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網商記者 毛曉瓊
嵊泗列島，又稱嵊泗縣，位於浙江舟山群島最北端，也是中國距公海最近的一個海島縣。全縣共由404個島嶼組成。
島民的日常所需，先由內陸各地運至寧波，後由寧波海運至舟山，再從舟山本島顛簸至嵊泗本島，最後，各小島居民八仙過海，各購所需。千百年來，無不如此。
早上7點半，嵊泗本島最南端的邊礁岙碼頭，稀薄的霧氣籠罩在洋麵之上，百世快遞嵊泗分部負責人鮑燕舞正對著大好陽光發愁。
今天是週二，照例是快遞員孫浩上黃龍島送貨的日子。但看著眼前這形勢，鮑燕舞又猶豫了起來。
海島送快遞，第一怕風，第二怕霧。
孫浩在碼頭待命，背後的海面上已經起霧。
“你別看現在的霧氣不大，中午的日頭曬過以後，那兒的小島都看不見，多半就得停航。”
孤獨：漂洋過海7小時，一個人送一件女裝
下午4點剛過，兩輛紅色重型貨車，一前一後駛入了嵊泗縣本島的沿海碼頭。
前頭的駕駛員老劉一跳下車就飈起了國罵，“老王呢，老王的人在哪裡！你說你們怎麼連工地上的貨都接啊，搬你們那6捆撬棍，老哥這半條命都搭進去了！”
嵊泗，古名“乘四”，取自“一乘四馬”，意為島嶼眾多。目前全縣404個島嶼，共8萬人口。老劉帶來的兩大車快遞，便是嵊泗全島的的網購總量，也是孫浩這些海島快遞員的日常生計。
孫浩在幫著別的快遞公司搬撬棍，一捆有近百斤重。
這一趟，百世快遞總共收攬了712件，裝滿了兩輛小車。
晚上6點，回到島上的營業部，孫浩要抓緊把包裹拆袋、掃碼、入庫、分揀。百世快遞嵊泗分部總共有7個人，除了孫浩和駕駛員翁健軍外，其它5個均是兼職。
8點半，快件分揀完成。除了絕大多數的本島快件以外，黃龍島的快遞有19件，算上上週末的8件，一共27件。其中，有8件是除溼袋，還有兩袋中老年奶粉，一本同義詞詞典，都是島上的稀罕貨。
孫浩把這些東西單獨打包成兩大麻袋，把地址在腦子裡挨個過了一邊，大致有了一個順序表，這是他多年形成的習慣。
另外，這一天，網點還收進了一件“花鳥島”的快遞，看包裝像是一本書。孫浩按規矩給客戶打了個電話，通知他快遞已到，可上島自取。
花鳥島位於嵊泗列島的外圈，因島形如飛鳥展翅、山上花草叢生得名，和本島相距20海里，單是坐船來回就要3個小時。
島上最有名的花鳥島燈塔，是經過太平洋的遠洋國際航線絕不可少之物，有“遠東第一燈塔”之稱。
嵊泗列島地理示意圖
2012年剛剛乾上快遞員那會兒，孫浩給花鳥島送過一單。那天，他從早上7點50分登船出發，到下午3點半收工上岸，7個多小時的行程裡，除了漂在海上的3小時以外，都是拜航班稀少所賜的無聊等待。
更值得傳頌的是，那一趟，他只送了一個包裹，一件輕薄到沒有分量可言的夏款女裝。
堅守：跨海送藥，“老太太的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
在海島送快遞，和陸地上總歸有些不一樣，這從裝船就能看得出來。
次日早上8點20分，邊礁岙碼頭，孫浩招呼船員，在客船甲板和堤岸中間搭了塊30釐米寬的木板，把兩袋快遞滑到了船上。船上規矩，一袋行李10塊錢，孫浩和船員混得熟，兩袋12塊。
孫浩說，和船員搞好關係很重要，之前有一回，他的快遞從木板上滑到了海里，幸虧是船員機靈，立馬拿鉤子撈了上來。沒撈起來怎麼辦？全額賠款唄。
8點半，輪船準時出發。黃龍島和嵊泗本島相距10公里，新船提速之後，單程只需20分鐘。這個島曾經是中國農村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區，島上5個行政村全都散落在各個山頭，常住人口超過1萬人。
8點50分，客船準時靠岸，孫浩提前找了一輛小車，司機幫他把這兩袋快件運到島上的分揀點，收了20塊錢車費。
島上的分揀點，位於山腳下的一個農家小院，有些當天送不掉的快件，就寄放在這裡，每寄放一個的費用是2塊錢。
這天上午，因為要趕10點20的船回本島，孫浩只送了4個快件，都是沿街的住戶和單位。這條街是黃龍島上的商業核心區，沿街面對面的店鋪只隔一米距離，不能通車，所以他都要步行來送。
如果時間允許，孫浩會搭乘島上唯一的一班公交，把送貨的範圍擴大一圈。這個習慣源自於2015年夏天的一次派送經歷。
那年7月，60年來最強颱風“燦鴻”在舟山朱家尖鎮沿海登陸，登陸時中心最大風力14級，舟山海域所有船隻前後停航了一週時間。
有一天，黃龍島上峙岙村的一個老太太給孫浩打來電話，詢問快遞配送的時間，她告訴孫浩，快遞裡是老頭子的高血壓藥，希望能儘快配送。
說來也巧，那天台風剛剛過境。原本打算第二天上島的孫浩，放下電話就奔到了碼頭，坐上了開航後的第一班船。
上島以後，他第一次搭了公交，親自把藥送到了山上的老人家裡。那個老太太的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連謝謝都忘了說，但硬塞給了孫浩2塊錢，讓他下山買根冰棍解解暑。
從那以後，只要看到快遞收件人上寫著的是老人名字，他寧願耽擱一輪航班，也會盡量送到。“是一種被需要的感覺吧。”初中文化的孫浩想了半天，憋出這麼一句話來。
糾結：“沒有一單能賺錢”，但能改變那些孤島
如果單給這趟行程算一筆賬，鮑燕舞的心裡一定不好受。
支出：來回船票30，行李費12，島上的交通費20，快遞寄存費46，總計108塊。收入：按照公司給舟山區域每件3塊錢的派費標準，27個快遞，總計81塊錢。結果：倒貼27塊錢。這還是在沒有計算人工成本的前提下。
“在海島送快遞，一定是賠的，不光是我，和其它的快遞公司交流下來，都是這個情況。”鮑燕舞對此深有怨懟。
晚上，鮑燕舞幫著分揀快遞。
賠本的根源在於單量太少。因為航線劃分的原因，鮑燕舞的網點除了嵊泗本島，還對接花鳥和黃龍這兩個海島。
一般來說，站點一天的快件總量在700件上下，黃龍島的快件大概能佔到10件，花鳥島幾天才有一件，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們自己也知道太遠了，所以不想麻煩我們。”鮑燕舞解釋道。
相比花鳥島，鄰近的黃龍島更叫人揪心。為了保證快遞的時效性，鮑燕舞一般隔天發一次貨，每次大概20個包裹，約等於60塊錢收入，連基本的車船費用都不夠，賠錢是註定的。
而對於快遞員來說，這同樣是一件出力不討好的差事。按照送一件8毛錢的計價工資，送一次海島20件快遞，收入才16塊，時間是砸下去了，可回報還不如晚上來做兩小時的兼職。
2017年，綜藝節目《漂亮的房子》在黃龍島取景，此後，島上的快遞量慢慢多了起來。
為此，鮑燕舞也煩惱過很長一陣子。最開始，她招過三四個年輕小夥子，但都是送一陣就不幹了。
後來，孫浩來她這兒應聘，兩個年齡相仿的海島人頗有些共同語言，一度聊到了小時候過年買新衣服的經歷：一早跟著爸媽坐一個多小時的船到舟山，再轉一個半小時的大巴到上海，不管有沒有看上的，都得買一身回來，不然對不起這一天的奔波。
可現在，他們給自己的孩子買衣服，隨時隨地都能上網，當天下單，快的時候第二天就能收到。
鮑燕舞心裡一動，覺得孫浩能行。在她看來，互聯網依舊在改變這個東海孤島，即便是在線下商品交易如此發達的今天，每天還有兩大卡車，近萬個包裹漂洋過海來到這裡，滿足著海島居民的日常所需。而快遞員，正是網購交易達成的最後一環。
“你得經歷過這兒的變化，才會對這份職業真認同，說不定還能品出點樂趣來。”
純潔：浪子回頭，8萬島民和10歲女兒
孫浩有沒有品出點樂趣，鮑燕舞一直沒過問。但至少，他一干就是7年。
7年時間裡，孫浩往返周邊海島2000多次，在海上漂了近1000個小時，送出4萬個快遞。
這7年裡，有好多事都讓鮑燕舞特別感動。
2015年夏天，颱風頻發，店裡積壓了大量快遞。到了晚上關門，這些快遞就成了最頭疼的問題。這時，孫浩主動提出，他來守。
“那是連著好多天啊，就在門外支一張躺椅，兩件工作服往身上一蓋，一守就是一夜，第二天繼續接貨，送貨。”
上個月孫浩又出了點意外。卸貨的時候，一臺電熱水器砸到了他的腰眼，醫院裡拍片給出的結果是：肋骨骨裂，建議休息兩週。可他卻跟個沒事人一樣，還是每天搬上搬下，生龍活虎。鮑燕舞讓他休息，他說，這些事情自己調節就好。
這些年，為了獎勵孫浩的堅守崗位，鮑燕舞也悄悄補貼著他的收入。按照孫浩的送件量，加上2000塊的保底工資，每個月到手的收入不會超過3500，但她基本都會把數字抬到4000，說起來也算是“海島出差補貼”。
而對於孫浩來說，這份堅守既是為了8萬海島居民，更是為了自己10歲的女兒。
曾經，他也是個叛逆的海島少年。因為不喜歡讀書，連高中都沒上就出來混社會。跟著老師傅學船舶電機修理，他覺得滿手油汙不體面而半途荒廢。和一幫兄弟外出闖蕩，在杭州才待了3天，他就被城市的快節奏嚇回了海島。直到31歲那年，女兒長到3歲，他丟掉以前的自己，成了一名愛崗敬業的海島快遞員。
“能夠安安穩穩地陪在孩子身邊，看她每天都有新的變化，就是我現在最大的追求。”
晚上9點下班，孫浩並不著急回家。他塞上耳機，跨上摩托，繞著小島兜上一圈——金沙白浪，奇礁漁火，在無數個和風相伴的瞬間，海上快遞員終於找回少時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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