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滿天飄紅葉
文\鍾百超
一
我不但愛看百花盛開，更愛看那紅葉爛漫，滿天飄飄。
我所愛的紅葉，不是北國的紅葉，而是南國的紅葉。我所愛的紅葉，不是秋天的紅葉，而是春天的紅葉。
南國的初春，咋暖還寒，麻楝、桃花心、大葉榕等，好像事先約好似的，一聞到春天的氣息，滿樹的葉子便都紛紛都變紅，爭先恐後把春天打扮起來，把人的心情打扮起來。這紅葉，掛滿枝頭，染紅了街道，染紅了天空，染紅的人心。
乾冷的北風忽地一捲，滿樹的葉子便分批落下。一片片葉子，隨風飄灑。在空中飛舞著，彷彿是萬千個樹的精靈在迎接春天。飄一下，華麗一轉，再擺弄一下身姿，然後輕盈地滑落,安然地回到地上。我從樹底下走過，樹葉飄落到我的額頭上，親吻著我的臉龐，然後靜靜地貼在我的懷裡。我雙手合抱，滿懷都是樹葉，好像捧住了一群孩子。我不禁為之動容。
這些樹葉，離開母體，沒有惋惜，沒有憂傷，沒有離愁。身在哪裡，家就在哪裡。家在哪裡，歸宿就在哪裡。我們的人生也應是這般從容、淡定、瀟灑、達觀。
行走在滿地金黃的落葉上，洋溢著快樂與幸福。如同踩踏著秋天的草地，柔軟中帶著溫馨。如果我還是小童，定要約上幾個夥伴來玩耍，打幾個滾，或者調皮一點，互相扔落葉，直至打起架來，方覺過癮。如果還是小夥子，定要精心挑選一兩片，拿回家壓在書本里，當作書籤，送給心上人。或者牽著情人的手，迷失在這金光大道上。
這是南粵的落葉，這是我喜歡的落葉。
二
落葉無心人有意。一片落葉就是一段人生，怎麼看落葉，就有怎樣的人生。這一片片的落葉，曾經勾勒起多少人的思緒。際遇不同，意蘊也截然不同。
“早秋驚葉落，飄零似客心。翻飛未肯下，猶言惜故林。”在孔德紹的眼裡，落葉是驚心，飄零是孤寂，翻飛是依戀，離鄉是別愁。遠離故鄉的遊子，如同一片樹葉，有多少不捨的依戀。一旦離開母親，遊子便成天涯孤旅，這是何等的孤獨和寂寞。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看著那無邊的落葉，杜甫感到無盡蕭瑟和悲涼。堂堂七尺男兒，已過天命之年，事業無成，雙鬢已白，生活潦倒，身體孱弱，怎能不惆悵和無奈呢？
不要說是落葉，即使是聽到秋風，也都會覺得悲涼。歐陽修先生，一代文豪，意氣風發。某一夜晚讀書，聽到秋風驟至，便發出無限感慨：“噫嘻悲哉！此秋聲也。”為什麼覺得可悲呢？他說：“蓋夫秋之為狀也，其色慘淡，煙霏雲斂......其氣凜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故其為聲也，悽悽切切，呼號憤發。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在狀、色、氣、意、聲等方面，秋天給人的感覺是負面的。色是慘淡的，煙消雲散；氣是凜冽的，刺人肌骨；意境蕭條，大地寂寥；至於秋風發出的聲音，更是悽切，彷彿是憤怒的呼號。秋風所至，芳草變色，萬木落葉。所幸的是，歐陽修先生還是一個豁達的人，雖然略感蕭瑟，但沒有流露過多的悲情。他說：“草木之無情，有時而飄零。念誰為之戕賊，亦何恨乎秋聲！”草木本是無情物，飄零自有其時日，何必藉此傷感，甚至痛恨秋聲呢？
但是，誰能夠真正把握和改變自己的命運呢？如果不能，那就只好寄情落葉之中了。
三
悲秋自有悲秋的緣由。
在北方，雖然秋天紅葉爛漫，可是這浪漫光景畢竟稍縱即逝。落葉之後，滿樹光禿禿的，大地一片蕭條荒涼，毫無生命氣息。冬天漫長，寒風呼嘯，天寒地凍，增添了這種蕭條悲涼的感覺。在大自然面前，人是渺小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如果事事順心，萬事如意，也許不存在這樣那樣的悲情。在溫暖的屋子裡，享受著豐厚的物質生活和家庭的溫馨。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喝著小酒，唱著小曲，悠哉悠哉，其樂融融。關起門來，管它落葉不落葉，悲涼不悲涼。
其實，人生是充滿波折和不幸的。一個困難接著一困難，一場災難接著一場災難。苦難中，人們就會自然而然地不斷拷問生命的意義，於是不知不覺地對周遭事物賦予了感情。漫長的冬天猶如無盡的苦難，不知何時是盡頭。當人們無法駕馭和把握命運時，一切悲情由此產生。大自然的悲涼增添了內心的悲傷。於是，無邊的落葉就是無限的落寞。
與北方不同，由於南方雨水充沛，土地溼潤，冬天短且暖和，樹木根本不需要通過落葉去保存水分來維持生命。因此，在秋冬季節裡，不存在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情景。雞蛋花、紫薇等一般都在秋冬季節天落葉。麻楝、桃花心、大葉榕等到春天才落葉。雞蛋花、紫薇等樹種由於數量極少，又相對分散，落葉一般不會引人注目，更不會引起人們的傷感。麻楝、桃花心和大葉榕主要作為街道綠化樹種，葉子飄落的時間就相對集中，因而落葉的情景也特別壯觀。麻楝、桃花心、大葉榕往往是一邊落葉，一邊吐新芽。因此，落葉不久就會長出新葉子來，殷紅的、嫩黃的綴滿枝頭，要想感受蕭瑟和淒涼，恐怕連機會都沒有。
我很慶幸自己生活在南粵大地。
四
落葉，不是生命的終結，而是新生的開始。落葉，不是生命的枯萎，而是生生不息的象徵。落葉，是樹木獻給子孫後代的一份厚禮，使之不斷繁衍生息，乃至永恆。讓大地永遠一片綠蔭，讓江河永遠不枯竭，讓萬物擁有美好的家園。
落葉，是生命的舞動。落葉，是生命的讚歌。落葉，是希望的召喚。落葉，是春回大地。落葉，是萬物復甦。落葉，是欣欣向榮的前奏曲。
請不必為落葉感傷，也不必為落葉愁苦。站在樹底下，讓落葉輕撫你的頭髮，讓落葉親吻你的臉龐。俯身拾起一片樹葉，仔細地看一看，輕輕地聞一聞，甚至深情地親一親。幸福就在心窩裡，希望就在我們的眼前。
繁盛時，給天空撐出一片碧綠；飄落時，給大地留下一方沃土。
我們又何妨做一片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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