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妹的第78個故事
“王成，女兒又發燒了，要趕緊帶她去醫院。”我一邊給女兒穿衣服，一邊空出手來搖醒熟睡中的王成。
王成連眼睛都沒睜開來看一下，就轉過身去，淡淡地說：“太冷了，我不想起床，你帶女兒去吧。”
我氣得渾身發抖，拿起旁邊的枕頭砸了過去，“有你這麼當人家爸爸的嗎？換做別人，一聽到自己的小孩發燒了，恨不得立馬飛到醫院。你倒好，像個大爺一樣。”
王成睜開眼，瞪了我一眼，“小孩子發燒不是很正常嗎，至於這麼大驚小怪，我明天還要跟領導做報告，不養好精神搞砸了怎麼辦？”
說完又拿被子矇住頭。
女兒“嚶嚶”地哭了起來，掛記著女兒的病情，我沒繼續跟王成吵架，拿了件外套就出門了。
此時是深夜十二點，街上的車輛很少，我在路邊等了十分鐘才攔到一輛出租車。
師傅回過頭來問：“怎麼這麼晚了，一個人帶小孩去醫院啊？”
我笑笑不說話，內心卻是一肚子的委屈。
嫁給王成兩年，不論誰生病了，他都不會主動關心一下。現在連女兒發燒了，他都不管不問。
掛號，抽血，打針，我抱著六個多月的女兒跑上跑下，忙活了快一個小時才坐下來。
女兒在我的安撫下慢慢睡著了，我卻一刻也不敢閉上眼睛，盯著滴液管上的針水一滴一滴往下滴，像滴在我的心上拔涼拔涼的。
2
父親對女兒擇偶觀的影響像胎記一樣，深深刻進我的生命裡。我只知道不要找我爸那種使用暴力的男人，所以別的男人對我稍微好一點，我便以為那是真愛，繼而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小時候，我爸時不時就衝我們撒氣，我和我媽沒少捱打。
我做作業的時候，我爸就把我的書本扔掉，把我從凳子上拉下來，拿衣架打我的屁股，小腿。再長大一點，就拿皮帶抽我。後來抓到什麼東西就往我身上打，有時是晾衣杆，有時是小凳子。
我媽攔著我爸不讓他打我，“孩子還小，有什麼你衝我來。”我爸繼續打，邊打邊說：“你等著，等會就到你了。”
接著雨點般的拳頭落在我媽身上。
我在旁邊哭得鼻涕眼淚一起流，哭完了就爬起來繼續寫作業。因為我一直以為是我學習不夠好，是我不認真幹活，爸爸才會發火，才會打我。所以我拼命讀書，每個學期都拿第一，一回到家就幹活。
直到我目睹了爸爸在工廠裡是如何受人欺負也不敢反抗後，才明白無論我做得多好，回到家還是會捱打。
那是我上六年級的時候，有一天忘記帶鑰匙了。放學後，我就去我爸廠裡找他拿鑰匙。
我在窗戶邊上探著頭往裡面看，找了一大圈都沒看到我爸。正準備走時，看到大家都往廁所的方向望去，有些人還站起身來走過去。
廁所門口，一個高高壯壯的男人拍了一下另一個人的頭，兇兇地說：“沒看到我來了嗎，懂不懂規矩，不知道讓我先上嗎，還跑那麼快。”
那個人低著頭，喃喃地說：“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
高壯的男人又拍了一下他的頭，嬉笑著走了。
人群散去後，那個人才抬起頭來。我又氣憤又驚詫，那是在家裡面毫不留情動手打我們的爸爸，怎麼在外面就這麼懦弱呢？
回到工位上的工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那老關頭就是這樣，誰欺負都打不還手，罵不還嘴，聽說回到家裡，就打老婆孩子，真是造孽啊……”
3
不出所料，我爸回到家又拿我和我媽出氣。我第一次做出反抗，衝著他吼：“你有這個能耐為什麼不和欺負你的人幹一架，打我們算什麼出息。”
我爸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來了，抄起旁邊的掃把就往我屁股上打。
“翅膀硬了，長本事了是吧，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我拉著我媽跑出家裡，因為我知道我爸在外面絕對不敢打我們。
我讓我媽跟我爸離婚，我跟她走。
我媽搖搖頭，“離了婚，你就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到時容易受人欺負，而且你爸的工資比我高，你跟了我，我哪裡養得活你啊。”
“媽，你就甘心這樣跟他過一輩子嗎？”我抹著淚說。
我媽只是哭，不說話。
那之後，我比平時更用功地讀書，我只想逃離這個家庭，逃離這種暴力。
高考填志願，我填了省城的大學，一年才回一次家。可就是難得的回一次家，我爸也要拿我出氣。如果不是因為我媽，我壓根就不想回這個家。
上大學後，一有空閒時間，我就跑出去兼職，最忙的時候，一天打三份工。我想靠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不想再花那個又懦弱又兇暴的父親一分錢。
出來工作後，我認識了王成。相處了半年，我發現他這個人特別老實，不吸菸不喝酒不賭博，比起我那隻會拿家裡人出氣的父親不知好多少倍。沒過多久，我就跟王成扯證結婚了。
可我想不到，王成的老實伴之而來的是不上進，不作為，沒有責任心，連女兒的病都可以不管不顧。
5
想起以前的事，我慢慢就紅了眼眶。
護士小姐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這瓶針水沒那麼快滴完，你可以眯一下，我在護士站會幫你看著。”
我感到又溫暖又心酸，一個素未相識的人都知道體諒我，每天同床共枕的人怎麼就不知冷不知熱呢。
全部針水滴完已經五點多了，我看了看手機，意料之中，沒有一個電話，沒有一條信息。
過了一個星期，女兒不再反反覆覆發燒，食慾好了，精神也慢慢恢復了。可我卻因為沒日沒夜照顧女兒，休息不好加上著涼得了重感冒。
為了不傳染給女兒，我讓我媽過來幫我照看她。
一天晚上，我媽帶著女兒在院子裡玩，不一會就聽到院子裡傳來“嘭嘭嘭”的聲音。我趕緊跑出去看，幾個熟透的柿子滾落在地上，一個個都裂開了。
院子裡種了一棵柿子樹，是王成爸媽年輕時種下的，為的是夏日能乘涼避暑。如今這棵樹已經長得高大粗壯，樹枝延展到了鄰居家的院子裡。
當初兩家是一起建的房子，一直以來都相處得很融洽。可最近兩年隔壁就不斷找事，說是當初兩家分的地不均勻，王成家分的多了。
什麼狗屁理由，明明是自從王成爸媽搬去和小叔子一起住後，隔壁幾兄弟看準了王成這個“軟柿子”，才一直找麻煩，想從中撈點錢。
隔壁院子又“嘭嘭嘭”扔過來幾個柿子、小石頭，還夾雜著叫罵聲，“別得寸進尺，霸了我們的地，又想霸我們的院子……”
我讓我媽帶倩倩上二樓去，讓王成去和他們講講理。
5
“王成，你去和他們說說，老是這樣還怎麼過日子啊？”我扯著王成往外走，王成卻像粘在了地板上一樣，定在那裡一動不動。
“萬一他們打我怎麼辦？”王成猶疑著說。
院子裡的門“砰砰砰”地響，“霸佔了我們院子這麼多年，今天不賠個萬兒八千的，就不放過你們。”
王成聽到外面鬧哄哄的聲音，拔腿就往後門走了。
我來不及生氣，外面的聲音大到像是要把門拆了。他們人多勢眾，跟他們講道理肯定不聽。我跑進廚房，拿了一把菜刀，準備和他們拼了。
我一打開門，就把刀舉了起來。他們沒想到我會拿著刀，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
最年長的大哥仰著脖子，粗聲地說：“你們家王成呢，叫他出來，讓他把這麼多年的‘院子佔用費’賠給我們”。
“你們一分錢也別想拿到，到底是誰得寸進尺，伸過去你們院子的柿子，你們吃得還少嗎？你們要是再敢亂來，別怪我不客氣，惹急了我，我什麼都做得出來。”我強忍住恐懼，舉起刀，大力地在他們面前揮了幾下。
興許怕我真會幹出什麼事來，他們個個往後退了好遠，甩了句“改天好好跟你算賬”就走了。
我把大門關上，一下子癱軟在地，刀“哐當”一聲落了下來，我的手還在不停地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回過神來。我媽把刀撿起來，把我扶進客廳。
我從小到大受的委屈全部隨著眼淚翻湧出來。
我拉著我媽的手說：“媽，我要離婚，你也跟爸離婚吧，我不想再過這種生活了。”
我媽趕緊說：“呸呸呸，不許說傻話，你離婚了，倩倩就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以後上學了不得被人欺負死。誰不是這樣過來的，王成至少不會打你啊。”
我鬆開我媽的手，“你也看到了，王成不打我，就是我去跟人拼命。王成現在這樣，倩倩有爸跟沒爸有什麼區別。”
6
“如果當初你跟爸離婚了，我們就不會挨這麼多打，我就不會看著王成老實就這麼輕易嫁了，要是倩倩繼續在這種環境下長大，你說她以後會找個什麼樣的男人？我不想倩倩再重蹈覆轍我們兩個人的命運。”
“你要離就自己離，別慫恿我。我跟你爸都四五十的人了，還能怎麼折騰。”
“就是因為你現在四五十了，更要離，你現在還像年輕那會那麼經打嗎？你就不怕被我爸打死嗎？”
我媽開始掉淚，不說話。
“反正這個婚我是離定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回到房間，看著熟睡中的女兒，我心情複雜，我不想她受到任何傷害，也不想我媽繼續生活在無止境的暴力中。
我一夜無眠，坐在床上等王成。
第二天一早，還沒等到王成回來，我媽就收拾行李回家去了，說是來了這麼多天，怕我爸一個人在家不習慣。
望著我媽匆匆離去的背影，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臨近中午，王成鬼鬼祟祟從後門進來了，看到家裡一切完好，舒了一口氣。
我指了指桌子上的離婚協議書，“王成，我們離婚吧。”
王成坐到我身邊，搖著我的手，“為什麼呀，我昨天沒有出去鬼混，我就是怕惹事，才到外面躲了一夜，你都不知道隔壁那幫人有多兇。”
我已經不想再跟王成爭論了，王成真的太“老實”了。
“王成，不要再說了，簽字吧。”我扭頭看向這個曾經以為不會打我，會給我安全感的男人。
和王成離婚後，我帶著女兒去了一個新的城市。我在網上找了兼職，專門給人做PPT模板。雖然賺得不多，加上以前的一點積蓄，還是能湊合著過。
同時，我也在想，怎樣才能讓我媽跟我爸離婚。
7
還沒想出法子，就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我媽在電話那頭哭著說，“你爸給別人背了黑鍋，在外面喝得醉醺醺地，一回到家就拿啤酒瓶砸我。”
我爸下手太重，把啤酒瓶砸到我媽頭上，我媽的頭被縫了十幾針。
我媽頓了頓，又說“阿妹啊，我考慮過你說的，我現在年紀大了，經不起他的打。你現在能賺錢，不用指望你爸了。我是想跟你爸離婚，可他不同意怎麼辦？”
聽到我媽終於下定決心離婚，我很不厚道地笑了。
我拍著胸脯跟我媽說，媽，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讓你把這婚離成。
第二天回到家裡，我掏出一疊照片甩給我爸。“爸，你跟我媽離婚吧。這是這些年你打我們的證據，有了這些證據，足夠起訴你離婚了，你要是不想你的壞名聲傳出去，就乖乖簽字吧。”
上大學後，我就知道要懂得保護自己的權益。所以每次回到家，我爸打我媽時，我都會留下照片，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
我勸過我媽很多次，可我媽每次都以怕我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容易被人欺負這個理由搪塞我。可最可笑的是，我長這麼大，被我爸欺負得最多。
我爸看到這些照片，揚手就要給我一巴掌，被我閃開了。
“你這個白眼狼，養你這麼大，你就這樣子對我……”我爸顫抖著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
在我的“幫助”下，我媽和我爸順利離了婚。
現在，我媽幫我帶孩子，我重新回到職場上班，一回到家，就能吃上熱乎的飯菜。
我媽每天帶著倩倩去廣場玩，最近還學起了跳廣場舞，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倩倩在單親家庭長大會不會受影響，我不敢百分百肯定。但如果倩倩在之前的環境中長大，繼續和他那個軟柿子爸爸一起生活，心理一定會扭曲，一定會重複我和我媽的命運。
聽說王成家的院子被鄰居拆了，王成爸媽被氣得住進了醫院。我爸被調去看倉庫，不會被人欺負，也沒人可以欺負。我想，等我爸真正醒悟後，我和我媽再回去看他。
曾經我以為暴力是最恐怖的，所以我對擇偶的要求一降再降，只要這個人不會使用暴力就好。可我不知道，冷暴力和完全缺失責任感更折磨人。而我追求的安全感只是每個人最基本的權利—人身安全，而不是其他人所要的情感安全。
但那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們生活得很幸福，未來充滿期待。
閱讀更多 每天一次閱讀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