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我可親可敬的“房東”喲!

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

插隊初到山村,由於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皆無,我們生產隊的十二名知青,便如同一顆顆革命的種子,被“撒”進了十二戶貧下中農家中,由他們提供三餐。於是,我們每個人都有了一個“房東”,這是當時我們公認的最貼切的稱呼了。而我,就這樣怯生生地走進了生產隊長王金草的家。

從不曾與生人共進過餐的我,低眉順眼地坐在製作粗糙的木椅上,甚至不敢把椅面上的碎茅草吹淨,儘管被扎得難受。簡陋的飯桌另一旁,正襟端坐著生產隊長——一個清瘦憨厚的中年莊稼漢。只見隊長的妻子花蓮那又黑又粗的雙腳在沒有鋪上地板磚且凹凸不平的地上進進出出,身後灶堂邊正奏著鍋碗瓢盆曲。後聽見隊長招呼一聲:“來吧,趕快吃飯!”便先盛了碗飯遞給我。夾了點菜後,我雙眼直勻勾地盯著飯碗,輕輕地用筷子撥著飯粒,極力不弄出聲響,氣氛相當沉悶。我心中暗暗叫苦,猜想這下子得天天捱餓了,因我無論如何是不敢當著隊長的面再添飯的。

一會兒功夫,隊長站了起來,笑容可掬地對我說:“你不用客氣,儘管吃!”話音剛落,他已端著飯碗走出了飯廳,蹲在門口土埕中間吃起飯來。我偷偷瞅了一下四周,花蓮也不知去向。機不可失!早已飢腸轆轆的我,不由一陣竊喜,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慌亂之中,卻仍不忘“三不五時”望一下隊長,生怕他回頭看到我的窘態。可是,隊長始終把靜靜的背影留給我。我突然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匆匆扒完飯,走到隊長的身後,這才發現隊長的碗裡早已空空如也。

幾天過去了,我才知道隊長膝下尚有五、六個子女。可每回吃飯時,花蓮與孩子們總不見蹤影,隊長也老蹲在門外用飯。我終於明白了,隊長一家是擔心我怕生,不敢吃飽飯,默默地把飯菜、時間、空間和自由統統讓給了我。

我善解人意的“房東”喲!

到村裡的第九天,時值除夕,我們決定留在農村,與貧下中農過一個革命化春節。雖大隊為我們安排了頓較豐盛的年飯,可飯後“房東”們仍把自己的編外家人拉回家“圍爐”,生怕我們想家。

我知冷知暖的“房東”喲!

在隊裡的幫助下,德貴、南征、南旋和南進住的草屋外間壘起了個大灶,擺上了兩張舊桌子。元宵日,當隊裡的牛車從幾十裡外的縣城拉回鍋勺刀砧時,我們開始了真正自食其力的集體生活。

出工之餘,我們跟當地的農民一樣,披星戴月,上山割茅草,下地種瓜菜,餵豬養雞。可正逢長身體之際,勞動強度又大,個個胃口奇佳,加上經驗不足,又無大缸可醃製些常年菜,茅草太潮、菜不夠吃的情況時有發生。每逢青黃不接時,男知青們為保住“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的高風亮節,總躲在宿舍裡硬撐著。可面子歸面子,飯終究還是得吃。男尊女卑嘛,無奈何,我們幾個“巾幗英雄”厚著臉皮披掛上陣,去找各自的“房東”求助,以度難關。在那個物質極其匱乏的年代,在那個清貧的山鄉里,我們居然回回滿載而歸。

後來在村裡混熟了,更是如魚得水。青菜、豆角、蔥蒜,社員家裡有的你儘管拿。家裡沒現成的,跟主人說一聲,你可到自留地隨意摘。要出外工了,扯一截黃麻皮去村裡遛一圈,準能拎回一大把水淋淋的鹹菜或鹹蘿蔔。洗淨一炒,再找個玻璃瓶裝上,十天八天的菜全解決了。逢年過節,社員做的粽子湯圓年糕,你樣樣都能吃到。雖然味道確實不咋地,但那年節味卻很濃。收工後集體戶飯還沒做好又捱不住餓時,不管走進哪家,只要他們家裡有的,你都可舀一碗粥先喝喝,再順手牽羊捧回幾個燙手的芋頭、紅薯犒勞犒勞弟兄們,決沒人皺一下眉頭。

我慷慨大度的鄉親喲!

多年以後的一個豔陽天,農友們結伴回到那曾酒過血汗、留下夢想的土地上,耳畔盡是親切的招呼聲。我們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往隊長家中一甩,寒喧幾句,拋下句話:“我們中午回來吃飯!”就走東家,串西家,這遛遛,那瞧瞧,尋找青春的足跡去了。

跑累了,回到老“房東”家時,花蓮已備好了午飯。一大鍋油膩膩的肉湯,幾盤炒得發黃的青菜,與飯店的珍饈佳餚相比,實難望其項背,可大家卻狼吞虎嚥,吃得津津有味。因我們知道,“房東”已傾其所有,盡其所能了。

滿堂笑聲中,我發現隊長與花蓮又悄然退出,夫妻倆坐在屋簷下,用略顯呆滯的目光,望著對面的群山,任我怎麼勸說,也不肯進屋與我們共進午餐,兒孫們也躲得遠遠的,一切仍如當年。我的眼睛潮了。歲月帶走了數不盡的悠悠往事,卻帶不走山裡人永遠不變的忠厚與真誠。

我可親可敬的“房東”喲!

知青往事:我可親可敬的“房東”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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