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哈弗裡切克逝去了。
我某位朋友，兩年前去採訪總決賽時，忙裡偷閒去見了庫西老爺子，說起來饞得我不行。但他那時也說了句：哈弗裡切克老爺子的身體，好像已經不大好了。
也不奇怪：那一代傳奇，年紀也慢慢都到了。
說哈弗裡切克，總不免提到1965年對費城76人的那記史上第一搶斷。我們朋友一直開玩笑說，比哈弗裡切克搶斷更有名的，是當時解說員莫斯特先生破音怒吼：“哈弗裡切克斷球！哈弗裡切克斷球！結束了！結束！！約翰·哈弗裡切克斷球！！！”
但就像，說喬丹不能只說1989年帶走騎士那記遠射，說伯德不能只說1987年斷掉刺客那一球似的，說魔術師不能只說1980年總決賽第六場似的，哈弗裡切克有許多別的故事。
我私人認為，哈弗裡切克是NBA歷史上最勵志的球員。
哈弗裡切克196公分高。號稱有四個、六個、八個、十個肺不等，體能無限。正經說法是需要兩張X光片才能把他的肺拍全。
1962年他22歲時，籃球前鋒和橄欖球外接手都打到了職業水平。他決定去波士頓花園看場球。
結果去了波士頓花園，到了當時已經五年四奪冠、拿下三連冠、即將四連冠的凱爾特人更衣室，發現那裡天花板一邊高（三米）一邊低（一米八）。更衣室裡球員沒球衣櫃子，只有根釘子掛著球衣。他到場邊，恰好看見凱爾特人打76人。拉塞爾大戰張伯倫。那天張伯倫被薩姆·瓊斯的垃圾話嘲瘋了，正要追打瓊斯，瓊斯拿起板凳自衛。蓋伊·羅傑斯他們在勸架。於是哈弗裡切克想：
“我的天哪！我是進了地獄啊！！”
他本來可以去家鄉球隊克里夫蘭布朗打外接手，但他還是去了凱爾特人。
第一年是球隊第六人。後來他直說：“我就是靠鮑勃·庫西的傳球喂著的”，老跑快攻上籃。
題外話。
第六人這戰略，是凱爾特人大魔頭紅衣主教在華盛頓國會隊時期發明的。
“如果我們把最好的球員藏著，每半場打到6分鐘時再用他，這時候就能變換節奏，摧毀對手。”
在凱爾特人，他用海因索恩打王牌首發（因為他擁有當時頂尖的得分能力），但讓拉姆西當第六人（因為海因索恩抽菸，體能差）。為了怕媒體輕視拉姆西，主教強調，“拉姆西不是替補，他是球隊第六人！”這詞就這麼流行起來的。
“重要的不是誰首發出場，而是誰為比賽收尾！”
哈弗裡切克入行四年，就跟凱爾特人拿了四個冠軍。1965年著名的“哈弗裡切克搶斷”不提。他其實第二年就每場32分鐘球隊第二，得到場均19.9分全隊第一了。但許多場次，他還是打海因索恩的替補。
至少1964年總決賽，他還是海因索恩的替補。但1964年總決賽，他得分全隊第二（第一是瓊斯）。
一個第六人，得分球隊第一、出場時間全隊第二？
這就是當時的凱爾特人。
1966年後凱爾特人改朝換代，哈弗裡切克成了首發，連續三年場均21+7+4的數據。
1969年總決賽第一場，對面韋斯特53分，哈弗裡切克則砍37分。第二場韋斯特41分，哈弗裡切克自己43分。
傳奇的第七場，哈弗裡切克打滿48分鐘26分9籃板5助攻（拉塞爾是6分21籃板6助攻，韋斯特是42+13+12）。
那年總決賽韋斯特傳奇的場均38分，以敗者身份拿到總決賽MVP。但如果，我是說如果，總決賽MVP必須在凱爾特人選的話，很可能是哈弗裡切克或拉塞爾中間選一個。
1969年拉塞爾離去，哈弗裡切克撐起了凱爾特人。
兩年後戴夫·考文斯入行。凱爾特人復興。他入行前那年，哈弗裡切克場均29+9+8。下一年，哈弗裡切克場均28+8+8。
1972-73季，凱爾特人打出當時歷史第二的68勝14負。考文斯被選為常規賽MVP——傑裡·盧卡斯說考文斯“簡直像個206公分高的韋斯特，他那麼快，一會兒出現在你面前一會兒已經到籃下了。他出現在所有地方。”哈弗裡切克那年常規賽場均24+7+7。他帶領凱爾特人復興了。那年他狀態大勇，季後賽第一場對亞特蘭大鷹就轟下了54分。對紐約尼克斯尼克斯前三場，他場均得到25分8籃板9助攻，但在第四場，哈弗裡切克右肩受傷，錯過了第五場。第六場和第七場，他帶傷出陣，合計只得了13分。結果尼克斯七場取勝，之後去總決賽幹掉湖人，拿到1973年總冠軍。
擱一般人，經歷這種失利，會很難過吧？
結果1974年，34歲的哈弗裡切克帶凱爾特人重歸總決賽：凱爾特人隊史第一次沒有拉塞爾參與的總決賽。第一場第四節哈弗裡切克關鍵的上籃和中投鎖定勝局。第六場雙方打到第二個加時，哈弗裡切克第二個加時得到9分。比賽最後時刻，海因索恩在場邊要暫停，哈弗裡切克充耳不聞，面對天勾中投得到自己第36分，讓凱爾特人領先1分：如果就這麼結束，凱爾特人就4比2奪冠了。
結果天勾射中人生最精彩一球，5米外傳奇勾手絕殺，雙方推第七場。
可是哈弗裡切克無所謂：第七場他還是和考文斯第四節鎖定勝局，4比3拿下1974年總冠軍。哈弗裡切克34歲高齡拿到總決賽MVP：他第七個總冠軍，凱爾特人隊史第一個沒有拉塞爾的總冠軍。
兩年後，第八個。
因為年已36歲，而且腳跟受傷，1976年總決賽第一場，哈弗裡切克甚至沒有首發。但第一節打了4分半，太陽10比7領先後，哈弗裡切克上場，從此一直打到比賽結束：40分鐘裡16分6籃板6助攻。
那年第五場，就是所謂“史上最偉大比賽”。凱爾特人上半場一度領先22分，，但第四節太陽完成95比94的反超。之後哈弗裡切克罰中一球，雙方95平，進入加時。101平第二個加時。
加時賽，雙方纏鬥不休。打到101平手，雙方彼此奈何不得：於是，第二個加時。第二個加時剩5秒，太陽110比109領先。哈弗裡切克哈弗裡切克側身運球，跑動，起跳，空中移動時出手：球打板而進。111比110，比賽還剩1秒。
——當時凱爾特人球迷瘋狂了。他們撲上球場，慶祝勝利。但太陽隊不答應：他們圍住裁判，指著計時鐘：
“比賽還有一秒！還沒結束！”混亂之中，裁判裡奇·鮑爾斯差點捱揍。但比賽還是重新開始了。太陽那邊韋斯特法爾故意叫了個暫停，因為太陽已無暫停可叫，他自己吃了個技術犯規，凱爾特人罰中一球，112比110領先，但太陽由此利用規則，獲得了中場發球的機會。佩裡送出傳球，加爾·赫德在離筐6米外接球，出手哨響。球進，112平。第三個加時賽。
最後第三個加時，凱爾特人128比126，結束了這場不朽之戰。哈弗裡切克打了58分鐘22分9籃板8助攻：他36歲了。
第六場凱爾特人取勝奪冠。賽後哈弗裡切克一如當年的拉塞爾一樣，氣喘到無法言語：他拿到了第八個戒指，以36歲的高齡，在比爾·拉塞爾退役七年之後。
有個傳說是這樣的：總決賽第五場，太陽的某個年輕人（似乎是亞當斯）問哈弗裡切克：
“約翰，你們波士頓花園頂棚上那些球衣都是你們的傳奇呀。”
哈弗裡切克答：
“是啊，那都是我的隊友。”
1978年哈弗裡切克退役時，每到一個客場都獲得球迷的鼓掌歡送。十六年生涯結束時，十三個全明星、生涯場均21+6+5的數據。總得分26395凱爾特人隊史第一。八個總冠軍戒指。四個NBA年度一陣，七個NBA年度二陣。五個防守一陣，三個防守二陣——而且防守陣容是在他七年級才開始有的。
作為一個球員而言，之所以很少人將他與貝勒、韋斯特、奧斯卡、巴里們放一起討論，是因為哈弗裡切克並非一個持球技能頂尖的球員。
他入行時投籃一般；傳球意識很好，但沒巴里那麼敏銳卓越；防守端也不算快，靠站位和兇狠來彌補；籃板站位很好，但當然沒有貝勒那麼可怕。
他的強在於無球，在於勤勉。不停地跑，不停地接球、轉移、內切、中投。強硬、努力、兢兢業業。
終於到晚年，他的所有技巧，全都是當時的典範了。
他早年跟凱爾特人訓練時，經常跟當時NBA第一打架糙男羅斯科托夫（1957年總決賽兩個罰球鎖定冠軍的爺們）對位。羅斯科托夫經常被他跑到腿軟，總對他吼：“沒人跟你這麼跑的！慢點！”哈弗裡切克回：“你別再那麼推我，我就跑慢點兒！”
34歲時，1974年總決賽，哈弗裡切克還是全隊衝刺王。開拓者的吉奧夫·佩特里說“我老想把他解剖了，看裡面是什麼”。
老哥們拉塞爾很直接地說，“他就是我見過最全面的球員。”韋斯特認為，“他196公分，但打法強悍，更像個長人。”勇士的冠軍教練阿特爾斯，明明隊裡還有裡克·巴里在，卻說，“要投關鍵球時，他就是最好選擇。”
剛才說到哈弗裡切克的橄欖球和籃球都是職業水平，結果搞出了很多傳說。有傳說他游泳“就像走路一樣輕鬆”。他第一次摸網球拍就在俄亥俄州贏了一個巡迴賽。事實是他跟凱爾特人隊等車時，會沒事做個俯臥撐之類。
1969年總決賽第一場37分、第二場43分與韋斯特對砍時，他右眼是腫的，看不清東西。1960年NCAA冠軍賽，他用被割傷的右手打球。
一般的球員在休賽期會發胖，他是例外。他打球時正常是205磅，但休賽期會掉到193磅。因為他不吃甜食，不太喝酒。休賽期他就到處跑步，然後就瘦了。所以一般球員是到訓練營要減肥，他是要增重……
印第安納的鮑勃·奈特教練（刺客的恩師）說過個段子。“那次我們輸了NCAA半決賽後全隊都很沮喪。晚飯時哈弗裡切克忽然出現。他低調地跟全隊介紹自己，好像我們隊的人不認識他這種傳奇似的。然後他說，‘你們要位第三名而戰，這是你們最好的機會，所以你們要做到最好！’結果我們隊熱血沸騰，拿了第三名。”
1974年他拿下自己第七個總冠軍後，出來跟自己的大學教練弗雷德·泰勒說：“我終於為自己贏到了一點什麼了。”——意思是，他第一次在沒有拉塞爾時贏下了冠軍。
泰勒震驚了：“你一輩子都在贏啊！你有沒有搞錯！！”
第六人入行。先靠勤勉的無球吃飯。
成為全明星。拿下許多個冠軍。
成長為球隊首席進攻手，成就了拉塞爾的王朝結局。
拉塞爾退役後，他獨自帶出第二個小王朝，拿下兩個總冠軍。
默默地奔跑著，獲得了全NBA的終極尊敬。十六年，最後成為凱爾特人各色記錄保持者。
這種“第六人跟巨人成就王朝，然後自己獨扛兩個冠軍，一口氣從小打到老”的劇情，有沒有一點科比之於湖人的感覺？當然，哈弗裡切克在凱爾特人時，沒科比那麼多跌宕起伏。據他的朋友吉爾哈特說，他做的最狂野的事也就是“週六晚上去看電影，滿地扔花生”。
拉塞爾今天的推特，很讓人難過了：“他不止是一個隊友，一個好人，他還是我們的家人。我們凱爾特人就是如此的隊伍。”
說到拉塞爾，就得說哈弗裡切克那個搶斷了。
1965年東部決賽，費城76人vs波士頓凱爾特人。第七場張伯倫30分32籃板，拉塞爾15分29籃板8助攻。凱爾特人依靠瓊斯的37分一直拖到最後。最後一分鐘，張伯倫兩個罰球一個扣籃，讓費城109比110落後1分，還有5秒。拉塞爾發界外球，出了他有生以來唯一的一次重大失誤：費城76人的球權。
76人主帥多爾夫·謝伊斯叫了暫停，讓格里爾負責最後一投。為什麼不是張伯倫？因為凱爾特人會果斷對張伯倫犯規，讓他去罰球。另一邊，拉塞爾暫停時實在慚愧，跟隊友們嘟囔：
“看來我們得乾點什麼……”
然後約翰尼·莫斯特經典解說：
“（平靜地）格里爾把球給出，他把球給得很深……（忽然上揚，尖銳地）哈弗裡切克斷球！給到薩姆·瓊斯！哈弗裡切克斷球！比賽結束了！！約翰·哈弗裡切克斷到了球！！！”
當時波士頓花園的球迷瘋狂了。他們湧入球場，將哈弗裡切克身上的球衣撕扯殆盡，最後哈弗裡切克幾乎一絲不掛地跑回更衣室去了。
當時他只是三年級，正要拿自己第三個總冠軍。前面還有十三年偉大生涯和五個總冠軍等著他。所以這一下最大的意義是，延續了連冠，拯救了拉塞爾的一世英名。
1969年他自己拿下第六個總冠軍後，看韋斯特難過得不行，忍不住過去安慰韋斯特：“傑裡，會好的，你一定會有總冠軍的。”當時據說韋斯特難過得無法回答。
三年後韋斯特奪冠了，又兩年後退役了。作為當時名氣最響，都上了LOGO的人，作為經年累月的對手，韋斯特這麼說哈弗裡切克：
“我不喜歡超級巨星這詞。聯盟裡總是有人，看哪個誰做胯下運球了，就說那是超級巨星；哈弗裡切克風格這麼質樸，但他就是超級巨星；其他都只是體育記者的幻覺。”
那時的籃球，那時的愛與尊重，都是很真誠的。
就是跑，就是打球，一直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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