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麼渴望得到一本小說閱讀,躺在大草甸上,打發寂寞單調的日子

我多麼渴望得到一本小說閱讀,躺在大草甸上,打發寂寞單調的日子

我不敢偷懶,蹲在草場看牛,沒事就背字典。和病叔在一起生活,我們不是在流亡,而是在上自修大學。

我多渴望能得到一本小說,躺在一望無際的大草甸子上,打發寂寞單調的日子。絕奶他們一走,缺少些什麼似的空空落落,我盼著他們再來,同時又有些做賊心虛,每日裡臉紅紅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唉,為什麼一個人一旦公開心中的隱密,能嚇死人!我和漂姐做了那件見不得人的勾當,生怕老絕戶張揚出去沒臉見人,在他身邊也無法保持自然和鎮定。每當老絕戶的眼神瞟過我的身上,我都想,他把秘密公佈於眾了。可是病叔和妮兒卻沒有反應,老絕戶被漂姐治住了,他壓根兒就不想對人家說什麼?

這會兒,一頭牛都沒有出現,我倒希望有牛群來打擾,好讓我跑來跑去驅趕它們,給單調的時光增加些活力。實在沒勁,我只得翻弄著字典,一個字一個詞的死記硬背。這是一件非常艱苦的事情,中國漢字筆畫太多,一本《新華字典》幾萬個字和詞組,我哪輩子才能把它們都背下來。那蝌蚪似的文字十分頑皮,它們有意捉弄我,跟我過不去,我剛剛背過後面的詞組,想著想著,又把前面記住的忘掉了。我很苦惱,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有時候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有時候又忘記得乾乾淨淨,連同其他的一切都記不清了。中午,病叔和妮兒來給我送飯的時候,我對病叔道出苦衷。在學校時我對語文最感興趣,記憶力也好,一般生字、生詞沒費多少勁就能記住,為什麼現在如此吃力?

“大家一起學習,有老師督促,有競爭的壓力。”病叔笑著說,“現在是自學,沒有壓力了唄。你要自己給自己施加壓力,將壓力變成動力,學起來也就不那麼難了。”

他教我一種科學的記憶方法,令我終生受益匪淺。

“古人造字時大多以象形為基礎,”病叔將地面的沙子撫平,拿起一根草棍寫出個大大的家字。“你用這種方法記記看。”

“什麼是象形字?”

“以這個‘家’字為例,家字上面是寶字蓋,而寶字蓋在古時候是穴,穴即洞穴。原始人靠漁獵為生,沒有房子,只能在山洞裡睡覺,遮風擋雨。如此想象,寶字蓋即是屋頂,屋頂底下住著什麼呢?是眾多的人,於是先人創造出家這個字。再例如‘羊’字,羊上面的兩個點兒,是羊的兩隻角,下面的三橫是羊的鬍鬚,你看我寫成篆字,它像不像一頭山羊?”

病叔再次劃出一個篆體的羊字,我當真看到一頭低頭吃草的山羊。以後,我習慣於用病叔教我的辦法背字典,每記一個字,一個詞組,都用象形的辦法在腦海再現某一動物或事物,彷彿它們就在你的眼前,使人親身經歷過似的一下子牢牢記住。一切難懂的都變得容易了,一切模糊的都變得清晰了。我奇怪一個簡單的字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學問,問他是從哪兒學來的“訣竅”,病叔沉浸在回憶裡了:

“在大學裡,老師教的古代漢語。”

“我也能上大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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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來……將來肯定有那麼一天,所有的孩子都能上大學。”

“病叔,你當過記者?”我又想起來問。

“是的。”

“記者寫小說麼?”

“不,寫通訊報道。”

“後來怎麼不當記者了?”

“難啊,不能說真話!”

“誰不讓?”

病叔把雙手交叉在胸前,搖搖頭沉默了,那舉動要驅走心中的痛苦,抹掉過去所有的回憶。也許,對於那些深深受過痛苦折磨的心靈,沉默往往就是一個避難所。他無法回答我的問題,讓一個孩子明白究竟怎麼回事。每當這個時候,妮兒總是喜歡蹲在一旁守著我們,用一隻胳膊支住膝蓋,手託著腮幫靜靜聽著,睜大眼睛看著我們,一眨也不眨,彷彿病叔是在給她上課一樣。妮兒用手指捅捅我的腰,暗示我不要再追問下去,刨根問底,我們和病叔一起沉默了。

絕戶天沒黑就趕了回來,他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

附近的打草人告訴他,今年又發生偷草事件了,到底是什麼人偷的,他們也不知道。偷草賊的手段非常高明,經常在半夜三更運走一個草垛,大家都恨得咬牙切齒,詛咒發誓,一旦逮住偷草賊非吊死他們不可。同時也提醒其他地方的打草人注意,不要叫偷草賊輕易得手。窗外,微風夾雜著苦艾的氣味,從大草甸子上送來陣陣夜涼。嫩江對岸的天邊,閃著曲曲折折的藍色電光,要下雨了。我們正在商議著如何防範偷草賊,狗剩子闖進屋裡,滿嘴酒氣,眼睛通紅,一路不知摔過多少跟頭,渾身上下盡是泥土。他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喘著粗氣,捶著胸膛乾嘔起來:

“你們說啥來著,有偷草賊……我不給他身上……扎十個窟窿眼……”

“喝成這個樣子,怎麼回來的!”妮兒趕緊給他倒碗水,讓他醒醒酒。

“我止(自)己……回來的。”

“摔著了吧?”

“沒……給我酒。”他推開遞過的碗,用拳頭擂著炕桌咆哮。“聽到沒……給我酒!”

“在哪兒喝的?”病叔皺起眉頭勸道,“別喝了,快躺下睡覺。”

“在家裡……我想我娘……想看看娘。”狗剩子的上身向前彎曲著,眼裡帶著一種無法宣洩的盲目的復仇情緒,兇狠地亂轉。“我要殺了他……殺使(死)你……殺……”他反覆磨叨著,訇然栽倒在炕上,兩手交叉在胸前,用額頭撞擊著炕蓆,接下去又口吐白沫,亂蹬著兩腿號啕大哭起來。他哭得死去活來,我們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黯然神傷。狗剩子是在老頭魚那兒喝醉的,按荒野上的規矩,老頭魚打完草,特意讓老婆從山東屯趕來,備足白酒,正兒八經做幾個菜答謝幫工的朋友。狗剩子喝多了,看見老頭魚的老婆忙裡忙外,不由想起自己的母親,悲從中來。

我多麼渴望得到一本小說閱讀,躺在大草甸上,打發寂寞單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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