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來是這樣的《傾城之戀》

一直惦記著要讀一讀張愛玲的《傾城之戀》。

未曾讀過時就已對範柳原和白流蘇的經典對白知曉一二。想來如果不是像《半生緣》那樣被人設計離散的愛情悲劇,也該是被戰爭這樣大事件扯散的姻緣故事。

讀原著前,閒來先看了一遍周潤發和繆騫人主演的同名電影。從片頭那一出咿咿呀呀的戲開始就看出這部影片的氣質,磨磨唧唧的。不是有周潤髮的顏值和氣場鎮著,我差點看不完。看完電影再去看原著,發現這部影片卻是很忠於原著。(絕無批評電影的意思,就像國粹京劇,我一分鐘也聽不完,但並不代表它不好。藝術表現很難用好與不好去評判,只有喜歡或不喜歡。)

哦,原來是這樣的《傾城之戀》

(劇照)

原著從咿咿啞啞的的胡琴聲開始,故事就這樣不緊不慢,娓娓道來。“胡琴咿咿啞啞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

不問也罷,世間多少如白流蘇和範柳原的故事,來來往往,無非男女。

“小小的臉,眉心很寬,一雙嬌滴滴,滴滴嬌的清水眼”,離過婚的白流蘇,眼裡卻是還有著倔強和不甘。

陪同七妹寶絡去相親的白流蘇遇見了“年輕時受了些刺激”的範柳原。原著裡沒有費筆墨去直接描寫這第一次相遇,電影裡也沒有。在三奶奶、四奶奶等人閒言碎語的對白中,範柳原是看上了白流蘇,白流蘇是破壞了妹妹的親事。張愛玲在這裡“要求”白流蘇是有些得意的。

沒錯,是得意的。

“一個女人,再好些,得不著異性的愛,也就得不著同性的尊重。女人們就是這點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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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照)

受徐太太之邀一同來到香港的白流蘇在淺水灣飯店辦理入住時“偶遇”了範柳原。這樣的“偶遇”卻是她早料到的。接風的宴會上,原本說不一定來的範柳原突然出現了,把正跳著舞的白流蘇從另一個男人手裡接了過來。兩人你來我往看似漫不經心調情的話,句句都是幾經思量。

範柳原道:“有些傻話,不但要揹著人說,還得揹著自己。讓自己聽見了也怪難為情的。譬如說,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愛你。”

藉著打比方表白,似有非有,進退皆可。

流蘇心裡想著:“你最高明的理想是一個冰清玉潔而又富於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潔,是對於他人。挑逗,是對於你自己。如果我是一個徹底的好女人,你根本就不會注意到我!”

說出來卻是笑道:“你要我在旁人面前做一個好女人,在你面前做一個壞女人。”

愛情對於六親不靠的白流蘇來說是奢侈的。所以她要使些小手段,一個“徹底的好女人”不是白流蘇,在那個年代選擇離婚的也不會是一個“徹底的好女人”。

柳原想了一想道:“不懂。”

流蘇又解釋道:“你要我對別人壞,獨獨對你好。”

柳原笑道:“怎麼又顛倒過來了?越發把人家搞糊塗了!”

範柳原的”不懂“未必是真的不懂,裝傻是戀愛中的必修課。

淺水灣飯店邊的一堵冷而粗糙的牆邊。

“這堵牆、不知為什麼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什麼都完了一燒完了、炸突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牆。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在這牆根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

愛情的博弈中誰先動了真心誰就輸了。“年輕時受了些刺激”的範柳原該是曾經輸過。——“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

所以,範柳原對白流蘇是動了真心的,只是為了自保而言不由衷。

哦,原來是這樣的《傾城之戀》

(劇照)

入夜,淺水灣飯店。

白流蘇房間的電話突然朗朗響了起來。她一聽,卻是柳原的聲音,道:“我愛你。”就掛斷了。流蘇心跳得撲通撲通,握住了耳機發了一會楞,方才輕輕的把它放回原處,誰知才擱上去,又是鈴聲大作。她再度拿起聽筒,柳原在那邊問道:“我忘了問你一聲,你愛我麼?“

流蘇咳嗽了一聲再開口,喉嚨還是沙啞的。她低聲道:“你早該知道了,我為什麼上香港來?”

柳原嘆道:“我早知道了,可是明擺著的是事實,我就是不肯相信。流蘇,你不愛我。”

流蘇道:“怎見得我不?”

柳原不語,良久方道:“《詩經》上有一首詩——”

流蘇忙道:“我不懂這些。”

柳原不耐煩道:“知道你不懂,若你懂,也用不著我講了!我念你聽:“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的中文根本不行,可不知道解釋得對不對。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流蘇沉思了半晌,不由得惱了起來道:“你乾脆說不結婚,不就完了,還得繞著大彎子,什麼做不了主?連我這樣守舊的人家,也還說‘初嫁從親,再嫁從身’哩!你這樣無拘無束的人,你自己不能做主,誰替你做主?”

柳原冷冷的道:“你不愛我,你有什麼辦法,你做得了主麼?”

流蘇道:“你若真愛我的話,你還顧得了這些?”

柳原道:“我不至於那麼糊塗,我犯不著花了錢娶一個對我毫無感情的人來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對於你那也不公平。噢,也許你不在乎。根本你以為婚姻就是長期的賣淫——”

流蘇不等他說完,拍的一聲把耳機摜下了,臉氣得通紅。他敢這樣侮辱她,他敢!她坐在床上,炎熱的黑暗包著她像葡萄紫的絨毯子。一身的汗,癢癢的,頸上與背脊上的頭髮梢也刺惱得難受,她把兩隻手按在腮頰上,手心卻是冰冷的。

令白流蘇惱羞成怒的或許不是範柳原的這句話,而是她的心思被看穿了。

範柳原說的情話是真是假不是白流蘇所關心的,她關心的是他最終會不會娶她。而身家豐厚的範柳原關心的是白流蘇是不是真心愛他,若真愛他做情婦也是心甘情願的。沒有對錯,強弱懸殊的背景自會有著不同的目的地。

如果沒有生存的壓力,愛情會不會更純粹?

如果還很年輕,如果身家豐厚,白流蘇或許更心甘情願地做個情婦。

白流蘇未必不愛範柳原,只是年歲漸老,只是忙於生存,顧不上愛。

哦,原來是這樣的《傾城之戀》

(劇照)

最終白流蘇失敗了。

"固然,人人是喜歡被屈服的,但是那隻限於某種範圍內。如果她是純粹為範柳原的風儀與魅力所征服,那又是一說了,可是內中還摻雜著家庭的壓力 ——— 最痛苦的成分。”

“啊,管它呢!她承認柳原是可愛的,他給她美妙的刺激,但是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經濟上的安全。這一點,她知道她可以放心。”

把白流蘇安頓好住所,僱好傭人,範柳原要乘船離開香港去英國。等到一年半載也就回來了。

白流蘇在上海的那個家裡,母親已經老了,顧不上她了。管家的兄嫂在花光了她離婚分得的財產後已經難以容下她了。

在範柳原給她的這個家裡。

“客室裡門窗上的綠漆還沒幹,她用食指摸著試了一試,然後把那黏黏的指尖貼在牆上,一貼一個綠跡子。為什麼不?這又不犯法?這是她的家!她笑了,索性在那蒲公英的粉牆上打了一個鮮明的綠手印。現在她不過是範柳原的情婦,不露面的,她份該躲著人,人也該躲著她。清靜是清靜了,可惜除了人之外,她沒有旁的興趣。她所僅有的一點學識,憑著這點本領,她能夠做一個賢慧的媳婦,一個細心的母親;在這裡她可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持家”罷,根本無家可持。看管孩子罷,柳原根本不要孩子。省儉著過日子罷,她根本用不著為了錢操心。她怎樣消磨這以後的歲月?找徐太太打牌去,看戲?然後漸漸的姘戲子,抽鴉片,往姨太太們的路子上走?她突然站住了,挺著胸,兩隻手在背後緊緊互扭著。那倒不至於!她不是那種下流人,她管得住她自己。但是…她管得住她自己不發瘋麼?”

還沒容白流蘇思量明白將來的日子,炮響了,戰爭來臨了。

範柳原的船還沒開出去,頭等艙的乘客都被送回淺水灣飯店。為了弄部卡車回來接白流蘇,範柳原也是費了不少周折。兩個人在淺水灣飯店還是歷經了炮火的洗禮,劫後餘生在這動盪的世界裡,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的住的只有腔子裡的這口氣,還有睡在身邊的那個人。

“我說,我們幾時結婚呢?”

流蘇聽了,一句話也沒有,只低下頭,落下淚來。

哦,原來是這樣的《傾城之戀》

(劇照)

“香港的淪陷成全了她。

傳奇裡的傾國傾城的人大抵如此。到處都是傳奇,可不見得有這麼圓滿的收場。胡琴咿咿啞啞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

許鞍華的《傾城之戀》到這就結束了。

張愛玲的結尾還有”彩蛋“,曾經擠兌流蘇的四奶奶決定和四爺離婚,眾人都說流蘇的不是。流蘇離了婚再嫁,竟有這樣驚人的成就,難怪旁人要學她的榜樣。

"流蘇蹲在燈影裡點蚊煙香。想到四奶奶,她微笑了。”

故事講完了,我這裡沒有彩蛋,只了卻了一樁心願——“哦,原來是這樣的傾城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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