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不合時宜的閱讀,娛樂時代再讀卡夫卡的三部長篇小說。

彷彿不合時宜的閱讀,娛樂時代再讀卡夫卡的三部長篇小說。

我知道在這個娛樂時代談論卡夫卡太不合時宜,但內心還是繞不過他。

卡夫卡的《美國》是我17歲來上海之後認認真真看的第一本書,對我拋棄幻想,對抗現實有些幫助。16歲的卡爾被無情的父母送往美國,他帶著簡單的行李,傘,一些美好的理想撲向這片象徵著自由的新大陸,但隨後又把它們一件件丟失,接著上當受騙,最後只能在默默無聞、動盪不安的人群中,苦苦掙扎。

這些總能讓我聯想到當初的自己,一個蠢萌的少年從學校踏入社會,住在連床板都沒有的毛坯房裡,偶爾吃上一次豬小腸就歡天喜地,身上的錢被偷光,找工作一次次面試被拒,還差點被騙到了傳銷組織,直至變得一無所有。

現在回憶起這些情景歷歷在目,但已經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反而覺得這些讓我早早地認識到了自己的蠢萌。

當一個人被騙被欺侮的時候第一要做的不是憤怒,而是要想一件事:為什麼我會成為被騙被欺侮的目標。

人身上的獸性未退,生活的資源有限,註定這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當你被騙被欺侮時,你一定是個弱者。因為騙子做局會挑選目標的,當你面帶蠢萌,臉寫傻Ⅹ,不騙你騙誰。

16歲的卡爾是蠢萌的,其實我們很多人都一樣,從家庭的溫室走上生活的道路後,也都有過蠢萌的階段。為了對抗這一階段,我們需要帶上成熟的面具,做出人莫予毒的表情,與各色人等周旋。

就象卡夫卡在《美國》所表現出來的,“把一切的苦難像鞭子一樣溫柔地抽打在他們身上。每天別無選擇地摧毀著自己的身體以及所有美好的幻想,他們只能為了生活而生活,從一個牢籠奔向另一個牢籠,即使他們善良、單純,也並不能贏得這世界友好的目光。從某種意義上說,善良意味著宿命,像一座不長草木的山峰,只裹著一身蒼涼,和逐漸乾裂老去的皮膚。”

當然《美國》表現的不僅僅是象《霧都孤兒》那樣對現實的反映,更具有象徵意義,帶著卡夫卡個人式的、憂鬱的、孤獨的情緒,這種情緒讓我產生很強的共鳴,以至於我曾寫出小說《法國》向《美國》致敬。

彷彿不合時宜的閱讀,娛樂時代再讀卡夫卡的三部長篇小說。

《審判》是卡夫卡第二部長篇小說,這部小說彷彿是人度過蠢萌階段後的下一階段:枷鎖。

一個有著良好職業與身份的人一覺醒來,發現床邊站著倆人,告訴自己你犯罪了,要到法院接受審判。於是你就努力為自己洗刷清白,去法院找法官接受審判,也沒有人真的理睬你,你求助旁人,旁人也只能呵呵。沒人來抓你,你卻彷彿被無形之手抓住,也沒人來限制你的自由,你卻彷彿被手銬銬住,僅僅只是這麼告訴你,你就彷彿帶上了人生的枷鎖。

有個同學碰到就問,哪兒有好寺廟沒,我要出家。他是我的好友,上學時極有理想,以前總說自己是盤著的龍,現在大概感覺所有的理想都沒了,只是在生活中煎熬,撐不住了發發牢騷。

人生的枷鎖,是我們人生進入某一個平臺上最常感受到的,朝九晚五、兩點一線、KPI指標等等像一道道枷鎖把我們綁住。於是我們為了那些目標努力再努力,枷鎖卻越來越緊,最終固定在某一個平臺幾十年無法動彈,直至終老。

人的一生就是一個給自己逐漸帶上枷鎖的過程,雖然有些人如同越獄一樣企圖掙脫,但大部分人都會習慣於在枷鎖中生活,即便某一天把枷鎖去掉了,活動範圍也仍然在枷鎖之中。

這讓我想起了抗日戰爭時期的一件事,1945年的冬天,人們發現一個窩棚裡很多人凍餓死了,這些人原本是日本兵看押的,日本投降了,日本兵撤走了,可沒有告訴這些囚犯,這些人在沒有看押的情況下,就這麼被凍死餓死,也沒有一個人想到走出來。

彷彿不合時宜的閱讀,娛樂時代再讀卡夫卡的三部長篇小說。

《城堡》是卡夫卡的第三部長篇小說,是絕望之書,也是人類命運的寫照。

一個土地測量員被邀請到城堡工作,他沒有身份,沒有親人,沒有真正的朋友.似乎他所處的整個村莊都對他充滿了敵意,也得不到城堡當局的信任。自己的兩位助手時刻跟在身後,他們不僅不幫K,相反還需要K及其情人弗麗達的照顧,使得他們沒有片刻獨處的時間。

巨大的城堡就在眼前,他越努力走近它卻離得越遠,最後,進入城堡彷彿是一場命中註定的苦役。

這是個絕望的結局,像極了加繆的《西西弗的神話》,每當西西弗用盡全力,將巨石推近山頂時,巨石就會從他的手中滑落,滾到山底。西西弗只好走下去,重新將巨石向山頂奮力推去,日復一日,同樣陷入了永無止息的苦役之中。

《城堡》展示了絕望中的一次次的反抗,其根本原因就是拯救自己身處的窘境,在他企圖進入城堡的過程中,起初尋求得到同情和幫助,而得到的卻是誤解和嘲弄。當這種努力化為泡影后,他便單槍匹馬企圖,費盡周折,筋疲力竭,至死也未能進入城堡。

人這一生常會陷入各種窘境,失業失身失戀離職離心離婚,佛也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我們會想盡辦法把各種事情做的圓滿,脫離種種窘境,脫離種種苦,但苦海無邊。

彷彿只有一種東西能對抗絕望,那就是時間;但彷彿又只有一種東西能對抗時間,那就是死亡。所以科幻經典《三體》最後一部取名《死神永生》:一切都將毀滅,只有死神永生。

彷彿不合時宜的閱讀,娛樂時代再讀卡夫卡的三部長篇小說。

卡夫卡終其一生也沒把《美國》、《審判》、《城堡》寫完,在我看來,這三部書也是寫不完的,因為這就是人的一生,人生沒有到盡頭,書也無法完結。

“巴爾扎克的手杖上刻著:我在摧毀一切障礙。而我的手杖上則是:一切障礙在摧毀我”。

卡夫卡寫這句一切障礙都能將我摧毀的話,說明他是悲觀主義的。同樣他也寫過:不要絕望,甚至對你並不感到絕望這一點也不要絕望。

也許是卡夫卡的敏感怯懦,反而使他內心變得細膩有韌性,因為他不停的思考著人生,他看到了人類最悲觀的一面,因而也就無所畏懼。

不會象麻木的人,或者只會低著頭走路的人,抬起頭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站在了懸崖邊上,會不知所措。

恰恰在似乎一切都完了的時候,新的力量畢竟來臨,給你以幫助,而這正表明你是活著的。這如同我總在提醒自己的:只要還活著,就沒什麼好怕的。

對卡夫卡而言,就算死了,也沒什麼好怕的。

從他臨終前囑託自己的好友馬克斯·勃羅德將自己的全部作品都付之一炬,可以看出他徹底絕望的心情。可他的好友沒有聽他的話,而是想盡辦法發表了他的作品,使得卡夫卡的每一篇小說、每一篇日記、乃至每一封私人信件、筆記本上殘留的每一個字,都成為現代文學的瑰寶,影響了之後一代又一代人,這又何嘗不是絕望之後的希望。

我不能說我看懂了卡夫卡,他給了我多麼深刻的思想,我只能說他給了我力量,想到他就如同看見昏黑的天地間走來一個人,禮帽、手杖,沒有盡頭的路,瘦弱的身影穿過很高很高的牆,清脆的腳步聲掩蓋了喧囂。

彷彿不合時宜的閱讀,娛樂時代再讀卡夫卡的三部長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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