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昌文:自比“脈望”的出版家

沈昌文:自比“脉望”的出版家

沈昌文先生今年八十八歲了。他七十年前(1949)進入上海民治新聞專科學校學習,兩年後考入上海人民出版社做校對,直到最近他還寫文作序,頻繁參加出版人的活動,為出書出謀劃策,可謂畢生從事出版事業。1996年,沈昌文從三聯書店退休。這一年,是他從事出版事業乃至整個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1997年春,樂美真先生來到沈先生家樓下小平房——也是沈先生的辦公室拜訪,餐畢,他欣然賦詩一首:

戲題沈公退休

曾上閣樓夜話長,昌文猶使鈍刀槍。

幫閒花甲終開眼,盡興相知始熱腸。

下海無薪可報款,行船租借不貪髒。

坊間脈望新書勁,細數京城小菜香。

這首詩,大概就是這個轉折點的真實寫照。此時的沈昌文,實際上正在主持著自己的“工作室”。這個“工作室”實際上是遼寧教育出版社的核心部門,沈昌文的“後臺老闆”正是俞曉群。這個時候沈昌文擺脫了體制的羈絆和人事的制約,真正開始按照自己的思路專心致志地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書趣文叢》《新世紀萬有文庫》兩套大型叢書和新《萬象》雜誌以及《歐洲風化史》等上百種思想人文圖書都是這個時期的重要作品。他說,“做了大半輩子出版,說實話,到了編‘新世紀萬有文庫’,我才真正嚐到了編書的甜頭”。一個人的幸福和滿足,莫過於實現自己的所思所想。詩中的“開眼”,是指沈先生那時做了白內障手術,可以看清一切。實際上,這更是他心智的開闊,眼界的提升。前四十年的積澱,終於在此刻的這個平臺上走上了自己職業生涯的黃金時代。此時,前衛遠見、豐富廣博、趣味易讀、簡樸務實的沈氏風格開始完整展現在讀者面前,也對國內乃至港臺的出版界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沈昌文:自比“脉望”的出版家

“細數京城小菜香”,詩人一筆道出了沈先生最喜歡的“工作”方式,沈先生與作者和潛在作者的溝通,大都在飯局上。讀過揚之水《讀書日記》的人都知道,請客吃飯是三聯書店和《讀書》編輯部工作中經常出現的場景,沈先生更是說過,“要想征服作者的心,必先征服作者的胃”。1986年春天,我第一次到沈先生的辦公室——那時三聯書店剛剛從人民出版社獨立出來,他剛上任三聯書店的總經理——就驚訝地看到,那裡的東西只可以分為兩類,一類和書有關,一類和吃有關。他經常把好吃的東西分發給編輯和來客,也經常和人邊吃邊談。綜觀沈先生四十年來的飯局,都無不和一件事有關,這就是編書和出書。揚之水在《讀書日記》中記載,“有時他也喝一點酒,但所醉不為酒也”。所醉者為何?就是在吃飯這個儀式中營造的那種輕鬆愉快、互相信任、平等相待、真誠相見的交流氛圍。一句話,吃飯只是形式,溝通、理解、共識才是根本。

“盡興相知始熱腸”,這是許多作者和朋友與沈先生溝通以後得到的感受。三聯書店和《讀書》在沈先生主持期間,許多著作出版、許多文章的發表、許多問題的解決乃至危機公關的背後都有著這種溝通的感人故事,這在業界早已不是秘密。

“曾上閣樓夜話長”,說的是沈先生主編《讀書》時寫的編後語“閣樓人語”,後來彙集成書出版。我曾經多次向沈先生請教,主持三聯和《讀書》多年有什麼經驗可談?他總是笑而不答,從來沒有具體講過,但他也總是讓我和一些朋友去看“閣樓人語”。細讀“閣樓人語”,感覺到的有兩點妙處,也就是兩“後”。

沈昌文:自比“脉望”的出版家

一是“後學術”。這個“後”,不是後現代、八零後等的“後”,而是專注研究、融會貫通之後的“後”。也就是說,作品要把深奧的理論和問題用通俗易懂、淺顯明白的文字表達出來,使一般讀者能夠看得懂,但這是要建立在對一個領域作了深入的研究,有了深刻的見地之後。他把《讀書》定義為,能夠躺在床上閱讀,並能從中獲益的高級消遣品。因此,沈先生編的書和雜誌,追求的正是那種深入淺出、寓深刻道理於淺顯文字中的表達方式。

二是“向後看”。這句話是李慎之先生提出的,沈先生很是推崇,他說,“這高見我心悅誠服,以後逐步做起來,簡直讓我受用無窮”,並在回憶錄裡以此為題專門寫了一節。“向後看”,其實就是補課,要學習和研究在我們之前走過現代化道路的那些國家,補上啟蒙這一課。因此要研究和出版在那些國家和地區曾經起過重要作用的“老書”。這些“老書”和其中的思想,構成了沈先生四十年來編書、出書、策劃書的主要方向,他在這個方向上做了大量的探索。

“坊間脈望新書勁”既是沈先生這一時期的描述,也是沈先生以出版為志業的人生寫照。蠹魚“蛀”書的時候,三次“蛀”到“神仙”這兩個字,就化為脈望。讀書人在讀書時看到脈望,就會成為神仙。自比“脈望”的出版家,沈先生是第一位。出版不易,蠹魚蛀書,用的是“鈍刀槍”,是一種慢功夫。由脈望而成仙,是沈先生引導後輩走的一條路。

(作者為文史愛好者,金融機構從業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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