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妹的第89個故事
達子姓張，生於出雲村，是這村裡唯一的大學生。
大學畢業後在城裡找了份不錯的工作，還談了個漂亮的女朋友叫文晴。
同村的人都羨慕的不得了，都說張家出了個好兒郎，以後日子定會過得紅紅火火。
然而此刻的他卻和同村出來務工的的強子坐在路邊的燒烤攤上，滿臉愁容，喝得爛醉。
“達子，今這天兒估計得有四十度，我還得在工地上搬磚，一下子沒有幹好，還得被批鬥老半天。
你多好啊，天天坐在那寫字樓裡吹空調，回家還有個漂亮媳婦兒，知足吧！”
強子滿臉通紅冒著酒氣，一隻手搭在達子肩膀上。
達子搖晃了一下腦袋，眼眶紅了一陣，一把反摟.住強子的肩膀，“咱哥倆難得見一面，就不說那些了，再乾一杯。”
一杯冰涼的啤酒猛地下肚，頓時覺著這肚裡翻江倒海，連帶著心臟也抽痛了幾下。
以前，他也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可是現在……
這裡頭的愁悶，只有自己清楚。
手邊的手機響起，屏幕上顯示著文晴的名字，他伸手按下了靜音。
不一會兒手機屏幕再次亮起來。
達子索性關了機。
一雙手抱著頭，眼角的餘光落在隨身攜帶的黑色公文包，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他覺得自己沒臉去見自己家裡的女人。
還記得文晴母親第1次見到達子就直接甩臉子。
她認為達子家窮配不上她家女兒。
雖然面兒上沒有徹底撕.破，私下卻在給文晴找相親對象，一波接著一波。
文晴為此和她母親沒少紅臉吵架，“媽，你怎麼能這樣呢，我都已經說了，我有男朋友了！”
文母不買賬，“就那窮小子啊？你怕是眼睛瞎了吧！”
總之老太太就是一門心思想著要把自家女兒嫁到個富貴人家。
文晴也是個犟脾氣，“反正我不管，除了達子，我誰也不嫁，你要是不同意，那我這輩子都不嫁了。”
文母犟不過自家女兒，同意再好好跟張家人坐下來好好談談。
就這樣，兩家人就坐在了一張飯桌子上。
張母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張存摺遞到文晴父母面前，說：“親家，這裡面有十五萬塊錢，是我們家的一點心意。
我們是真心喜歡文晴這孩子，她嫁過來，保證不會讓她受到一點委屈。”
文母一聽這話，臉色頓變：“什麼？你們十五萬就想娶走我的女兒？你這是當我女兒嫁不出去呀。
我告訴你，沒有三十萬你們想都別想，想娶我們家文晴的人多的去了。”
文晴一聽急了，自己在家可是跟母親說的好好的，怎麼一到這兒來，說翻臉就翻臉？
她正想說些什麼，達子父母顫巍巍的開了口，“這事……這事，就這麼……定了……”
達子將筷子丟到一邊，面色微怒，拉著母親到了外面：“媽，我們哪有那麼多的錢呀？
她擺明了就是獅子大開口，大不了……大不了這婚我不結了。”
張母用勁拍了一下自家兒子的背，“講什麼胡話呢？你都多大年紀了，媽看的出來，文晴是個好姑娘……”
她拽著達子到一邊，故意壓低了聲音，“你都跟人家姑娘住一塊兒去了，得對人家姑娘負責啊！”
正在他眉頭緊鎖之時，文晴站到了他身後，“達子，別聽我媽瞎來。”
她抓著達子的手，“不管有沒有三十萬，我都只嫁你。”她眼淚汪汪的看著自己達子。
達子自然是非常喜歡文晴。
但他也知道，十五萬已經是父母半輩子全部的積蓄，另外的十五萬還不知道要去哪裡借。
如果為了結婚，讓家裡背上這麼大一筆負債，他怎能安心？
後來又經過一番交涉，文母鬆了些口，答應先收著那十五萬，可以先擺酒。
但錢沒給齊，依舊不肯拿出戶口本，給小兩口辦結婚證。
對此文母一直不肯鬆口，達子兩口子也不再堅持，覺得過段時間，或許她的態度就不會那麼強硬了。
畢竟是為人父母的，總不能把兒女往絕路上逼啊！
按照當地的習俗，他們的婚禮風光熱鬧極了，十里八村的鄉親們都來捧場。
從大家羨慕的眼神裡，似乎看到了一對佳偶的錦繡前程。
但達子心裡算得清這筆賬，父母的存款全給了出去，自己的八萬存款也全都用作了辦婚禮，二十五萬就這麼沒了。
而且以後還要補十五萬給文晴的父母。
一切又要重新開始，他只能選擇更加勤奮的工作，經常主動申請加班，生怕出絲毫差錯。
因此得到老闆的賞識，委以重任，把南區的新項目交給他負責。
如果這一.次做的好，很有可能會升職加薪。
達子喜滋滋的走進家門，文晴神神秘秘走到他身邊，將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
“達子，你給它取個名字吧？”
達子忙了一天工作，腦袋有點發懵，“取名字？取什麼名字？”
文晴噗嗤笑出了聲，“你傻了吧，男孩叫什麼女孩叫什麼，都要取好哦。”
他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詢問了一句：“我要當爸爸了？”
文晴紅著臉點了點頭，下一秒，她就被抱了起來。
“啊……我要當爸爸了，我要當爸爸了。”
“你這糊塗蛋，快些放我下來，待會兒該壓到寶寶了。”文晴扁著嘴，敲打他的背，眉眼間洋溢著幸福。
當看到驗孕棒上顯示著兩條槓的時候，她也興.奮壞了，這可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啊！
達子趕緊放下她，趕緊扶著文晴坐到一邊，將耳朵湊到文晴的肚子上一直說著話。
文晴笑話他像個傻瓜，纖細的手指穿過他的頭髮，滿目柔情。
那一晚，巨大的喜悅將二人籠罩著，他們想象著孩子的模樣。
想著那個粉.嫩.嫩的小生命以後會慢慢長大，會牙牙學語，會慢慢學會走路……想象著一切都會越來越好……
他們幾乎忘記了，現實的陰影，還未消散。
幾天後，雙方父母都知道了文晴懷孕的事情。
本以為這次文母應該會鬆口了，然而她卻說：”拿不出錢我就給她打.掉孩子，另嫁他人，反正你們都是還沒領證的，法律不承認，都不作數。”
達子不明白，他還是第一.次見做母親做到這份上的。
他嘗試走其他渠道辦理結婚證，但都是一個鎮上的，大家都互相認識，文母都把招呼打了個遍，他們辦理任何手續，都十分困難。
達子被逼的心力交瘁，說了些喪氣話。
“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現在又搞這一出，誠心不讓人過日子呢？”
“過不下去，就不過了……”
文晴聽著很不是滋味，她找自己母親談了許多次。
終於在最近的一.次，她當著自家所有的長輩，徹底崩潰。
“你不就是為了想早點給弟弟準備娶媳婦兒地錢麼？
同樣是你的孩子，為什麼從小到大，你都這麼偏心？我寧願沒有你們這樣的父母……”
“啪！”一個巴掌落在文晴的臉上，留下紅紅的五指印。
“我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現在大了？嫁人了？就這麼對我們說話的麼？”
在坐的有幾個親戚，趕緊起身拉住文母。
看樣子是在幫著文晴，而實際上，都在竊竊私語，大多都是在指責文晴的不是。
“是啊，是啊，怎麼會有這麼當女兒的！”
“這文晴也真是太不懂事了！”
一直站在門外的達子連忙衝進去，將文晴護在自己身後。
惡狠狠的說道：“你們要是再敢動我老婆一下，管你是誰的長輩，老子跟你們拼命……”
文母連忙往後退了幾步，但又覺得被一個晚輩這樣吼住，面子上掛不住，又挺直了腰桿。
“你吼什麼啊？這習俗是這樣的，哪家哪戶嫁女兒不是這風俗？
我們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現在便宜你們家了，怎麼著？給點錢，不應該麼？”
文晴惡狠狠的瞪了自己母親一眼，然後哭著跑了出去，文母站在原地有點心虛，“我說的是實話啊……你們說對麼？”
得到在坐親戚的認可後，她才覺著自己道理十足。
8
回家後，達子便東奔西走的四處借錢，終於，把剩下的十五萬借齊了。
他作為一個男人，不能讓他們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是個黑戶……
錢交到文母手中，文晴並沒有絲毫要有所停留的準備，文母居然流了眼淚。
“晴啊，你也別怪當爸媽的，我們也是被逼的沒辦法啊，你弟弟孃家開口要了四十萬，還不加婚禮首飾那些…”
文晴和達子頭也不回的離開，朝民政局走去。
他們心裡明白，往後的日子，更難過了……
每每打電話回家，達子的父母總是叫他不要擔心錢的事，說那些債由他們來還，可父母都是農民又能掙到多少錢呢？
達子經常失眠，半夜爬起來，在陽臺上抽菸。
滿是青絲的頭髮上，也多了些許白髮，工作上也頻頻出錯，被老闆警告過許多回。
達子回過神，看著身邊已經醉的不省人事的強子，不由得苦笑起來，“哥們我，也過得不容易。”
他一口氣悶了杯子裡剩下最後的啤酒，按下了開機鍵。
不多久，手機鈴聲再次響了起來，達子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媽媽兩個字。
“哎呀，達子，你去哪裡了啊，打你電話一直都沒人接。”
達子醉暈暈的聽著電話那頭母親火急火燎的聲音，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頓時清醒了不少。
“媽，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麼？”
“文晴出事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達子腦袋一片空白，兩條腿直髮軟……
達子趕到醫院時，身上的酒氣已經褪.去了大半。
當他看著病床上臉色慘白的文晴，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
她睜開眼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趕緊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當摸到自己的肚子依舊微微隆起的時候，她暗自放心了些。
回想起母親在下午時又打電話來要錢，說是弟弟辦婚禮還差兩萬塊錢，她心裡就很不是滋味，她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怎麼開得了口。
煩悶了一整個下午後，想著達子就要下班回家了，結果剛走進廚房，頭就開始犯暈，肚子也隱隱作痛。
“還好，還好，寶寶還在。”
達子握著她的手，眼眶紅紅的，當母親打來電話說文晴出事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天都快塌了。
好在只是虛驚一場。
他的手被文晴反握住，“老公，我沒事，你忙了一天，已經很累了吧？可是家裡飯菜都沒準備好呢。”
文晴突然想起自己正在準備晚餐時，肚子突然劇烈的疼痛。
“沒關係，沒關係，我不餓，今天臨時陪領導吃飯，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
文晴一聽笑了，“領導是賞識你的了？”
達子心虛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公文包，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我老公是最棒的。”
看著文晴高興的模樣，達子也跟著裂開嘴角尷尬地笑了笑。
兩個人商量了一番，文晴月份越來越大了，需要個人照顧，索性將張母接來。
接連幾天，達子都在為這些事情忙進忙出，安頓好一切以後，便被母親和文晴催促著去上班。
達子尷尬地說不急，過些天就回去上班，文晴的身體最重要。
但是心裡也有點不知該怎麼辦，經常在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半夜爬起來抽菸，一直到天亮……
接下來的個把月裡，文晴覺著達子有些怪怪的，每天回到家裡都疲憊不堪。
有好幾次，她想要跟他說說關於小孩子的新鮮事，他都會聽的睡著。
而且每天回家，身上總帶著沐浴液的清香，似乎回家前就已經洗過澡了……難道……
近來妊娠反應有些厲害，摸.著自己的大肚子，胡思亂想著來了脾氣。
一把把達子從床.上揪了起來。
“你怎麼回事啊？每天回來都這樣要死不活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起個枕頭朝達子丟了過去。
文晴沒有得到回應，心裡十分鬱悶，“你倒是說話啊？要是對我有什麼不滿，你說出來啊，何苦悶在心裡？你說話啊？”
達子冷著臉將她的手推開，“你要我說什麼？說你媽搞得我日子過不去下去，我還得感激她？
說我每天都過得很好很開心？我能說什麼？”
說到後面，達子的語氣加重了許多，“我爸媽這麼大把年紀了，還得要沒日沒夜的忙，你看不出來是因為什麼麼？”
文晴愣住了，從談戀愛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達子對自己這般大呼小叫，她突然有點懼怕眼前這個最熟悉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連累了你，如果你……你覺得怎麼樣的話，我們分開就好啊……”
她眼淚滴落個沒停，從一開始，她就滿懷歉疚。
在這個家裡，她儘量扮演著好妻子，好媳婦的角色，她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但是如今……
達子聽到分開兩個字火氣也更大了，“分開就分開。”
話一說完，他就立即朝門外走了去。
接連幾天，二人就一直冷戰著，互不理睬。
一天上午，她去百貨公司買些小孩子要用的東西，剛好在門口遇上了達子的同事，她熱絡的問起自己丈夫的近況。
“達子？不是早就被辭了麼？”
“被辭了？”
同事嘆了口氣，搖搖頭，跟她說了事情的始末。
部門經理嚴厲的警告過達子，南區的項目千萬不能出任何岔子。
但像所有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卻是特別提出警告，就一定會出事。
那些時間，達子幾乎是已經睡到了辦公室，但是沒想到由於過度疲勞，在一個重要會議之前暈倒。
由於交接不清楚，導致至關重要的信息洩露給了競爭公司，致使公司損失五百萬。
這事被有心人添油加醋說成了，達子是有意將信息出賣，是為了兩頭收錢，達子百口莫辯。
受到連累的部門經理，憤怒的將一沓紙丟到達子臉上，讓他滾，還說上頭的意思是同集團旗下子品牌永不錄用……
文晴聽完後，腦袋懵懵的回到家，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
張母在廚房搞著飯菜，不知過了多久，門鎖被打開。
達子身上依舊是一身筆挺西裝。
“文晴，這是房租錢。”說完便走進屋子裡。
文晴越想越不是滋.味，她走進屋裡準備將這些問題問個清楚，卻看見達子已經沉沉的睡.了過去。
她沒有看見達子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傷口。
文晴坐在沙發上一夜無眠。
早上達子出門之後，文晴決定跟上去看看。
然而她竟然在一處工地上找到了自己的丈夫。
正在工地搬磚的達子，接到文晴的電話。
他連忙找了處僻靜的地方接電話。
“達子，在做什麼呢？”
“我在跟客戶吃飯呢。”
“那……”
不等電話那頭的人把話說完，達子便將其打斷，“我這邊很忙……先不跟你說了，就這樣啊……”
掛掉電話後的達子，對著手機屏幕愣了許久。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瞞多久，新工作還是沒有著落……
拿起手邊的水杯，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包工頭便開始在那邊吆五喝六的，達子慌忙應了一聲，然後喝下一大口水，趕緊又跑著回去了。
此前失業的達子提著公文包走出家門後，便不知道該去哪裡，索性在附近找了家網吧，開始投簡歷。
接連幾天，都是如此。
但是投出去的簡歷幾乎都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達子一根接著一根的抽著煙，提著公文包走出了網吧，空氣中瀰漫著躁.動不安的氣息。
他漫無目的的走著，手機鈴聲響起，看著屏幕上的名字，達子沒有勇氣去接。
沒過多久，短信聲響起，“老公，在忙麼？那個，過幾天要交房租了。”
達子仰起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渾身疲倦的厲害，他本可以有更大的發展，不用走到這一步的，但是現在……
他長長嘆了口氣後，像遊魂一樣漫無目的的遊走在街道上，直到在拐彎處附近的建築工地前面的柱子上，隱隱約約看到了兩個字：招聘！
他緊了緊手，朝那邁著步子走去。
他做上了和強子一樣的事情，但特意繞開強子不和他一個工地，他不想讓家裡人知道。
四十多度的高溫炙烤著他的皮膚，汗水大顆大顆的冒出，而站在不遠處的文晴放下手機淚流滿面。
日子恢復平靜，好像從前所有的一切不開心，都從未發生一般。
又過了些時日，突然有一天。
“啊……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達子衝進家門就興奮的要跳起來，“我換新工作了，待遇工資，比以前都好……”
文晴臉上並沒有太多詫異，倒是達子疑惑極了。
“你怎麼會知道？”
文晴笑著不回答，眼裡卻噙滿了淚水。
達子突然明白過來，“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他突然想起近來的飯菜總少不了的，各式各樣的清肺食物，以及文晴越來越好的脾氣。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文晴突然喊起了肚子痛，下身嘩啦啦的流出了一大灘水。
“別傻愣著啊，寶寶要出來了，趕緊去醫院呢……”
在手術室外面焦急地等了許久，終於在一陣洪亮的哭聲中結束。
達子守在文晴身邊。
突然門開了。
“你們攔著我幹什麼，我是來看我女兒的……”
看著文母走進來，達子連忙站了起來，想起之前她那一巴掌，還有點心有餘悸。
“你們這麼緊張做什麼？我想來看看我的外孫。”她一邊說著，一邊往文晴手裡塞了個大紅包。
“女兒啊，我是來給外孫紅包的，老房子的補助款下來了，天底下哪個當媽的不心疼兒女的呢，還不是被這風氣逼的喲。”
文母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哽咽。
文晴將臉別到一邊去，沒有答話，手卻緊緊的握著達子的手。
自打上次她因為孃家的事情進醫院過後，就再也沒有聯繫過孃家的人了。
不是她不想家，而是她覺得自己和父母已經隔了座大山。
或許他們真的是被逼無奈的。
但做女兒的，真的做不到瞬間釋懷。
只能通過以後漫長的時光來重新拾起這份親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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