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又是一年元宵，可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去年的元宵，我進宮陪著玉堯，賞了一回花燈；只是，那是最後一回。
玉堯在那宮牆裡耗盡了所有，在去年冬日，離開了人世。原本，她應該是兒孫繞膝盡享天倫的命格，可卻毀在了那宮牆裡。若是再有一次機會，我不出現在她面前就好了，又或者，離她遠遠兒的，不靠近她就好了。終究，我還是害了她。
在我還沒有離開蒼梧的時候，父母親就說我此番入世，會有一劫。可我不信。那是的我，從來不信這種東西的，只覺著是長輩們為了拿捏我們，才如此說。可現在，我卻信了。只是，這是我的劫，就算是提前得知，也無力改變什麼。
許是幼時太過貪玩，種下了因吧！這才讓我如今，嚐了這果。
那時我還未能化形，每日仍舊是調皮得很。上躥下跳的，讓父母親族們頭疼不已。記得那日，偷摸摸的竄上兄長入世的馬車，跟著去了人世。可把父母親嚇壞了。
說起那次入世，差點沒能回來。
因為是偷摸上的車，用前爪緊緊地抱著邊沿，是一動不敢動，生怕被兄長髮現，要將我丟回蒼梧。最初路途還很是平緩，隨著車廂緩緩地晃動，抱著抱著我有些困了，竟然是就這麼睡了過去。
直到馬車走到山路上，開始有些顛簸，一不留神竟然是就這麼被顛了下去。又因為山路有些窄小，我這一掉下去直直的就掉入半人高的灌木裡，沾了一身的樹枝樹葉。
掉下去的一瞬間我驚呼了一聲。但我不知道兄長是否有聽到，忙捂著嘴躲在灌木叢裡。左等右等，半天也不見兄長前來。我這才試探著去觀望灌木外的情況。
只是，我沒想到。兄長就連一個馬車的背影都沒留給我。
頓時安下心來，準備繼續朝前走的時候。突然發現，我對這兒並不熟。天色漸暗，四周開始陷入昏黑。我有些慌了神。
現在的我，只不過一隻尚未化形的小狐狸。對於林中猛獸來說，我就是一道豐富的晚膳。所以我必須趁著天還未黑透，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落腳。
可還不等我動身，我便看到了一個獵人。而且，我知道，他也發現我了。
“你們要記住了，在人世裡，你們若是遇到了獵人，一定要離得遠遠兒的。若你那會兒是人形還好，你不用過多擔心，他頂多是聞得到我們的味道，只當是這人有腋臭；若你是露的原形，一定要在第一時間逃走。否則，會憑白喪命。”
這是族中長輩們每日耳提面命的言辭。許是因為頭一次遇到這種事，沒能反應過來；有心想要跑，卻不知往何處跑。於是便只能是儘量把自己縮起來，蜷成一小團，有些瑟瑟發抖。心中默唸：“望蒼梧保佑！若是能逃過此劫，虞堯願捨棄最喜歡的東西來換取。”
“真是漂亮的小白狐！這皮毛真好看！”我聽到獵人這般說，他是看中了我的皮毛？會將我的皮扒下來麼？心中害怕，於是抖得更厲害了。
獵人朝我走近，單手抓著我的後勃頸將我拎起，上下左右的打量著。我只覺著恥辱，還有無比的害怕。然後便哭了。
我害怕的看著獵人，看著他茶褐色的眼瞳，看著他被汗水浸透的衣裳，看著他有些粗獷的臉龐。然後我看到他另一隻手朝我伸過來。
我以為他是要去我的皮毛，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心裡想著，若是能再來一次，我絕對不要再偷偷地離開蒼梧了！人世實在是太危險。
我感覺到那隻粗糙的手在我臉上蹭了蹭，隔著皮毛我都感受到了那指腹是粗糙的。
然後我聽到他問我：“你是同家人走散了麼？可還知道怎麼回去麼？”
我詫異的睜開眼，看著他。他那茶褐色的眸子裡泛出幾分柔和，再次問道：“你無須害怕。我不會傷害你。若是你不記得了，便跟我回家住上幾日，每日我出門打獵時就帶上你，或許能找到你家。”
“嗚嗚？”我有些疑惑，他難道不取我的皮毛？還是說他想帶我到家再取？還是說他會把我賣掉？
無奈我不能口吐人言，只能是嗚嗚的發出一兩個音節。不曾想他卻當我是同意了，將我放在他肩膀上便朝他家的方向走去。
我想跑。可……我知道我跑不掉。我從馬車上摔下來終究還是摔傷了，在一個身手矯捷的獵人面前，我不認為我能跑掉，更何況我還受傷了。再者，如果我跑了，獵人一箭就能要我的命；若是跟他回家，我或許還能活著，只是被當成玩物被賣掉。只是，至少我還活著。
獵人家就在附近，沒多久便到了。我摔下馬車的那裡，是他每日回家的必經之處。
到家之後，獵人將我從肩上拿下來，一手託著我，另一隻手從床下拽出一個木箱。我想：果然沒錯，他是想到家再處置我。
我看著他從木箱裡拿出一卷紗布，還有剪子，然後又從床邊櫃子裡拿出藥酒。一切都備妥了之後，他將我放置到床上，幫我的腳上了藥，然後用紗布綁好固定。
“這藥酒效果很好！我每次受傷塗上一些，過幾日便能好，很是好用！我看你這腿有些腫，想來是摔傷了。這幾日你少動彈些，吃食之類的我都會幫你準備好。昨日我獵來的山雞還留了半隻，我處理處理便拿來給你吃。你在這兒休息會兒！”獵人對我這般說。
然後就風風火火的去忙活了，將我一人留在這房中，門敞開著，我甚至可以看到外面的籬笆。
我有些不明白獵人的用意。他是獵人，會這般樂善好施的幫我一隻狐狸？我想不明白，卻又能模糊感知到，獵人是真心的在幫我。我十分矛盾，不只是該走該留。沒等我想明白，獵人便端著一盤子雞進來了。
“你這還傷著，我就簡單煮了煮。看你這年歲還小，牙應當還沒長全，我這都是撕爛了的，沒留骨頭，你吃著也容易消化些，你儘管吃。若是覺著不夠的話，我這裡還有些，也可以給你”獵人將一小碟撕成小塊兒的雞肉擺在我面前，然後對著我露了一個善意的笑。
我壓下心頭的糾結，嗅了嗅面前的這碗雞肉。雖然只是簡單地水煮，但因為這是肉質肥美的山雞肉，這般煮著也很香。我嘗試著吃了一小口，饞蟲便被勾了出來；卻仍是強忍著，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直到吃完，我都沒有感覺到有骨頭，不得不說，這獵人在有些地方著實溫柔體貼。
我同他住了大半個月。每日他出門打獵都會將我放在他肩膀上，然後帶我在這山裡四處轉悠；然後每日都會獵只山雞或是別的禽類，簡單煮好了，將骨頭剔除，再端給我吃；然後每日都會同我說那些人世間的趣事兒。
這種日子，讓我都忘了時日，直到那一日見著了兄長。
兄長的人形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很是討喜。他站在院門前，對著獵人說道：“你這狐狸我好生眼熟，不知能否進來細看？”
獵人笑得爽朗：“公子進來便是。這白狐是我前些日子在回家路上拾到的，許是同家人走散了。見她受了傷，便帶回來養著了。現在傷應該也好的差不多了，不過公子還是請人幫它看看，畢竟我也只是簡單的包紮了一下。”
獵人何其聰明。他聞到了兄長身上的狐狸味兒，卻沒有說破，大大方方地將兄長迎了進來，然後抱起我放到了兄長懷裡。摸了摸我的頭，很是溫柔的說道：“以後可別貪玩兒了啊！你還小，會有危險的。”
那語氣，就如同對自家調皮貪玩的孩子一般。讓我與兄長都有些愣怔。
“你們可要多多留心吶！小丫頭聰明的很，但是還是小了些，外面太危險了。等再大些，再讓她出來轉轉。好了，我也要出門了，就不招待二位了。慢走，不送。小丫頭，後會有期。”獵人對兄長交代著，然後笑著同我道了別。
兄長帶著我回了蒼梧。將獵人的言行都告知了父母乃至族長，只記得他們那一晚徹夜長談，第二日就將我嚴加看管了起來，甚至是在入世的入口處也派人嚴加看守著。
經此一事，我倒也安分了一段日子。同時，也是從那時起，我對於人世便有了改觀。我覺著，人世並不像父母們說的那般可怖，那般不堪。獵人也並非都是那般兇殘的存在。至少我遇到的，就是一個十分溫柔的獵人。
只是我那時年雖小，並不知我這次偷摸摸入世，見到了獵人，還朝夕相處那般久，所造成的後果。
我是九尾狐。我不能以真身見人，若是有誰見了九尾白狐，他的命格便會發生改變；若他本就是大富大貴的命格，那他若是遇見了九尾白狐，便會成王；若是尋常命格，遇見了九尾白狐，那也會讓家道興旺。
我與獵人相處那般久，更何況他於我還有救命之恩。我理應，入世報答他的。
可是，在那之後，百餘年，我都未曾入過世。直到那一年，蒼梧的入世名單裡，我排第一個。
時間過去的有些久，久到我甚至是忘了我幼年遇到過那麼一個人。
我沒能想到，我入世遇到的玉堯，竟然會是獵人的後代。甚至是玉堯的這個名字，都是獵人取的。
獵人因為遇見了我，他之後遇到了相府的小姐，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美人也果真以身相許了，雖說他是入贅到了相府，但那也十分值得羨慕了。與相府小姐恩恩愛愛度過了一生，留下了五個孩子，還留下一句遺言：後代裡無論是誰生了女兒，一定要叫玉堯。
最初，子嗣們還納悶，為何女孩兒要叫一個名字。只是慢慢的，他們發現，每一代他們生下的都是男孩兒。直到這第七代，終於是盼來了一個女兒，終於是完成了獵人的遺願。
我瞭解到這一些往事之後，模糊的記憶裡好像是有兄長在接我回家的路上，有喚過我的名字。到這時我才知道，原來獵人不殺我，是因為知道我是九尾白狐。
一時之間，我只覺著有些枉然。
因為我身帶祥瑞之兆，所以對我好。若我不是九尾白狐呢？是否那日便會命喪黃泉？但這些假設都沒有任何意義，畢竟不能再回到過去重來一次。
我原本是這般想的。只是偶然間有一日，我見到了獵人娶得那相府小姐的畫像。眉目間，有幾分的熟悉。隱隱約約的，我有了一個猜想，但下意識的只覺著不可信。怎麼可能呢？那時候的我，只不過是一隻幼狐。
後來兄長證實了我的想法。兄長說，他會尋到我，是因為獵人故意留下的記號。沿著獵人的記號，他才找到了我。然後在兄長帶我離去的路上，他總感覺有人在尾隨著，後來想著是獵人，也就隨他去了。
在山上遇險的人那般多，可獵人唯獨救下相府的小姐，只不過是因為相府小姐眉目裡有幾分兄長化形之後的影子。
兄長對我說過：“這獵人，就是為了救你而救你。也是因為你而救了那相府小姐。他對那相府小姐體貼照顧，百般恩寵，可那相府小姐卻並未感覺到真心，虞堯，你可知為何？他留下遺言，說生女必叫玉堯，又是為何？”
兄長的這番話，我大概明白。可我仍然想不明白，他這是為什麼？
大概是孽緣吧！遇見獵人是因，玉堯是果，因果輪迴。先是獵人，再次是玉堯……
不，不對。我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玉堯，會不會是獵人的轉世？或者換句話說，獵人後代裡，只要是名叫玉堯的，都是獵人轉世。
哈！我也許明白了，獵人啊獵人，你讓我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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