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患癌過程中,最難做的就是我們都在假裝



在患癌過程中,最難做的就是我們都在假裝


在人生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成了一個特別怕死的人。

我的母親,在她的46歲,在我的16歲時,查出肝癌,積極治療2年,還是走了。她走的這年,她48歲,我18歲。

我不是患癌的那一個,卻也如同面臨浩劫,膽戰心驚地陪著母親度過了那時而充滿希望又令人絕望的兩年。

事情發生在一個太平常不過的週末下午,我回到家看到在廚房忙活的母親,困惑她今天怎麼沒去做那份全年無休的工作,在家洗洗涮涮。

母親笑笑說:“沒事兒,上午去做了個檢查,下午在家休息。”大抵還是年輕吧,我幼稚地覺察不出任何異樣。


在患癌過程中,最難做的就是我們都在假裝


全世界的母親都是充滿天賦的造謊者,她們說只愛吃魚頭的真切,她們說沒事兒時的淡定,都編織得如此天衣無縫。

直到我突然闖進母親的房間,看到電腦桌旁那一堆哭溼了的紙巾時,才覺察到了什麼。

父親陰沉著臉把我叫到樓底下:“你現在也不小了,想跟你說點事兒。你媽她.....做了檢查,可能是肝癌。”

我的腦子突然有點空白,我不知道肝癌意味著什麼,但我知道“癌”這個字眼相當於死神的存在。

“你一會兒別上去了,出去走走,你媽那麼堅強,別在她面前哭。”

那天,我去了朋友家,哭了一下午。儘管朋友跟我講了無數個癌症患者康復的案例,我依舊覺得在接下去的每一天,我都要做好跟她告別的準備。

我每一天,都要彩排一遍離別的場景。


在患癌過程中,最難做的就是我們都在假裝



在患癌的過程中,最難做的,我們都在做的就是假裝。

患者假裝自己還能扛,還想活,還想再努力一把,還很堅強。而陪伴患者的我們假裝自己情緒沒有失控,假裝自己很相信,假裝自己一點都不怕。

等所有的檢查都做了一遍,結果塵埃落定後,託關係聯繫到了杭州最好的主治醫師,準備進行腫瘤切除手術,需要切除三分之一的肝。

那段時間,是我跟醫院聯繫最緊密的階段。

病房裡,每晚都會被疼得發出呻吟的吊著尿袋的阿姨;話很少,來看望的人也很少的大叔;年紀輕輕,卻已經經歷很多次化療的禿頭男孩兒。

走廊的那一邊,是婦產科,深夜也能聽見新生嬰兒的啼哭。

那一頭充滿活力,這一邊平靜頹然。

生命的種種形態都在這裡一覽無餘。

母親的手術時間是在深夜,她推進去以後,我在手術室門口等了整整一晚上。母親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的那一刻,父親和舅舅們都圍了上去,我在人群的最後,踉踉蹌蹌地努力跟上。


在患癌過程中,最難做的就是我們都在假裝


醫生跟大人們交代囑託一些事情,護士在教我如何用棉棒蘸水給母親帶著血塊的嘴唇擦拭。我哆嗦著手,看著半張著嘴昏迷的母親,擦了一小會兒,眼淚決堤。

尿袋阿姨用微弱的氣息說:“你這孩子,哭啥,你媽手術挺成功的。”

我終於,再也忍不住,在醫院的走廊嚎啕大哭。所有的緊張,害怕,激動,在那一刻全然釋放。

那年,母親的肝臟動了一場大手術,我的心臟彷彿也跟著重組了一次。


在患癌過程中,最難做的就是我們都在假裝



我總以為,只要手術成功了,母親就能活得長久些。

可是不知道,接下去的兩年裡,是死神給我們最後的相處時光。

想起父親在電梯裡說:“只要能保你媽的命,即使砸鍋賣鐵換肝也要繼續治。”只是,我們最後連換肝的機會都沒有了。

切除手術只是一個開始,接下去就是一期又一期的化療。每個月父親和舅舅就會帶著母親去一趟杭州。

父親每次回來總會有點小驕傲地跟我炫耀自己如何將母親照顧的很好,母親是多麼的勇敢,化療針插入脊髓都不喊一聲疼。

大家都沒有把最壞的結果告訴我,每次複查的化驗單,都被悄悄地藏起來,他們把一切都粉飾得很好,讓我安心學習。

甚至為了不讓我多慮,藉著城市裡空氣不好的理由,將母親送到了鄉下的姨媽家療養。

一個禮拜,父親接我去見上母親一面。化驗單,檢查報告可以藏得住,可是一個人的消瘦是真真切切地表現在身上的,怎麼藏也藏不掉。

癌細胞在不斷地攀升,腹水沒有減少,母親有好幾次跟我說胳膊抬不起來了,覺得疼。

沒錯,癌細胞開始轉移了。

天越來越暗了,光在一點一點消失,可是我們誰也沒有說破,因為我們都知道自己承受不了說破後的結果。

直到那天,一週一次的見面,我在樓底下。父親上去陪著母親,沒一會兒下來喊我,說母親在怪我,都不上去看看她。我立馬蹲在地上,鼻血和眼淚一塊兒出來。

人生的狼狽也不過如此,你在怪我,卻不知不上去見你是我花了多少勇氣才做出的決定。

我知道見了你一定會掉眼淚,但我一點兒都不想在你面前掉眼淚。

我習得了你身上所有的優點,堅強,樂觀,堅持,唯獨沒學會勇敢。


在患癌過程中,最難做的就是我們都在假裝


很快,離別就真的要來了。

母親再也不住家裡了,她必須在醫院進行時刻監護。父親眼底的失落,家人對我的欲言又止,我逐漸明白了什麼叫無能為力。

想起年前,我在的這個江南小鎮下了場大雪。我在江邊佇立好久,棉絮一般的雪花洋洋灑灑,落入江水裡,瞬間消失不見。

我想象過無數種她可能會離開我的場景,但是卻沒想過這樣的結局。

回憶像四面八方灌來的雪花,擠進我的腦袋裡。母親不善言辭,卻在這兩年裡用盡了力氣與我告別。

她挑剔我做得不精細的家務活,我頂嘴,她有些哽咽地吼我:“我不在了,以後這些誰教你!”

她明明很累,卻總是準點準時地做好了便當送到學校門口,我成了班級裡最令人羨慕的那一個,大家都說:“你媽做的菜可真好吃啊!”

她知道,做一頓就少一頓,以後別人回孃家還有媽媽做飯吃,我以後再也沒有了。

她看到我數學不及格的卷子,即使再生氣,也沒有罵過我。她不想把最後的時光用在跟我生氣上。


在患癌過程中,最難做的就是我們都在假裝


她甚至忙著安排我跟父親的生活,私下裡悄悄跟父親說:“我要是走了,你就再找一個,你一個大男人照顧不好女孩子。”

成年人的告別都不是鄭重其事的,他們都靜悄悄,靜悄悄的。

她開始慢慢地不記得我去醫院看過她,想要去上廁所,走到一半就開始脫褲子蹲下,開始在深夜吐血,意識模糊。她開始不記得所有人了,她開始痛苦。

我是最後一個到的醫院,父親努力控制著在病床上痛苦的母親。在場的所有親戚都紅著眼眶。實在見不得的,就悄悄地躲到了門外。

我愣愣地站立著,所有人喊她她都不應。當我喊一聲“媽”,她應一聲“哎”,我聲音越來越大,她應得越來越大。

她什麼都不記得,但仍記得自己是個母親。

表姐一把把我抱在懷裡,我顫抖著哭泣。

母親在人生最後意識模糊時,只留了一句話:“人這一生,活什麼啊!”


在患癌過程中,最難做的就是我們都在假裝


人是有迴光返照的,母親昏迷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六點,她像是清醒了一般。

只是全身器官衰竭,她的喉嚨也發不出任何聲音。我跪在她面前,她睜著眼睛,由於黃疸的原因,黃色的眼淚從眼眶裡流出,喘著粗氣。

我說我會照顧好她喜愛的花花草草,我會照顧好父親,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她終於閉上了雙眼,長嘆了一口氣。

她的生命,就真的,結束了。除了我,所有人都開始哭泣。

也許是在心裡演示了一遍又一遍,也許是那悲傷太過巨大,只覺得一場兵荒馬亂徹底結束了。

她這個與敵軍奮戰到底的將軍戰死沙場,而我這個副將卻劫後餘生,成了倖存者。

我們同進,她卻沒能與我共退。

今年,是她離開我的第6年。這6年來,我聽到對我最多的評價是堅強,樂觀。而少有人知道我往後的生活裡都充斥著“她要是還在”這樣的假設。

她要是還在,會跟我說什麼話?她要是還在,我會過什麼樣的人生?她要是還在,會不會不喜歡我談的這個男朋友?


她要是還在,該多好啊!

我想,所有跟我一樣的“癌症倖存者”的生活,一半明朗,看透世事,一半陰沉,滿是遺憾。

我們經歷生離死別,勸告別人活在當下,除了死生,世上再無其他大事。那是因為,我們滿心遺憾,滿眼羨慕,多希望你能好好珍惜當下的每一刻。

一人患癌,全家抗癌。

我們這些倖存者,不見得就是幸運。就像從戰場下來,身邊少一個同生共死的兄弟,這種痛你會記得一輩子。

有人問我,經歷這樣的事情以後,人生有什麼變化?

我想到了一個小故事,我想把這個作為這個問題的答案:

有人問我,有沒有想念母親的時候。我說,好像沒有,人生真的很忙。但是很快,我又改口。

母親離開我快四年了,我好像習慣也不習慣,日子還是照過。直到有一天,我去浴室洗澡,忘記帶毛巾和內衣褲進來,脫口而出地喊了句:“媽!我毛巾忘拿了!”

可是,久久沒有人回應。

我從浴室出來,頓然掩面大哭,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媽真的不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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