於他們橫溢的才華,更重要的是他們在與山水的相互廝磨中產生的身心與之交融的生命感覺。這時他們眼中的山水,已不是自然意義上的純粹的山水,而是熔鑄了我的思想、我的情感的“有我之境”,是一種靈性的山水,詩意的存在,更是一種可以託付一生的靈魂的故鄉。

廬山顯然就是這樣一處讓人產生皈依感的文化所在,接納過許多高貴而孤獨的心靈。其中最有名的要數“潯陽三隱”陶淵明、劉遺民、周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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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錢選扶醉圖

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掛印歸隱於星子縣白麓鄉的玉京山鹿。

在這裡,陶淵明採廬山自然靈氣,盡心為山水畫魂。寫下了《歸去來兮辭》《飲酒》《歸園田居》《桃花源記》《桃花源詩》等優美沖和的詩章,蔚成中國田園詩派的絕世風景,為後世景仰。

“一句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醇”, 元代詩人元好問對淵明詩歌的評語,可謂一語中的。

淵明歸隱廬山,在耕田、讀書、飲酒、賦詩之餘,他還與隱於廬山西林的柴桑令劉遺民和儒者周續之交往甚密。他們往來相訪,談儒論詩,被後人合稱“潯陽三隱”。

然而,關於廬山,比“潯陽三隱”更讓人心嚮往之的卻是“虎溪三笑”的佳話。

相傳住持東林寺的禪宗六祖慧遠在廬山修行,三十餘年不下山入城,送客也從不越過門前虎溪。有次陶淵明與簡寂觀的道士陸修靜拜訪慧遠。二人離開時,送別的慧遠竟談笑忘情,不覺過了虎溪,引得後山老虎厲聲長嘯。三人聞聲驚覺,相視會心大笑。

關於這件事,明朝成化帝憲宗朱見深繪有《一團和氣圖》,此圖乍看如同一人,細看實為一儒、一僧、一道三人合抱相視而笑。李白留下了“東林送客處,月出白猿啼;笑別廬山遠,何煩過虎溪。”的懷古詩,蘇東坡則有《三笑圖贊》傳世。

雖然“虎溪三笑”據史學家考證只是一個傳說,但“虎溪三笑”所傳遞的那種文化知音攜手廬山的深情高誼和儒釋道共處廬山的文化高度,令後世多少文人心嚮往之。

廬山的這種文化包容心態,還銘刻在東林寺、簡寂觀和白鹿洞書院。

東林寺是禪宗六祖慧遠弘揚佛法的所在。慧遠公元381年來到廬山,駐錫東林寺30餘年,促進儒釋道和諧共存於廬山。唐朝錢珝有詩為證:“咫尺愁風雨,匡廬不可登。只疑雲霧窟,猶有六朝僧。”

幾十年後,道學宗師陸修靜在廬山金雞峰下創建簡寂觀修道傳教,一時道教勃興。

“演經搗藥已無蹤,古觀丹崖翠壁重。要識廬山先輩面,含情一撫六朝松。”一千多年後,清朝詩人商盤來到廬山簡寂觀,寫下這首懷古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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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洞書院

南唐中期建於五老峰南麓的白鹿洞書院名列中國四大書院之首。淳熙六年,南宋理學宗師朱熹造訪書院,延師講學,開闢了中國講學式教育的先河。

一九二八年,胡適來到廬山。他在《廬山遊記》中說,廬山有三處史蹟代表三大趨勢:慧遠的東林,代表中國“佛教化”與佛教“中國化”的大趨勢;白鹿洞,代表中國近代七百年的宋學大趨勢;牯嶺,代表西方文化侵入中國的大趨勢。這應該是對廬山文化豐富性的最恰切的評說。

兩晉南北朝以降,廬山的文采風流,廬山的學術氛圍,廬山的空靈禪悟,傾倒了眾多文人,以致連雲蹤萍跡的李白,也曾萌生在廬山結廬的念想。

唐天寶十五年(公元756年)春,李白和妻子宗氏一起來到廬山,時值安史亂後,戰亂使曾經懷抱“為君談笑靜胡沙”的濟世安邦之志的詩人身心疲累,他在廬山安頓了自己,在此戀花迷石,觀瀑覽勝,得山水之樂,在山水間療治心靈的創傷。尤其在他登臨廬山東南五老峰,盡覽九條大江浩蕩東流的壯美之後,欣然發出了“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攬結,吾將此地巢雲松”的朗吟,表達了隱居廬山醉臥雲松的心願,便在五老峰東側屏風疊結廬歸隱。

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山水情緣,足以羈縻“一生好入名山遊”的太白那顆自由無羈的詩心?自從他二十五歲離鄉東遊,三入長安,西至秦隴,北至燕趙,東遊齊魯,南到吳越,許多名山奇峰上都留下了他瀟灑飄逸的身影,卻也只是吟賞煙霞,未做長久駐留,為什麼獨發歸隱廬山之想呢?僅僅是廬山無與倫比的山水之美嗎?毋庸置疑,廬山在李白眼中,的確是唯美的,他讚歎說:“餘行天下,所遊覽山水甚富,俊偉詭特,鮮有能過之者,真天下之壯觀也。”後來太白因永王李璘事件牽扯被流放夜郎,途中遇赦後,於公元760年從江夏(武昌)往潯陽(九江)重登廬山。

四年之後的重逢,詩心更加傷痕累累,而廬山的明湖秀色依然,不禁感慨萬千,揮筆寫下《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一詩。他在詩中傾心描繪廬山的明秀和壯美,“翠影紅霞映朝日,鳥飛不到吳天長。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黃雲萬里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此時的太白,年逾花甲、理想成灰,心意闌珊,面對廬山的瑰麗壯美,更覺人生無常,唯有臥松雲、訪仙蹤,寄情山水之間,追慕古人風範。而廬山,正是這樣一座人文薈萃的文化名山,它敞開懷抱接納了詩人孤獨的心靈,成為太白的精神故鄉。

廬山強大的文化吸引力召喚著許多太白這樣清潔美麗的詩心。當年被貶為江州司馬的白居易來到廬山,暮春四月,山下花事已了,而花徑湖畔卻滿目桃花灼灼,點亮了詩人的眼睛,芬芳了惆悵的詩心。詩人驚喜發清吟:“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常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如今,花徑畔草堂前,白居易依然在拈鬚沉吟,也許他那顆玲瓏詩心,還會流淌出關於廬山的千古絕唱。

廬山上到處有詩人雅士們瀟灑倜儻的身影,看過了白居易,又碰見了從黃州貶所回京的蘇軾。烏臺詩案後蘇軾被貶黃州,神宗駕崩後高太后執政,發起元祐新政,召還蘇軾。面對廬山千姿百態的旖旎風光,蘇東坡揮毫寫下了《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磨難讓文心鋒芒微斂,多了洞察世事的圓融和哲思。

“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廬山的山水草木間都蘊藏著美麗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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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山仙人洞

“暮色蒼茫看勁松,亂雲飛渡仍從容。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解放後,毛澤東登臨廬山,在錦繡谷仙人洞瞻望廬山雲海中青峰如舟如松、若筍似獸的美景,偉人思接千載、目盡八荒,發出了“無限風光在險峰”的豪情雋語。

陶淵明、謝靈運、李白、白居易、蘇東坡、毛澤東,品讀這些中國文化史上巔峰人物吟誦廬山的作品,我發現,淵明詩中有情趣,靈運詩中見風景,太白詩中存瑰偉,樂天詩中含驚奇,東坡詩中寓妙悟,潤之詩中有氣象。

相同的廬山,不同的情愫,別樣的境界。

廬山接納了詩心,詩心點化了廬山。文化人格對廬山的妙筆點染,成就了廬山的盎然詩意;文化巨人對廬山的文化感悟,豐富了廬山的精神向度。

宦海浮沉歸去來,此心安處是廬山。廬山與文人有著割不斷的千古情緣,無論你是廟堂卿相,還是山野布衣,廬山都會接納你,永遠與你靈魂相依、心意相通。這是廬山的胸懷,亦是文人的幸運。 (本文圖片來源於網絡,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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