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你一句對不起(情感故事)

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們班有一個女孩,女孩很安靜,不愛說話,沒有朋友,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孤僻得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叫小倩。她長得很好看,個子很高,她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一直留著齊頸的短髮,頭髮烏黑,皮膚白皙,臉蛋細膩精緻,五官分明。雖不說特別漂亮,但容貌端正,看起來很讓人舒服。那時對我來說,她和其他女同學的樣子其實沒多大區別,只是長大後回想起才發現,其實她比其他同班女同學要美得多。假若現在能見到她,她會是個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少女模樣。

她的穿著一直很樸素,從來不穿裙子,也沒有花花綠綠的衣服,總是時時穿著一套灰褐色的中山裝。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那種衣服,只是覺得很像中山裝,所以只能暫時叫它中山裝,但比中山裝好看一點。她的上衣領子外翻,像兩片樹葉一樣貼在胸口,腰部兩側有兩個大大的口袋,幾個簡單的扣子從胸前往下排,將寬大的衣服*緊,修飾出她瘦小的身軀。她褲子是灰色的,有細細的黑白條紋,寬大的褲腿將她的細腿遮住,走路的時候兩條寬大的褲腿就一直晃盪著,褲腿末端時而露出她小巧的腳尖。

我想不起來是在幾年級遇見她的,大概是四年級吧。

我家在農村,小時候我在村子裡唯一的一所村小上學,村小有四間教室,每間教室有一至兩個年級,全校老師只有三四個,他們應該是從城市裡過來支教的志願者,因為每一年我的老師都要換一撥,在崗教師不會這樣匆匆的來又匆匆地走。三四個老師,愣是管著五六十個一到六年級的小孩兒,很是辛苦,好在我們知道受教育的不易,大部分時候都很乖。

小倩是從外地來的,我當時不知道她具體從哪兒來的,直到現在她整個人對我來說都是一個謎。

她和她的父母和一個弟弟住在學校旁邊的一個租來的屋子裡。我偶爾會路過那裡,那個屋子很小,從門口向裡看就能看到裡面的幾張床和一張飯桌,還有一塊大木板隔著一部分空間,被木板隔著的部分應該是她的床。

她家門口搭著一個棚子,棚頂是一面搖搖欲墜的粗帆布,用來遮擋隨便遮擋一下小風小雨,棚頂下亂七八糟地擺放著鍋碗瓢盆,旁邊還有一個鐵質的火爐,一個火架上放著一口大黑鍋,一堆小木柴擺放在旁邊。那應該就是他們*飯的地方。

她們家的貧窮顯而易見,然而那個時候大多數人都很貧窮,見怪不怪,只是長大後回想起來那段時光,突然覺得我們的那段歲月真的是太貧瘠了,就像一片沒有長任何植物的黃土地。

小倩的父母是護林員,平常在村子周圍的大片的山林裡巡視,一個月能在林場裡領點工錢,供養著這兩個待在家裡的姐弟倆。

他們是外地人,至於從哪兒來,我們那幫*從來不在乎。

小倩的母親是個暴脾氣,常常站在自家門口爆粗口,也不知道一天都在嗎罵些什麼,和本地人有些什麼爭端就罵本地人,隨隨便便就罵天罵地罵世道,生起氣來就在門口大叫,叫完就哭,有些神經質,不知道是不是受過什麼刺激,而且該不會和本地人搞好關係,以至於他們一家都不太受別人待見,我和我的同學都躲著她的母親。

她的父親性格懦弱,對脾氣暴躁的母親無所作為,也不會管管媳婦兒。媳婦無理取鬧時會拿小倩出氣,經常打罵小倩,我後來才知道小倩的媽媽是她的後媽,不喜歡小倩這個女兒,只有小倩的弟弟是她親生的,她對小倩的弟弟倒是格外心疼。有什麼好的東西全給兒子了,小倩呢,一年到頭都沒幾件衣服可以換的。

自小倩來到我們班上以後,就不斷有人對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說她沒媽媽,是個沒媽要的*;小倩不愛說話,於是就有不少人叫她啞巴,男的女的都有;有特別鬧騰的男同學會搞惡作劇——在小倩的書裡夾蟑螂的屍體,在她的座位上放小蟲子,在她書上亂畫……在她即將坐下的時候抽掉她的凳子,讓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看著她灰溜溜的樣子哈哈大笑。

小倩很堅強,很少會哭,但眼睛紅潤的得明顯,安靜的時候會一動不動地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埋著頭,誰知道是不是在哭。

身處那樣的環境當中,我不知不覺被我那些不知輕重的同學影響了。原本性格內向的我竟有過幾次跟風的捉弄,我曾將我沾滿粉筆灰的手拍在小倩的背上,讓她的衣服印上我髒兮兮的手掌印,小倩沒有管,只是對我無奈地笑著,配合著我們的捉弄,然後無助地趴著。輕輕啜泣。

我在旁邊,跟著不明所以的小夥伴,沒心沒肺地笑著。

我在最該保護她的時候卻反倒助紂為虐,這是我一生當中難以磨滅的汙點,直到現在我都沒原諒那個曾經不懂照顧別人感受的自己。

小倩沒有朋友,一個都沒有。

她沒有同桌,同學們都孤立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願意跟她玩,因為她也不會和別人玩。

她*靜了,我們主動跟她說話她都不會應答,就連我們對她搞惡作劇她也沒有什麼表示。沒有抱怨,沒有打小報告,更沒有破口大罵,只會整理整理自己的頭髮,慢慢地*拾一身的狼狽,然後趴在桌子上,埋著頭,一動不動。

我知道她在哭。我坐在她前面,我時常能聽到她的啜泣聲,但她在竭力地抑制住自己的哭聲。

老師上課時叫她起來發言的時候,我們才驚異地發現原來她還會說話。

老師每次提問她,她回答聲音都很小,小到連坐在前桌的我都不一定能聽的清楚,更不用說講臺上的老師和稍微遠一些的同學們了。

同學們一*始都會鼓勵她,教唆她勇敢一點大聲一點,但她的聲音總是提不上來,好像喉嚨裡卡著什麼東西,講出來的話自始至終都像是蚊子叫一般。久而久之,同學們都失去了耐心,從最初的鼓勵變為了嘲笑,老師對她提問的次數也變得越來越少,她說的話,也變得越來越少。

老師為了改變她羞怯的性格*了很多努力,時不時地會找她單獨談話,讓她多和我們玩遊戲,還去她們家*許多次家訪,但我們也沒見她有什麼改變。

我不知道小倩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我有時候甚至覺得小倩的精神有問題。她*靜了,安靜到讓我有些害怕。

也許她以前受過很多苦。我想。

老師趁小倩不在教室的時候跟我們提了一些她的身世,當我們從老師那裡得知小倩現在的媽媽其實是她後媽,而且時常打罵小倩以後,我心中的猜想終於被證實。我們再也沒有跟她*玩笑,再也沒有捉弄過她,只是也沒有主動跟她講話,因為我們知道,無論我們怎樣和她搭話,她都不會理我們。

有一天放學,我們路過小倩的家,忽然看見小倩的後媽正舉著一根拇指那麼粗的木條往小倩身上抽。小倩低著頭,就站在她後媽面前,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到她腳下灰濛濛的土地,在地上迸發出難以言說的悲傷。雖然流著淚,但她不敢哭出聲音來,她喉嚨裡只發出嚶嚶的啜泣聲,壓抑得不成樣子。也不知道小倩犯了什麼錯。我們想為小倩*些事情,但看到她後媽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我們都不敢上前阻止。幾個女生看不下去,終於上前請求那個阿姨,說別打了別打了……但就算那幾個心軟的女同學也一同哭了起來,她媽媽也沒住手。

我的心在那個放學後的下午,在那個看到小倩的眼淚的下午,在那個異常詭異而哀傷的氛圍裡,突然疼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我們一如既往地去上學,發現小倩有氣無力地趴在最後一排,如同一隻受了嚴重內傷的小貓一樣。幾個女同學上前安慰她,跟她聊天,還給她送小禮物,有她們自己折的心形摺紙,還有用木頭雕刻的小人,在小商店*的小玩具……小倩還是一言不發,就是安靜地趴在那裡,不時啜泣一下。

同學們放在她桌上的禮物她一眼也沒看,直到上課,她才故作堅強地抬起頭來,眼睛紅腫得不成樣子。我坐在她前面注意到,她一早上,都在呆呆地摸著那幾個放在她桌上的玩具,木訥地看著桌子上的書,一言不發。除了上廁所的時間,她幾乎就一直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我曾無數次鼓足勇氣與她說話,單純是為了跟她道歉。我想跟她說,我之前我曾跟風捉弄你,真的很對不起,我曾拿粉筆灰拍到你身上,你打我一巴掌吧,好讓我的內疚少一點,要不你也拿粉筆擦拍我一下……

看著她趴在桌子上,我想去摸她的頭髮,就像摸我家受傷的小狗那樣,多多少少讓她覺得安心,但怕冒犯,畢竟我是男*,我這雙手曾讓她哭泣過。

思來想去,竟不知道該如何彌補我之前犯下的錯,不知道該如何讓小倩*心起來。

面對無言的她,我竟也無言相對了。

我對她的感覺,變得愈加疏遠與陌生,疏遠到就連她的眼睛我都不敢正視。

其實直到現在,我都想不出她的眼睛的樣子,只是憑藉當年餘光瞥見的畫面硬生生地在腦海中拼湊出她的樣子——她的衣服,她的褲子,她的鞋子,她的頭髮,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就是少了眼睛。我只能想象一雙美好的眼睛,安插在記憶裡的她的畫面,讓畫面中那雙眼睛沒有那麼紅腫,給她多一些活潑的形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沒有再嘲笑過你,*始特別在意你所受的苦,你媽媽對你的每一次打罵,都讓我心中感到無比難過。

我曾見到你孤獨地坐在家門口,你前面是隻會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弟弟。你盯著漸漸落下的夕陽,金色的陽光打在你蒼白的臉上,遠處的我,窮盡目光悄悄望著你,企圖發現你臉上的什麼細節,可能是希望發現你罕見的笑容。

我在暗處,自始至終都沒有和你發生任何交流,你可能都沒有發現我的存在。太陽下山,天邊露出一片昏暗的紅霞,你爸爸媽媽從林場裡回來,後媽指責你沒有*飯,碗也沒洗,後媽*始又打你,你爸沒管,直接走進屋裡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你*始在後媽的打罵下抹眼淚,蹲在門口,邊流淚邊洗碗。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也不知道我有多無奈。我想這時你一定很想念你以前那個媽媽,雖然我不知道你以前的媽媽在那兒,是否健在,因為你從不曾跟我們提起。

你缺乏安全感,誰來給呢?

我突然有種衝動,我想把你當成我的妹妹,放學的時候,我直接帶你回家,離*你現在的家,來我家。你走在前面,我走在後面,我看著你的背影,在背後保護你,絕不讓你受一絲委屈。回家後所有粗活都由我來幹,爸媽罵起來都由我來抗,最大的心願就是讓你**心心的長大。

可是我知道那不現實,我不敢管你的爸媽,也管不了,我也不是你哥。

我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然而對這一切都無能為力。

上學的時候,我坐在你前面一桌,不時會轉過來幫你削鉛筆。你用到短得只剩兩釐米的鉛筆被我扔掉,我抽出我剛*的中華牌鉛筆遞給你,你沒有要,從垃圾桶裡翻出被我扔掉的那截鉛筆,固執地用著。你沒有給過我任何彌補的機會,我寫紙條你也不看,看了你也不回,我送的小禮物你從來不要,你甚至都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老師提問,你答不出來,我小聲告訴你答案,你就算不說話也不採用,留給我的就只是你永遠低垂的眼眉和空洞的沉默。

直到一年後,你和你家人搬走,我和你都沒有說上幾句完整的話。

小倩啊,之後的很多年裡,我失去了關於你的所有消息,關於你的一切都石沉大海,就連記憶都沉到記憶的深海里。

你在遠方某個角落,杳無音信,可能還在倔強地抹著眼淚,每每想到那個畫面,我的心就很疼。

我對你的虧欠,居然就這樣,讓歸還的日子遙遙無期了。

一*始我至少是在心裡保留著一些希望的,人生還很長,我不信在我漫長的餘生見不到你。我總有一天會知道你老家在哪兒,或是打探到你家在哪兒,也許那時的你我已經擺脫了稚氣,童年的那段往事都被珍藏。我會見到你,你會微笑,我也會微笑,我彌補我兒時犯的錯,答應你所有的要求,無論你怎樣數落我都不會有怨言,至少能讓我內心能到很多寬慰。

你會笑著原諒我。你會跟我說好多話,就坐在你家門口,看著日落,你會說你的爸爸媽媽可疼你了,會說同學們對你真好,這幾年過得很幸福快樂……

直到高中,距離你離*我們那個小村子已經過去了三四年,我才在繁雜的信息海洋中發現了你的一絲蛛絲馬跡。

而這蛛絲馬跡,便把我一切的幻想都撕得粉碎。

小時候曾給小倩送禮物的那幾個同班小女孩,她們如今都成了高中生,用上了當下最為流行的QQ,還*了朋友網,其中一個女孩在朋友網裡發現了小倩的蹤跡,只是那時的小倩已經不在這人世間。

小學同學告訴我,通過朋友網,她*到了小倩已經步入中學的弟弟,通過她弟弟,得知了小倩離*我們村子以後得命運。

小倩在鎮子裡上了兩年初中,初三沒讀便輟學去打工了,她弟弟沒說原因,但我知道一定是她後媽叫她這麼*的。

在距離她家三千公里的海岸城市,小倩工作了兩年,每幾個月給家裡匯些錢,在某個不為人注意的時間,小倩失去了蹤跡,與家人失去了*。

由於平常*的少,她父母甚至都沒怎麼在意,電話打不通也沒有任何懷疑,只有猜疑,只有毫無根據地揣測。她後媽在*不到小倩以後,居然說小倩翅膀硬了,不管了這個破敗的家,不管了這個破敗家裡的爸媽!

最後,小倩是被警察找到的。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她在一條江裡泡了整整一個月,被打撈上來時屍體已經變形,腐敗、發臭。

小倩的弟弟小時候曾叫過我哥哥,小時候我和他有過些交流,在電話裡,他跟我透露出了更多不為人知的細節。

小倩被發現時,她一絲不掛地漂浮在一條江裡,明顯受到了侵犯……

他媽的她死的時候才十五六歲啊!他媽的誰這麼狠心對一個這樣可憐的姑娘下手!他媽的……

警方也是通過多大排查努力,才*到小倩的爸媽。

小倩的爸媽甚至沒有過去看一眼,在經過三個月的屍檢調查後,小倩的骨灰被郵寄到家裡。小倩的骨灰盒被她後媽埋在離家非常遠的山坳裡,她後媽甚至沒有一點淚水,沒有哭泣,沒有哀怨,小倩的弟弟抱著姐姐的骨灰盒哭得撕心裂肺的時候,她都不曾有過什麼明顯的感傷。

小倩的父親木訥地重複著一句話,說苦命的娃,說這是你的命……

聽著小倩弟弟的敘述,我一連悲憤地罵了很多句他媽的……

我連說句對不起的機會也隨著小倩的離*而永遠失去了。

人生就是這樣飄忽不定,說不上什麼時候人就沒了,意外從來都是讓人措手不及,生命太脆弱了,在無法預測的命運漩渦中,小倩被無情地淹沒掉了。而我,還徘徊在這怪異的人世間,留著多年來積累的愧疚,在小倩死後,愧疚感更為深刻,而且也無法挽回。

小倩的案子沒有著落,警方直到現在都沒有抓住兇手,甚至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慢慢地,小倩的案子成了陳年舊案,真相也許永遠也沒有浮出的那天。這世界上有多少個像這樣的案子都是以這樣的方式結尾的呢?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小倩成了我一個心結,這個心結,就算是幾年前到她骨灰埋葬的地方祭奠後也沒消失。

是她弟弟帶我到那個幽靜的山坳的,幾年前我騎著父親的摩托車從家裡出發,根據小倩弟弟給我的地址,穿越無數村寨,花上兩個小時的時間來到她家,再在她弟弟的引路下,走上一個小時山路,才見到那個低矮的墳冢。

小倩的墳冢上長滿了野草,沒有墓碑。我用手幫她除去她墳上的野草,正如兒時幫她削鉛筆那樣……

他弟弟在山坳裡摘了許多野花,捆成束,遞給我,叫我哥。

哥,你把這束花給我姐吧。

我把這束野花放在她的墳頭。

哥,只有你還記得我姐了。

是啊,記得又能怎樣呢。

哥,我姐跟我說過,你對她很好。

我在她墳前,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兩行熱淚。淚眼朦朧中,我依稀能看見她晃盪在我面前,模樣還是當年的模樣。

只不過她在笑,對我溫柔地招手。眼睛不再紅腫,面色不再蒼白。

我伸出手去,她卻化作一縷青煙,永遠消散在毫不起眼的墳頭上……

我嘴巴里不停地念叨著一句又一句對不起,眼淚劃過臉頰安靜地落下來。這對不起是為這個對她太殘酷的世界說的。我代替所有讓她陷入悲傷與絕望的人說對不起,代替不公的世道向她說對不起,也代替曾經欺負她的自己,向她說對不起。

但她永遠也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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