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人把雙手交叉在胸前,神情冷峻地一動不動,凝成了石頭

我身邊的人把雙手交叉在胸前,神情冷峻地一動不動,凝成了石頭

“你這閨女,他們禍害你,”漂姐摟過妮兒的肩膀,“你還替人家開脫?”

“不,我說的是實話……”妮兒停了一下,又以懇求的語調加快速度高聲說道。“確實沒有他。”她掙脫開漂姐,像是要憋住喉嚨裡無聲的慟哭,咬緊發白的嘴唇,猛地撩起衣襟矇住眼角,手再也沒放下去,肩膀抽動著跑回屋裡。

“罪孽呀,得饒人處且饒人。”一直沉默的絕奶說話了,“救人一命,積點兒德吧。”

“收拾我一個人吧,是我乾的,痛快點兒。”大下巴大聲叫道,之後,閉上眼睛,面孔變成木頭似的,只求速死。

“禿頭,看你是條漢子,要是在早,有這種膽量就夠意思。”老絕戶考慮一會兒,又恢復冷酷無情的樣子,決定道。“你走吧,走得遠遠的,永遠離開這裡,要是讓我們再看見,就別怪不仗義!”

禿頭的嘴角掛著悲哀的皺紋,喝醉酒似的,慢慢轉身走去。他走出幾步又返過身來,雙膝一軟跪在大家面前:

“我還有一個請求,等安排完他的後事再走。”

“我答應你,起來吧。”在一種墳墓般的寂靜中,老絕戶的臉一下變得殺氣騰騰,抬高嗓音,用我十分陌生的口氣說著,惡狠狠笑了。“狗剩子,動手!”

對此無人反對,大家都默不作聲地表示同意了。

我身邊的人把雙手交叉在胸前,神情冷峻地一動不動,凝成了石頭

狗剩子並沒有讓大下巴死得痛快,他輕輕用鞭子捅捅驢屁股,毛驢慢騰騰地邁開四蹄,拉緊套在大下巴脖上的繩索,拖著人走去。可能毛驢感到奇怪,自己平常後面拉的都是大車,今天怎麼拉起一個人來?搖晃著腦袋頻頻往身後看去,邁著碎步不肯快走。大下巴本能地扒住自己脖口的繩套,臉頰變得紅漲起來,由紅變紫,喉嚨裡嗚嚕著打嗝。隨著毛驢的拖動,沉重的身體磨擦著草地發出哧哧的響聲。他的嘴角扭曲起來,口裡吐出白沫,眼睛要暴突出來,大張著嘴巴喘息。毛驢仍在慢慢地行走,狗剩子掩飾不住自己的愉快,用腳尖鉤開大下巴扒住繩套的雙手,微笑著:“愛吃魚就別嫌腥,你不是要痛快點兒麼,鬆手吧!”誰都能看出來他在有意報復,不讓大下巴一下子斷氣。

這是報應。

大下巴的兩隻手拉直,與身體拉成一條直行線,拖長聲音哼著,由於拼命喘氣兩肋在猛烈抽動,舌頭也伸到嘴外邊。禿頭的面孔痙攣了,眨巴著眼睛忍住眼淚,突然飛身而起踹向毛驢。毛驢受到刺激,拖起身後的人飛跑,蹄下捲起滾滾煙塵。大下巴的身體在草地上拖出一條痕跡,足有小路那麼寬,又像茫茫草海里的小船一樣顛簸起伏,攪起一溜兒浪花。禿頭的意圖很明顯,並沒有多餘的動作,而是要幫大下巴速死,不讓他再活活受罪。毛驢一直跑到江邊,逐漸收住腳步停下來,禿頭跟著跑去。眾人仍舊叉腿站在原地觀望,把整個身子都扭轉過去,所有臉上的表情都是相同的,憤怒,堅決,似一群有呼吸的銅像。禿頭解下繩套,拖起大下巴的屍體一步步走下大江,站在沒膝蓋深的地方,手一鬆任屍體順溜漂去。

大草甸子上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一般橫死的人都水葬。病叔多次跟大家唸叨,他要死後免得麻煩,乾脆水葬。我問病叔什麼是水葬?他說人死後不用埋,扔進大江餵魚即為水葬。禿頭水葬過大下巴,背對著我們,許久還僵立在江水裡。

我常常想弄清楚,到底是什麼使這些生活沉重的流亡者,生鐵鑄就的那樣堅強和冷峻?但非常不容易。我既感傷心又覺欣慰,也相當害怕,而我身邊的人卻把雙手交叉在胸前,神情冷峻地一動不動,彷彿凝成了石頭!

我身邊的人把雙手交叉在胸前,神情冷峻地一動不動,凝成了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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