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成功收復臺灣,拆廟借木料,籌得戰船數百艘

大明永曆十五年(1661年,清順治十八年)三月,鄭成功親率大軍兩萬五千餘人,

戰船數百艘,自金門料羅灣出發,經澎湖列島,過黑水溝,直抵臺南,歷時近一年,終使荷蘭人投降,至此淪陷三十餘年的臺灣再次迴歸大明。

鄭成功收復臺灣,拆廟借木料,籌得戰船數百艘

圖/鄭成功勢力範圍,來源:季我努學社

鄭成功作為一方割據,與歷史上任何一個勢力都不相同,他是唯一一個以海軍起家,坐擁東南的海上霸主,儘管當時海上穿插著荷蘭、西班牙等西方勢力,但都沒能阻擋他海上馳騁的步伐。

而事實上,鄭成功的艦隊船隻,在噸位、武器配置等方面都不如西方戰艦,僅僅憑的是東南人對海的駕馭力、對天氣的預測力以及敢闖敢幹的魄力而已

當施琅最終拿下臺灣後,鄭成功海上縱橫的事蹟便隨著進一步的海禁政策成為了神話,而與海上、近海有關的一切陳年舊事也成了迷一樣的存在,至於鄭成功,則莫名其妙地就走進了尋常百姓家的供奉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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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鄭成功抗清與復臺形勢圖,來源:福建省情資料庫

中國歷史上,曾經發生過三次由上而下的大型滅佛活動,分別來自北魏武帝、北周武帝和唐武宗,史稱“三武滅佛”,而在明末清初的東南,也曾經發生一次規模空前的類似事件,只是這次變故並不只是針對佛教,儒道釋,甚至民間信仰無所不包,而至今,當地的百姓卻鮮少提及,甚至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只因,這次事件,與一位民族英雄捆綁在了一起,那便是鄭成功,以至於對信仰極度虔誠的東南人,集體對這次的災難緘口不言。

起自廈島,雄亦廈島

1657-1659年,鄭成功聯合西南南明勢力,發起了轟轟烈烈的北伐,然而南京一役失敗後,鄭軍精銳盡損,一路且戰且退,最終回到其起家基地閩南,以區區廈門、金門兩島力抗整個清王朝

本以為鄭成功會因此成為甕中之鱉,束手就擒。

萬萬沒想到,鄭成功以其強大的海軍竟力挽狂瀾,

在廈門周邊大破清軍三路海上包圍,並因此迅速反撲,收回閩南近海府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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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日本人記錄中的唐船,與鄭成功時代商船相近

廈門、金門兩島,地處泉州府同安縣極東、極南海域,雖為同安轄地,但卻是漳州的門戶,而有明一代,漳州乃至整個福建,經濟、海運最發達的區域便是九龍江口的海澄縣,因此,對於鄭成功來說,發展海上力量並借海外貿易籌措軍餉,必須拿下海澄縣。

在鄭成功與清軍的拉鋸戰中,同安縣、海澄縣也基本上扮演著至關重要的核心區作用,以此為中心,北起晉江、南安,南至漳浦、詔安,幾乎都有鄭成功及其勢力的痕跡,如此曲折的海岸線以及連綿高聳的沿海山脈又剛好為鄭成功架設起一道完美的陸地防線,為偏居東南一隅的鄭成功與清軍周旋到底提供了基本的地理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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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青礁、白礁交界亦漳、泉,同安、海澄交界,慈濟東西宮便在此處

但隨著清軍在大陸其他地區高奏凱歌式的勝利,鄭成功的東南沿海漸漸成了死角,腹地不斷縮減,儘管海上的優勢依舊明顯,但錢、糧等後勤資源卻日趨緊迫,鄭成功急需戰略轉移或增加新生力量。

這時,從臺灣來的何斌帶來了好消息:發現“新大陸”,拿下荷蘭,搶佔臺灣大糧倉

鄭成功似乎看到了希望。

但鄭軍大部分將領卻不敢苟同,一來擔心面對荷蘭人力不能敵,二來此去臺灣風雨波浪風險不可測,三來對於臺灣的供給存疑慮,如此這般,一念之間,可能腹背受敵,全盤皆輸。

但,鄭成功卻仍執意孤行,以鄭經留守廈門,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黑水溝,殺向臺灣。

戰船數百,就地取材

剛剛在海澄縣進行的圭海海戰,儘管鄭成功全殲大清海軍,以至其在十年內喪失海上作戰能力,但對於鄭軍來說,戰艦或損或敗,數量亦是不可忽視。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徵臺機會,鄭軍迫切需要完整的艦隊承擔偷襲的任務,而作為福船的傳統根據地,閩南造船師傅或許不少,但優良的木材卻是稀缺資源,鄭成功首先要解決的是材料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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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晚晴時期的紫雲巖,滿山光禿禿,毫無植物可尋,來源: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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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晚晴時期的碧山岩,滿山光禿禿,毫無植物可尋,來源: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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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晚晴漳州城,遠處高山也無樹木存留

顯然,這不是廈、金兩島能夠就地解決的。

早在大明嘉靖年間,就曾有大明地方官員開啟了就地取材的先例,地點就在廈門、鼓浪嶼兩島隔海相望的海澄縣三都,林魁的《安邊館記》載,“適其地淫祠頗熾,公撤之,得木材若干...上記當道,即分署為安邊之館”。

海澄縣,舊稱“佛國”,因成弘以來,販東西洋興起,此地號稱“天子南庫”,民間更是金玉滿堂、廟宇恢宏,而這些所謂的“淫祠”漸漸地成為了後來人堂而皇之掠奪的資源所在。

在海澄縣,特別是與廈門咫尺之間的海滄(即三都),在民間信仰方面更是領跑閩南,作為保生大帝的發源地,這裡保留著最早的慈濟廟,特別是始建於南宋的四宮一院,無不是規模宏大的宮廟。

鄭成功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瞄向了這近在眼前的資源上。

作為四宮一院的核心祖廟,青礁慈濟東宮與白礁慈濟西宮,竟同時存在著與鄭成功相關而近似的傳說(或筆記)。

根據《東宮史料拾遺》記載,正當鄭成功打算採納何斌計策時,因群將的集體反對及戰船木料的匱乏,鄭成功甚是苦惱,於是他來到東宮向保生大帝求助,當他看到這金碧輝煌的殿宇時便萌生一計,遂向保生大帝奏請拆借東宮前二殿獲取戰船木材,並許諾事成之後回來還原重修祖廟。

時至今日,我們依然可以在東宮看到宮廟的正前方坐落著兩座孤獨的宋代獅子,那便是原東宮前殿大門的遺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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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青礁慈濟東宮門前孤零零的雙獅

這種“可愛”又“可敬”的傳說,不僅在青礁村廣為流傳,更是為海滄人所普遍接受,相似的說法同樣存在於慈濟南宮、慈濟北宮、水陸北宮、玉真法院等,只是在宮廟的拆除規模上差異而已。

於是,鄭成功的神化,便自然而然地在海滄生根發芽,至於臺灣,則直接被搬上神位,成為正兒八經的王爺廟主神。

理想的謊言,在碑記中識破

假使,事實就像傳說中的那樣,該有多好。鄭成功,竟成了明清交替時百姓心中無法述說的痛中的託詞。

在如此眾多且“統一”的拆廟借木的傳說面前,白礁慈濟西宮的說法就顯得真實許多,其所在的白礁原建有石城牆,並開闢四門,故而白礁也有“礁城”的雅稱,今天,我們依然可以在白礁村中找到西門、東門等城門名諱的遺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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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白礁村內殘存的墓碑,地名顯示為“礁城”

相傳,海澄縣在清鄭爭奪中,已然千瘡百孔,鄭軍為了加強守衛,特地在周邊收羅石材加固城防,白礁的城牆便是在此時被拆除,海澄縣的城牆雖然得以在戰亂中倖存下來,但在在清末民國初大建設時卻被推倒,改挪至石碼修建江堤。

在閩南沿海,諸如此類的傳說多如牛毛,而與鄭成功相關的更是層出不窮,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拆廟借木材,拆廟是真,借木是假,而拆廟的主人公不是鄭成功,而是清軍,準確的說,是順治皇帝或多爾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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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清初閩南遷界示意圖,改自來源:福建省情資料庫

同樣是清順治十八年(1661年),鄭成功忙著圍攻荷蘭人,對岸的清軍也沒閒著,他們在福建開始了一項慘絕人寰的“三光運動”:一道“遷界令”,瞬息之間福建沿海化為烏有,不管是宮廟祠堂,還是尋常百姓家,都在清軍的馬蹄下,化為灰燼,史稱“辛丑播遷”

“勒期僅三日,遠者未及知,近者知而未信。逾二日,逐騎即至,一時蹌踉,富人盡棄其貲,貧人夫荷釜,妻襁兒,攜鬥米,挾束稿,望門依棲。起江浙,抵閩粵,數千裡沃壤捐作蓬蒿,土著盡流移。”

在海上,清軍打不過鄭成功,但在陸地上,清軍卻可以任意妄為,為了斷絕鄭成功的海上補給,清軍採納了黃梧的焦土計策,而海滄眾多與鄭成功相關的借木材傳說,事實上都是毀於這次的破壞。

辛丑播遷的側面印證雖然未出現在老人家的記憶裡,但卻在海滄周邊各主要宮廟的碑記中隱現,拆廟這個鍋,不應由鄭成功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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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海滄地區“辛丑播遷”相關記載廟宇一覽

  • 康熙三十六年慈濟東宮《吧國緣主碑記》:“昔宋紹興辛未,尚書定肅顏公之始建祖東宮也...辛丑播遷,廟成廢墟,公之子姓復捐募重建。”
  • 道光十三年《慈濟北宮碑記》:“吾鄉有六社宮,大觀孕秀,文圃分靈,匾曰慈濟北宮,奉祀保生大帝,法壤肇興宋代,由來已久。
    至我朝康熙二十五年間經播遷,廟宇焚墟而遺址尚存,鄉里士民始鳩工庇材,建立而重興之。”
  • 同治十年《重修玉真法院碑誌》:“迨國朝辛丑海濱寇警,人民內遷,院遭兵燹,里人奉聖像寓祀廣嶼。”
  • 鰲冠《重修靈惠廟碑記》:“六鄉建廟以祀...不知始自何代,而代有興廢。復界以來,曾伯祖宮傅勤恪公倡成兩廡。”
  • 嘉慶二十三年《重修正順宮碑記》:“正順新宮,甘棠舊廟,廟祀晉廣惠尊王暨侄謝將軍...海棼播遷後,廟貌幾毀,碑碣無存,以故募建創修之士,名氏不傳。”
  • 康熙三十年石塘《重修祖廟碑記》:“自播遷告變,祠宇兵焚...遂舍舊基,擇中厝,合族趨事,亦既廟貌崢嶸。”
  • 康熙三十五年《重興龍池古剎碑記》:“文圃山龍池巖者為古剎勝蹟,創自初唐...迨國朝以沿海遷移
    ...將三十載...巖僧文晦上還瞻故山...構成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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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康熙戊寅年《水路北宮碑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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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水路北宮碑記

遷海令前後共執行二十餘年,福建沿海,特別是閩南地區影響最大,成千上萬的沿海百姓在這次事件中不得不遠走他鄉,或北上浙南、閩東,或西進閩贛交界,或南下粵瓊,從而形成了諸多閩南方言島,甚至連片的方言區。

而留守家園的則就近安置,待到復界後迴歸家園,雖然只有二十餘年,但在臺風肆虐的東南則有如世紀之隔,故而在曾經遷界的沿海地區,想要找到明代以前的遺存,便顯得困難異常,有且僅有摩崖石刻以及留在殘垣斷壁之中的幾方碑刻,以至於清代修建的紅磚古厝牆體裡依然可以看到瓦礫以及陶瓷碎片,那大概就是遷界以前人家留下的點滴記憶。

至於鄭成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仍然是清廷忌諱的名號,誠如《西山雜記》作者蔡蒹自我描述的那樣,先人參與鄭氏“為亂”,作為後世的他便無緣功名,只能鋌而走險下洋謀生,而閩南沿海的眾多百姓或許也曾有如此經歷,以至於民間善意地把這次遷界做了“包裝”,以免帶來不必要的禍害。

這大概就是野史的共性:基於某些事實的修飾傳遞,其真真假假已難深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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