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史上的時尚偶像

想到文化人你會想到什麼?是穿著長衫在櫃檯上排出九文大錢的孔乙己,總是裹著制服,連傘都要裝進套子裡的別里科夫,還是總著西裝,戴巨大黑框眼鏡,其貌不揚的唯野教授?然而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文化人當然也可以是很潮的。

文化史上的時尚偶像

風衣是矮個男孩的痛,但不算高大且頭身比有些奇怪的加繆除外。不穿風衣和穿風衣的加繆,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存在”。前者的頭顱顯得大了一圈,頸椎前傾,看上去像一個被生活壓彎了的老父親。但在深秋出現在街頭的加繆,穿著大碼、寬肩、闊領的風衣,叼著半支香菸,踏著滿地的梧桐葉款款走來,則是男神無疑了。

文化史上的時尚偶像

這個阿爾及利亞人知道自己的缺憾和魅力所在。他說應該把關於妻子的章節題為《絆腳石》,關於孩子的章節題為《小絆腳石》。他四處播撒魅力,增加關於愛情的閱歷,根據他的愛情理論——“越是去愛,荒誕就越是堅固”,他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越挫越勇的西西弗斯了。

薩特的雙排扣風衣總是合身的,非常考究,前肩覆防雨設計既強調了功能性,又頗為復古,可以出席新中國成立 6 週年慶典這樣的正式場合。加繆的oversize大衣則顯得落拓、不羈,誇張的墊肩還造成了拳擊手體格的假象。蘇珊•桑塔格在《反對闡釋》中將加繆歸為“作為受難者之典範的藝術家”,這當然部分要歸功於他的穿衣風格。一個行動派,一個工人階級領導人,一個憂鬱的樂觀主義者,一個有顏有品的公子哥兒,一個被大衣包裹起來的寶藏男孩,你們品一品。

文化史上的時尚偶像

旅美期間,加繆和《時尚》產生了聯繫,但似乎和時尚一點關係都沒有。加繆進入美國大眾視野的契機,是薩特向《時尚》美國版的記者大談特談他的這位朋友,《時尚》雜誌主編傑西卡·戴夫也親自給他介紹了女朋友。但他的衣著——據《紐約客》記者利布靈(A. J. Liebling)說——是 “荒謬的” ,翻領和裁剪似乎是大蕭條之前的款式,但這不影響美國人將加繆視為高盧版的亨弗萊·鮑嘉。對於1946年的美國人來說,舊世界的一切怕都是過時的。

塞繆爾·貝克特是個天生的硬漢,一個魁梧的運動員,標準的衣服架子。和這個愛爾蘭板球手相比,加繆的力比多也難免遜色。貝克特太硬了,或許比海明威要硬二十個傑克·倫敦。他參加了兩次世界大戰,加入過巴黎的地下反納粹組織,躲避過蓋世太保的追捕,無拘無束,可以在海邊的破船下蝸居,只因為他願意。

文化史上的時尚偶像

他的分寸感是種blessing,這使他足以成為任何意義上的文化偶像和文壇領袖,事實也是如此,他玩戲劇、搞電影、寫小說、用非母語寫作,無所不能。2005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哈羅德·品特評價貝克特:“他不向我灌輸療救的辦法、前進的道路、上天的啟示……不過,我樂意買他的貨……他催生了美的事物。”

文化史上的時尚偶像

貝克特尤其鍾愛Gucci的包和Clarks的Wallabee鞋。他的不朽的形象之一,就是1971年的某一天,他走在熱那亞的街道上,肩上揹著Gucci的Hobo包。Gucci和Clarks,貝克特是混搭的,關於他有個趣事兒。據評委會秘書說,當年貝克特連續多年從諾貝爾文學獎短名單裡拿下來,是因為評委會中有人覺得貝克特身上的法國知識分子風氣太濃了,他很不喜歡。而貝克特堅持用法語寫作,部分因為他覺得用母語蓋爾語寫作太輕巧了。一個拿法語寫作的愛爾蘭人身上的法國知識分子氣太重,你們再品一品。而大洋彼岸的另一位硬漢海明威則乾脆帶火了老兵外套。

文化史上的時尚偶像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至少是從50年代的垮掉運動開始,大西洋彼岸的作者們就不熱衷於時尚,他們穿最平價的普通衣物,極端如金斯堡,則乾脆在朗誦時把它們統統甩掉。另一位旗手——傑克·凱魯亞克當然也不是多愛穿衣服的主兒。但也有學者認為,垮掉的一代這種非時尚(Non-Fashion)的穿衣風格,實際是30年代開始的社會主義勞動運動中湧現諸位時尚領袖風格的延續,主要是皮埃爾·巴爾曼、克里斯蒂安·迪奧和諾曼·諾瑞爾。這也使他們和曾經一身白西裝、一雙白色尖頭皮鞋的馬克·吐溫等前輩拉開了距離。有這樣一段歷史,美國作家中出現史蒂芬·金和瓊·迪迪安這樣的簡約穿搭(Normcore)先鋒似乎也不足為奇。

文化史上的時尚偶像

上世紀90年代,未名湖畔的一群年輕人經常聚集在一起,捧讀、討論一個法國思想家的作品。他們幾乎都成長為中國社科界的中流砥柱,每一個名字都擲地有聲,李猛、強世功、鄭戈、趙曉力、應星、周飛舟等等。他們學到了規訓和懲罰、機構立場與權力關係、知識考古學,但顯然這位思想家的穿衣風格並不是他們學習的重點。

福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法國公共知識分子,他對一切公開的社會政治生活的話語和行動保持警惕,而沉迷於個人生活豐富的身體性。他的穿著多少有些gay裡gay氣——當然他的確是。他有不知道多少件高領衫,純色的,質地輕薄的平紋針織衫,或是厚實的高領毛衣,顏色通常是白色、米黃、天藍或黑色,外面搭配條紋西裝、機車夾克或者大衣。

文化史上的時尚偶像

在福柯之前,高領衫不是男性知識分子必選的穿著,它是騎士、勞動者、運動員用來防止受傷的打底。它有體力勞動者的氣息,自帶邊緣屬性。20世紀普遍的精神迷茫和身份認同障礙讓男性知識分子們發現了它。對於福柯這樣對自身的小資產階級屬性和“社會生成”過程感到痛苦的思想者來說,這樣一件簡單,脫離中產階級穿衣規範,包裹性很好的高領衫,意味著一種態度,拒絕被歸類、定義,並保持強烈的自我堅持和界限感的態度。看看福柯,再看看喬布斯。福柯說:“美學的生活,就是要把自己的身體、行為、感覺……把自己不折不扣的存在都變成一件藝術品”。看看我國廣大中老年男性知識分子的標準穿衣風格,他們顯然沒有福柯式的焦慮和福柯式的興趣。

文化史上的時尚偶像

左派的衣櫃裡找不到品位,但能輕易找到大量趣味,不信請看齊澤克。齊澤克揮舞拉康精神分析理論的手術刀,從電影、電視劇、小說,甚至段子等大眾文化中找尋線索。但他對待穿衣顯然沒有學術上的耐心,這位被稱為“喬姆斯基和 Lady Gaga 混合體”的哲學家,最喜歡的是文化衫,上面印著各式各樣無產階級標語和意識形態調侃。他不是唯一一個這麼幹的,美國當代文學“雙璧”之一的大衛·福斯特·華萊士也是如此。從80年代開始,女文化人們越來越時尚和精英化了,男文化人們倒是越來越“自暴自棄”了。

文化史上的時尚偶像

從王爾德到福斯特·華萊士,有很多人對時尚界產生了影響,但教父是誰?誰是源頭的源頭?倫敦創意藝術大學的時尚新聞學講師特里·紐曼(Terry Newman)寫了一本《傳奇作家和他們身上的衣服》(Legendary Authors and the Clothes they wore)。她看了五十個文化界的時尚偶像的衣櫃後得出結論——永遠的馬塞爾·普魯斯特。至於原因,不妨打開“衣櫃”自己尋找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