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他爺爺捕魚,不用漁網也不用漁叉,光憑著滾鉤就能抓到大魚

小說:他爺爺捕魚,不用漁網也不用漁叉,光憑著滾鉤就能抓到大魚

民國二十九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早些,立冬未至,天地間便冷雨霏霏,酷寒逼人。我的七爺爺,仍然披著蓑衣,每天到繡林河上捕魚。

我的七爺爺學名叫嶽滿倉,住在繡林城北門外的太平村。村旁流過一條小河,叫作繡林河。繡林河是長江的一條支流,河面不寬,自北向南一路蜿蜒,從繡林城中穿城而過。七爺爺是繡林河上的一名漁夫。

七爺爺捕魚,既不用漁網,也不用漁叉,他用的是滾鉤。滾鉤亦叫粘鉤,它有一條近百米長的粗大結實的主綱線,主綱線上每隔三四公分拴有一條一米多長的腦線,每條腦線末端繫著一把鋼絲鐵鉤。近百米長的主綱線上,總共掛著兩千多把鐵鉤。使用的時候,選定河底平坦魚兒眾多的河段,在河兩岸各立一個木樁,把成排的滾鉤橫攔江河,設於水中,把主綱線兩端繫緊在河岸兩邊的木樁上。通常情況下,一個河段要佈置兩三套這樣的滾鉤,形成兩三道密密的“鉤簾”。大魚自水中游來,遇到簾子似的成排鐵鉤攔阻,當它掉頭擺尾轉變方向或企圖穿越時,身體碰到鐵鉤,鋒利的鉤尖鉤進了魚體,魚兒疼痛掙扎,碰到的鐵鉤越多,鉤住魚體的滾鉤也就越多,最後只能是在劫難逃。因為鐵鉤有倒刺,就像強力膠水一樣,一旦粘上就絕難甩掉,所以民間也把它叫作“粘鉤”。

七爺爺每天傍晚划著小船到繡林河上放鉤,第二天清早出來起鉤,粘鉤上掛著的多是鯉魚、青魚、鯰魚之類體形較大的魚,偶爾也能捕到一二十斤重的大傢伙。趁早挑到繡林城裡賣了,換些柴米油鹽回來,樂呵呵過上一天。

一進臘月,天就越發地冷,更冷的,是人的心。轟隆隆的槍炮聲越來越近,日軍一個聯隊越過繡林河上游的橫山縣城,直撲繡林城。繡林乃三國古城,兩省通衢,扼荊楚之要衝,實為湘鄂邊界的一個軍事重鎮。駐防繡林城的,是國軍第77師轄下的一個步兵團,團長叫包國安,雖然脾氣暴躁,但打起仗來卻是一把好手。日軍從繡林城東南西北四門發動數次進攻,硬是教他給打了回去。日軍聯隊長吉井一雄只好將部隊駐紮在城外,相機行事。如此一來,可就苦了城外的老百姓,鬼子兵天天在村莊裡掃蕩,村民們再也沒過過一天安寧日子。

這一天傍晚,七爺爺照例像往常一樣,划著小船到繡林河上放鉤。在距離繡林城河道口不遠的一個拐彎處,他忽然看見朔風勁吹的水面上漂著一條烏篷船,船上站著四五個人,有人拿著長長的竹篙在河裡探著深淺,有人負手立在船頭看著兩岸風景。七爺爺把小船從後面靠上去,這才看清那幾個人的身形相貌,甚是陌生,不像是附近村莊的人。他頓時心生警惕,用力咳嗽一聲,衝著那幾人一抱拳,呵呵笑道:“幾位可真有雅興,大冷天的,居然還到這繡林河上看風景。”

烏篷船上的幾個人吃了一驚,側臉一瞧,這才驚覺有人駕船悄然靠近。站在烏篷船尾的兩名大漢頓時緊張起來,手下意識地往腰間摸去。負手站在船頭看風景的那個瘦高個兒望了二人一眼,用眼神制止了他們,衝著七爺爺一抱拳說:“這大冷天的,您不也在這河上漂著嗎?”

七爺爺咧嘴一笑,說:“我是這繡林河上的漁夫,不管寒暑,一年四季都在這河裡討生活。”他上下打量對方一眼,“聽口音,幾位不像是本地人吧?”

瘦高個兒從船頭走下來,說:“咱們幾個,是從北方來的。”他目放精光,盯著七爺爺問,“您是……”

七爺爺說:“我姓岳,在家裡排行老七,大夥都叫我嶽老七。”

“原來是嶽七爺,失敬。”那人衝著他略一拱手,說,“其實我們冒著寒風來到這繡林河上,並不是為了看風景。我們是來尋找繡林銀魚的。家母患病在床,醫生說要尋一條兩斤重的銀魚,曬乾後製成銀魚乾做藥引子。銀魚可是少見的魚種,我們打聽了好久,才知道這繡林河裡有一種繡林銀魚,正適合做藥引,所以就過來碰碰運氣。”

“您還真沒說錯。咱們這繡林河裡,的確有一種銀魚,鄉下人叫它麵條魚,此魚身形細長,通體透明,在淡水魚中十分罕見,不但味道鮮美,而且藥用價值極高。因其色澤如銀,且為繡林特產,故稱繡林銀魚。這種魚生長極其緩慢,一般都不足一斤,兩斤多重的銀魚,已是極其罕見。而且這種魚一般在春季繁殖生長,夏秋季節才能捕到,現在已經到了隆冬時節,想要捕到繡林銀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是,我們也深感為難。”那人想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抬頭瞧著他,“聽您的口氣,似乎您有辦法?”

七爺爺是個古道熱腸之人,當下點點頭說:“既然是要拿銀魚做藥引子救令堂,就衝您這份孝心,我也不能不管呀。”

“真的?”那人眉頭一展,道,“有您這位行家出手,在下可就不用發愁了。您放心,只要您能幫我們捕到銀魚,我一定出市價十倍的價錢收購,絕不讓您吃虧。”

七爺爺說:“救命要緊,價錢好說。只是我若捕到銀魚,如何給你?”

那人說:“在下姓江名悅誠,住在繡林城北門外十里鋪鴻運旅館。你如果捕到銀魚,就請去那裡找旅館的張掌櫃。他自然會帶你去見我。”

七爺爺呵呵一樂,說:“行,這單生意我就接下了。”

那人再次抱拳致謝:“那就拜託您了。”又給七爺爺付了三個大洋作為定金,這才划著烏篷船,緩緩離去。

第二天一早,七爺爺從滾鉤上取了十幾條大魚,用一個竹簍裝了,提到繡林城去賣。因為日軍逼近,為防止奸細混進城,城門關口盤查極嚴,且四面城門只在早上和傍晚打開一小時,平時不允許有人進出。七爺爺早上在城裡賣了魚,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趕著出城,而是在城裡轉悠了一整天,直到下午,才到集市上買些紅蟲和沙蠶作誘捕銀魚的餌料,等到城門打開,才出城回家。

七爺爺之所以信心滿滿地答應幫助江悅誠捕捉銀魚,是有原因的。他常年在繡林河上捕魚,早已熟知銀魚習性,更知道繡林河天鵝洲一帶水底土層肥沃,水質清澈微流,是銀魚繁殖生長和聚集覓食的絕佳位置。如果從天鵝洲下手,即便是在這天寒地凍的隆冬時節,想要捕到銀魚,也非難事。

當天晚上,他趁著月色,將三道滾鉤在天鵝洲佈置好,並且往水裡投下不少銀魚極愛爭食的紅蟲和沙蠶。三天後,果然捕到一條筷子長的大銀魚,拿秤一稱,足足二斤,正適合拿去給江悅誠做藥引子。

七爺爺提著銀魚,來到十里鋪,找到鴻運旅社。走進去時,發現旅館裡空蕩蕩的並無顧客,只有一個戴眼鏡的白鬚老者坐在櫃檯後面噼裡啪啦地打著算盤。七爺爺走近櫃檯,輕輕咳嗽一聲,衝著對方一抱拳,大聲問:“敢問您可是張掌櫃?”

白鬚老者聽到聲音抬起頭,目光從鏡框上方望過來:“您是要住店,還是……”

七爺爺忙道:“我是來找人的。我找住在這裡的江悅誠江先生?”

張掌櫃忙從櫃檯後邊站起身,上下打量他一眼:“您是嶽七爺?”

七爺爺慌忙拱手:“不敢,您叫我嶽老七就可以了。”

張掌櫃問:“可是給江先生送銀魚來的?”

七爺爺說:“正是。”

張掌櫃忙從櫃檯後邊走出來,一面將他迎進裡面一間客房,請他坐了,一面說:“江先生跟我交代過了,您一來,就讓我去叫他。不巧他今天正好出門辦事去了,不過去得不遠,我這就出去請他回來。請您稍待。”又叫夥計看茶,這才急匆匆去了。

七爺爺就坐在屋裡喝茶。屋子裡燒著一爐炭火,很是暖和。一盞茶還沒喝完,就聽門外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七爺爺心中一個念頭還沒轉過來,就看見一隊荷槍實彈的鬼子兵氣勢洶洶闖進來,將他圍在中間,槍栓拉得嘩嘩作響,黑洞洞的槍口一齊對準了他。七爺爺手一晃,一盞熱茶全都潑在棉衣上。

一位足蹬皮靴手提戰刀的日軍軍官緩緩踱了進來。七爺爺定睛一看,只見此人身形高瘦,長著一張瓦刀臉,雙目中精光閃爍,認得他正是當初在繡林河上遇見的外地人江悅誠。七爺爺一下就蒙了,拎著手裡的銀魚,瞧著他訥訥地道:“江、江先生,您、您要的銀魚……”

日軍軍官手中的軍刀連鞘揮出,“叭”的一聲,將他手裡的銀魚打落在地,哈哈一笑,用標準的漢語道:“老東西,實話告訴你,我不姓江,我叫吉井一雄,是日軍聯隊長。前幾天,我們在靠近繡林城的河面上視察地形水勢,不巧被你撞見,我手下的人當時就想一槍崩了你,但是那裡距離繡林城太近,我怕突然響起的槍聲會引起城裡駐軍的警覺,所以才放你一條生路。你問我們在那裡幹什麼,為了不引人懷疑,我隨口敷衍你說我們是外地人,來到繡林河上是為了捕捉銀魚作藥引。想不到你還真給我捕來了一條這麼大的銀魚。”

七爺爺可不是個蠢笨之人,愣了一下,忽然一拍腦殼,恍然大悟似的道:“你們在繡林河上又是探水深,又是看地形,難道是想從水路突襲繡林城?”

吉井一雄說:“不錯,我們正有這個打算。老傢伙,你就別裝了,其實你早就猜測到我們的身份和目的了,是不是?要不然你在遇見我們的第二天進城賣魚時,怎麼會去國軍駐地找他們團長包國安呢?你去找他,就是想告訴他皇軍可能會從水路進攻,提醒他要在水路加強防守,對不對?”

七爺爺又是一愣,脫口問道:“你怎麼知道?”

他那天在繡林河上遇見“江悅誠”一夥,見他們每個人腰間都鼓鼓的,顯然是在腰裡彆著手槍,說起中國話來拿腔捏調,顯得很吃力,就已隱隱猜測到了他們的身份和目的。他第二天進城賣魚時,順道去國軍駐地求見包團長,想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他,叫他提防日軍從水路進攻繡林城。誰知人家包團長根本沒把他這個小老百姓放在眼裡,只派了個勤務兵出來應付他。勤務兵聽了他提供的“軍情”,根本就不屑一顧,說:“咱們團長早就算計好了,日軍根本就不可能從水路進攻。第一,在繡林河流經繡林城的入口和出口,國軍早已在東西兩岸佈置好機槍火力,如果兩邊同時開火,將在河面交織起一道密不透風的火力網,不要說日軍人員和船隻,就連一隻水鳥,也無法飛進城來。第二,現在已是隆冬時節,天氣越來越冷,估計再過幾天,河水就要結冰,河面根本無法行船,日軍絕對沒有辦法從水路靠近繡林城。”七爺爺見國軍不聽他的意見,很是氣餒。捕到銀魚後,明知“江悅誠”不是善茬,但為了進一步探聽日軍信息,為國軍提供令人信服的準確的情報,他還是硬著頭皮,拎著銀魚來找“江悅誠”。

吉井一雄揚揚得意地道:“我當然知道。我不但知道你去找過包國安,還知道他壓根兒就沒見你,只派了個小勤務兵敷衍你。你的意見,他們根本就沒聽進去,是不是?”

七爺爺驚道:“你、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詳細?難道國軍隊伍裡,有你們的奸細?”

“不錯,繡林城的守軍裡,確實有咱們的耳目,要不然你的一舉一動,咱們怎麼能瞭如指掌呢?”吉井一雄哈哈一笑,“不怕老實告訴,你的推斷十分準確,我們的確打算從水路突襲繡林城。”

“可是河水馬上就要結冰,你們怎麼渡河?”

“我們等的就是河水結冰之日,繡林城守軍麻痺之時。我早已訓練好一百名敢死隊士兵,只等河面一結冰,守軍一鬆弛,我們的敢死隊就將兵分兩路,從繡林河流經繡林城的入口和出口處破冰潛入水中,悄無聲息地自冰下水底潛入繡林城。我在城外四門率兵佯攻,吸引守軍注意力,只等敢死隊自水下潛入城中,放出信號彈,咱們再裡應外合,打他個內外開花。繡林城這彈丸之地,還不是咱們掌中之物?”

七爺爺痛心疾首,跺腳大罵:“果然被我猜中,國軍這幫蠢材,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不行,我得去給他們報個信兒!”他突然用肩膀撞開一名日軍,奪路而逃。

“八嘎呀嚕!”吉井一雄大叫一聲,兇相畢露,趕上一步,拔出軍刀,猛然刺出。七爺爺後背中刀,被刺個透心涼,“哎喲”一聲,痛苦地倒在血泊中。可憐我的七爺爺,一個繡林河上的漁夫,一輩子與世無爭與人為善,最後竟死得如此慘烈。

三日後,氣溫陡降,天空中飄起雪花,繡林河上果然結起厚厚的冰層。一眼望去,河裡河外,都是白茫茫一片。人們都縮在家裡,不敢出門。吉井一雄見時機已到,當即命令實施他的水下突襲計劃。

一百名經過水下耐寒訓練的日軍敢死隊員,分作兩撥,分別來到繡林河流經繡林城的入口和出口處,在距離河道口國軍哨兵數百米外的隱秘地方鑿冰入水,從南北兩個方向同時向繡林城中潛行。

敢死隊一入水,吉井一雄便立即率領日軍對繡林城四面城門發起佯攻,以吸引守軍注意力。一時間,繡林城外槍炮轟隆,殺聲震天。

但是時間過去近兩個小時,繡林城上空,並未升起吉井一雄期待的信號彈。他不住地看著表,又耐著性子等了半個小時,外面佯攻的日軍不知浪費了多少槍炮子彈,城裡仍然沒有動靜。吉井一雄知道,距離繡林城不足百里的荊州城裡駐紮著國民黨軍一個精銳步兵旅。如果繡林守軍向荊州求援,援兵三四個小時之內即可趕到。援兵一到,日軍將陷入腹背受敵的不利局面。敢死隊遲遲沒有發出進攻信號,他情知有變,雖然心有不甘,卻也只能下令撤退。

日軍剛剛轉身退卻,城中國軍團長包國安卻忽然打開北面城門,帶領一隊人馬殺將出來。日軍措手不及,待要回頭應戰,國軍的子彈已如狂風暴雨般席捲而至。日軍丟下兩百多具屍體,逃竄到數里之外,方才與進攻繡林城其他三面的部隊會合。

吉井一雄得知此訊,氣得暴跳如雷,立即組織火力反撲。包國安一戰而退,早已退回城中,城門緊閉。吉井一雄命令炮兵全力轟擊,霎時間,數不清的炮彈像冰雹一樣傾瀉在繡林城的城牆上。

吉井一雄揮舞戰刀高聲咆哮:“今天就算拿不下繡林城,也要把他轟成一片焦土。”話音未落,忽然呼嘯一聲,一顆子彈從背後飛來,正打在他屁股上。回頭看時,但見身後數百米開外,國軍援兵早已像洪水般不可阻擋地漫延過來。城中守軍一見援兵已至,士氣高漲,打開城門,猛虎下山一般殺將出來。日軍頓時陷入腹背受敵進退維谷的險境。激戰半日,日軍大敗,丟下無數屍體,僅剩吉井一雄帶領二百餘人冒死突圍,往北方逃竄而去。

只是讓吉井一雄大惑不解的是,他親手訓練的一百名敢死隊員,怎麼會在下水之後毫無動靜?他的水下奇襲計劃原本萬無一失,怎麼會功敗垂成?

數日之後,太陽出來,天晴雪化,國軍在水上巡邏時,在繡林河流經繡林城的入口和出口附近的河面上發現了一些異樣,派人下水後竟撈起數道滾鉤,滾鉤上掛著不少日軍血肉模糊的屍體。細細一數,整整有一百名日軍掛在滾鉤上。

國軍團長包國安想了好幾天,也沒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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