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理群:擔起生命的債務

钱理群:担起生命的债务

當我們紀念改革開放四十週年的時候,錢理群先生也正好步入耄耋之年。這位前半生以研究周氏兄弟聞名的著名學者,退休後並不像一般的老人家那樣,閒情雅趣,頤養天年。他一如既往地發憤著述,那情形彷彿欠了生命的債務,唯恐不能還清一般。於是我們看到了他的知識分子精神史三部曲(《天地玄黃》《歲月滄桑》《絕地守望》),看到了他的時代三部曲(寫作中,已完成《毛澤東時代與後毛澤東時代》和《知我者謂我心憂》),還有民間思想史三部曲(寫作中,已完成《拒絕遺忘》和《爝火不息》)……

钱理群:担起生命的债务

錢理群著《周作人傳》(華文出版社) 資料圖片

四十年前改革開放初啟之際,正是錢先生告別邊遠的貴州小城安順、重新進入北大求學之時。從邊緣到中心,從基層教師到金字塔尖的知名學者,從“史無前例”的舊時代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新時代,在時空與身份的急劇轉換中,錢先生保持了難得的清醒,沒有讓時代洪流再度把自己捲走,而是一開始就與它保持了距離:一方面,他站在今天審視過去的經驗,另一方面,他又用經過反思、沉澱的過去和邊緣體驗來觀察、思考現在。

因此,在一些苛刻的評論家眼裡,錢先生有時顯得“落伍”——他沒有緊跟時代步伐,簡單地把曾經的精神偶像丟在一旁,而是認真清理自己的過去,循著新的光亮,一步一步在探求中袪魅,到晚年終於走出了偶像的陰影。同樣地,錢先生之傾心於魯迅,大概正是因為早在1970年代中期,他就從魯迅那裡找到了可靠的價值原點,使自己擺脫原先的迷誤,並丈量出時代的悖謬。由此我們可以理解,為什麼不論時代如何在變,他總在引述魯迅——不是因為他不喜新潮,頑固守舊,而是他在其中找到了可靠的、堅固的支點。

由此,錢先生成為這四十年輿論場中一個獨特的存在。他從不追逐潮流,不著意充當輿論的熱點,甚而有意從熱點淡出,一意行走在時代的邊緣。但從他時而提出的忠告——即使是忠告,他也往往以反躬自省的方式提出,不給人壓迫感——中,我們卻能感受到,他始終在默默關注著人,比那些喧囂者更理解人的處境和感受,並提醒我們留意路上的陷阱。即使2015年他寄身養老院、專事寫作之後,情形依然如此。當我去探訪時,他專門贈以“韌性”和“智慧”二詞,作為應對時代的錦囊。

在知識圈那場從上世紀末持續至今的左右之爭中,錢先生彷彿當年的羅曼·羅蘭,超脫於混戰之上,以至於雙方不約而同只把他看作可以爭取的“統戰對象”,而不是納入自己的陣營。這樣的優良資產無人認領,大約是錢先生鮮明、直言的風格讓人顧忌。錢先生從不急於對公共事務發言,也不願簡單表態,但他並不是鄉愿,在自己看重的問題上,他有明確的立場。這既見諸他對魯迅的闡發,也體現在他熱心的各種公共事業中——這些年裡,他參與和推動了中小學語文教育、西部農村教育、地方文化研究、打工者子女教育、青年志願者運動等等民間志願行動。

钱理群:担起生命的债务

錢先生的立場,如果要加以概括,也許可以說,他樂於支持一切民間的、進步的努力,願意把自己的分量加到社會這架天平上更弱小的一方,以保持天平的平衡。因為,他知道自己來自民間,更多的同類仍然身在民間,或者湮滅在民間,所以既然在體制裡容了身,就有責任為他所瞭解、所同情的那個民間發聲。在這一點上,他從來沒有變過。

正是這一點,使他與我們時代一切“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一切不停變換面目迎合時勢的知識精英拉開了距離;也正是這一點,推著他把晚年的心血投入到共和國民間思想的梳理和挖掘。今天,可能很難找到第二個人,像他那樣細密爬梳同時代人(張中曉、楊偉名、李一哲、陳爾晉……)在一種非常困難、孤立、閉塞的環境下所寫下的思考,去闡發他們的價值,並且通過普通讀者可親近的寫作方式,呈現。

在人類生活中時常會出現這樣的情形,一些有意義的事務是那麼地依賴於少數個人去完成;倘若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使命,這個領域很可能會出現難以填補的空白。所幸,錢先生接受了自己的使命,或者說擔負起自己對生命的債務。他以他的工作在今天和過去之間架起一座橋樑,併為我們呈現出一個更有希望的中國。可以確信,他的這些作品必將屬於這個時代留給未來人們最寶貴的財富。

289藝術風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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