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若亞瞪著小斕。
小斕用力點點頭，“是啊。就在附近的山上，坐車去的話，大概三個多小時就到了。”
若亞咋舌。
三個小時，還叫附近嗎？
“可是，好好的為什麼要去泡溫泉？”
“哎，是音樂社的人組織的啦。我高中死黨在音樂社，決定今年要去溫泉之旅來迎接新年，所以她也邀請我一起去。”小斕拉著若亞的手，“你會陪我去的，對吧？”
好想和若亞一起新年倒數啊！
“為什麼是我？”若亞莫名其妙。
她根本不喜歡泡什麼溫泉啊——那麼多人泡在一個池子裡，她想起來就覺得有些毛骨悚然！而且，據說溫泉都是火山口，萬一火山爆發怎麼辦？
“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啊！”
“我？”
“對！”自從上一次事件之後，她就已經決定把若亞當做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雖然她還是不夠勇敢，不敢得罪寢室的人對若亞表現得太過親密，所以也想趁此機會請她一起去溫泉之旅，當做是補償。
好朋友……
朋友……
她不是說過，她不需要朋友？
可是為什麼，看著小斕殷切的眼神，她居然沒有辦法拒絕？
若亞發誓，雖然自己一直處心積慮地想要勾引顧北川，想要破壞顧北川和駱明薇之間的感情，可是這一次，她的確是“無備而來。”
當看到顧北川和駱明安的車子出現在一排溜的車隊裡的時候，她的確是十分意外。
不過馬上就明白了。
作為音樂學院的學生，參加音樂社的活動好像也不是什麼說不過去的事情。
她看了看顧北川身邊滿懷戒備的駱明薇，忽然輕輕地笑了。
小斕在一邊看到了，忍不住小聲嘀咕。
若亞這是怎麼了？
看到顧北川和駱明薇站在一起，居然還會笑？她不知道顧北川和駱明薇的訂婚消息已經讓她成為景安大學的笑柄了嗎？哎，都怪她，一心想著駱明安會來參加這次活動，想要為駱明安製造機會，可是完全忘記了顧北川和駱明薇也會出現……
不過沒事啦，顧北川什麼的就讓他隨風而去吧，駱明安才是若亞最佳的歸宿！
小斕暗自握拳點頭。
景安大學的車隊浩浩蕩蕩地朝著郊外駛去。
若亞和小斕上了駱明安的車。
若亞坐在副駕駛座上，小斕則和另外兩個男生坐在後面。
她原本有些擔心駱明安會問那天到底為什麼她會突然離開，可是沒想到他卻一路沉默著，只是嘴角略帶微笑，也不像是生氣介懷的樣子。
不安靜的反而是車後座。
“咦，你就是那個藍小斕？”一個男生問道。
“呃……是我。”小斕心中掩面，肯定是上一次那個超級丟臉的表白事件已經傳開了，全校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話啊！
“哎？”另外一個男生驚奇道，“真的是你嗎，我聽說……”
小斕已經深深地低下頭去。
若亞有些警覺起來，挺直了脊背。
如果他們敢說出什麼侮辱嘲笑小斕的話，她一定第一時間反擊回去。
“聽說那個女生超級醜的。”男生完全沒有發現前座的江若亞已經進入一級戒備狀態，自顧自說道。
可惡！
若亞深吸一口氣，就要轉身反擊。
“不過看來傳言是假的，你看起來挺可愛的嘛。”那個男生笑眯眯地說，“對吧，阿濤？”
那個被叫做阿濤的男生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哈？
若亞有些呆住——
這叫什麼？峰迴路轉嗎？
小斕抬起頭，表情受寵若驚得像小兔子一樣。
啊，真沒想到會有男生誇她長得可愛呢……雖然最近一直在若亞的監督下控制飲食堅持運動，是瘦了一些，可是，離瘦子的標準好像還很遠很遠呢，她希望能夠減到像若亞那樣瘦瘦的。“沒……其實，我很胖啦……”
阿濤搖搖頭，“不啊，我覺得女生就是要有點肉肉的才可愛。”
“不過如果能再瘦一點會更漂亮，對吧？”另外一名男生接嘴說道。
“也是。”
像是受到鼓勵一般，原本沉默的小斕忽然開朗起來，唧唧喳喳地說了好多話。原本漫長的三個小時的路程，居然就在小斕興致勃勃的故事當中過去了。
直到下車的時候，小斕才有些意猶未盡地和那兩個男生告別。
“哎，一定會是一個愉快的假期，對不對？”她滿眼興奮地問若亞。
若亞微笑，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是一個有名的溫泉旅遊景點。
景安大學向來有貴族大學的別稱，雖然近年來在新任董事長許年惜的帶領下，已經漸漸地走向平民化，以更博大的懷抱去容納一些優秀的學生，不過景安大學的學生依然不負其名，這一次旅行，居然包下了這兒最好的溫泉酒店。
若亞忍不住有些咋舌，看著酒店的規格，包下整個酒店三天兩夜，不知道要多少錢呢。
“江小姐，請跟我來。”
有專門的侍者帶著若亞上了五樓。
房間門打開——
寬敞明亮的房間，有著溫暖的米色調，地上鋪著淺色的地毯，踩上去軟綿綿的。
可令若亞驚訝的是，這裡的床鋪居然是淺紫色的。
玻璃茶几上的水晶花瓶裡，插著一束紫色姜花。
是她最喜歡的。
“駱先生特地吩咐的，希望江小姐喜歡。”侍者面帶微笑地退下了。
若亞想，這應該是小斕告訴駱明安的。可是她沒想到的是，駱明安居然對她用心至此。
可她……
是不需要愛情的江若亞呀。
夜幕降臨。
酒店後面慢慢地亮起了橘色溫暖的燈。
若亞抱著浴袍朝溫泉走去。
冬天的夜有些寒冷，即使是點著橘色的燈。
腳上的拖鞋踩在鵝卵石地面上，一歪一歪地走得很不平整。
一陣風過，她忍不住縮了縮肩。
然後，看見了出現在她影子旁的那個影子。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想，那是顧北川。她轉身，果然是顧北川。
於是，她展開一貫只送給顧北川的笑容：“咦，顧北川，你怎麼也一個人？”她往顧北川的身後看了看，“駱明薇呢？”好奇怪，明明知道她來了，駱明薇應該對顧北川實施二十四小時監控才對的吧。
顧北川沒有說話，表情僵硬地從她身邊走過去。
若亞跟上，“嗯……你也要去泡澡嗎？”
顧北川還是沒有說話。
於是若亞也不說話了。
她跟在顧北川的身後，安靜地踩著他踩過的鵝卵石。
寂靜的夜裡，她的影子重疊在顧北川的身上。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走到溫泉屋前。
顧北川驀然停下腳步，轉身。
若亞也停住。
她抬頭，眼眸明亮地望著顧北川。
可——
“明薇，你來了。”顧北川的視線穿越她的頭頂，落在她的身後。
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若亞怔了怔，再轉身的時候，臉上已經又是那種無所畏懼的笑容。她就知道駱明薇一定會對顧北川實施二十四小時監控，怎麼會放任顧北川一個人出來呢？恐怕在她還沒看到顧北川的影子的時候，駱明薇的眼睛就已經盯上他們兩個了。
雖然這是一趟溫泉之旅，可是因為時間尚早，這個時候大家都忙著去吃晚上的豪華自助晚餐，再加上這是酒店私有的溫泉，所以偌大的女湯裡，居然只有若亞和駱明薇兩個人。
若亞閉上眼睛安靜地享受著溫暖的泉水。
她面帶微笑。
她知道，駱明薇一定在看著她，一定在盤算著什麼。
果然，才不過十分鐘的時候，她聽到了泉水流動的聲音。
“若亞。”是駱明薇怯生生的聲音。
若亞睜開眼睛，報以友好的微笑，“有事嗎？”
“沒有……只是想說，你能來這趟溫泉之旅真好。”駱明薇露出甜美的笑容。
若亞有些不解。
“因為這次溫泉之旅是我策劃的呢，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駱明薇在若亞身邊坐下，“你覺得這家旅館怎樣？”
“不錯。挺高檔的。”
“這是我們家的產業之一呢。”駱明薇驕傲地說。
“……是嗎？”若亞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駱明薇說這番話的含義。
“是啊。我們駱家是景安四大家族之一呢——當然，是比不上尹氏和許氏——雖然現在有些沒落了，卻依然是景安人心目中的豪門。”
“很厲害。”若亞微笑著。
四大家族嗎？豪門嗎？可這一切，都不是她所要的東西。
“嗯……對了，我哥哥在追求你，對不對？”駱明薇漂亮的眼睛撲閃撲閃的，漂亮純真得讓若亞忽然覺得自己是個骯髒的惡魔。
“或許吧。”駱明安，是在追她嗎？
“真好。”駱明薇嘆息著，“如果我能有你這麼漂亮的嫂子，我會幸福死的。”
若亞閉上眼睛。
駱明薇甜美的聲音依然在耳邊輕輕地響著。
可……
四大家族……
這樣的字眼，忽然在她的腦子裡無法抹去了。
媽媽……
她忽然想起那個總是把頭髮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穿著素色旗袍的女子。她有著姣好的容貌和高貴的氣質，卻選擇了永生永世都躲在那個總是漂浮著陰雲的倫敦的角落，那座陰暗的大宅子裡。
她從不曾給過若亞一絲笑容，卻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她忽然恍恍惚惚地記起，不久前英國的管家來了電話，似乎說了什麼……
媽媽……
一想到媽媽，若亞忽然狠狠地咬住唇。
疼痛驚得她清醒過來。
她猛然睜開眼睛。
駱明薇純真無辜的表情又一次映入眼簾。
“我不會放棄的。”若亞的聲音透過濃重的水霧，在安靜的湯池上方飄散開來。
駱明薇怔了怔，“你說什麼？”
“我不會放棄顧北川。”
追求到顧北川，撼動顧駱兩家的關係，再由媽媽出手……
她要顧家為十三年前的事情付出慘重的代價！
駱明薇不說話了。
她默默地起身，披上浴巾，然後慢慢離開。
湯池裡燈光昏暗。
她的雙腳踩在光滑的岩石上。
輕輕咬牙。
第二天。
今天難得的好天氣，溫暖的朝陽從山谷的那一邊升起來。
山巒盡散。
深山夜晚的寒冷被那些金色的光線一點一點地驅散。
昨晚沒有去參加派對而好好地睡了一覺，今天起來的時候覺得心情特別地舒暢呢。
若亞拉開厚重的窗簾，讓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
深呼吸。
清晨清新的空氣撲鼻而來。
若亞的房間在後面，可以看到酒店的私家花園。
這個時候，花園裡還沒有什麼人，除了——吳汀盛和駱明薇。
她們似乎在商量著什麼。
吳汀盛一臉生氣和氣憤，揮舞著拳頭，低聲地怒吼著。
駱明薇咬著唇，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欲言又止。
是在跟吳汀盛告狀，說她昨晚對駱明薇說“不會放棄”那件事情吧，然後再用可憐兮兮的表情來煽動吳汀盛對付她？
若亞輕輕地笑了。
她根本沒有把吳汀盛那個只會用暴力解決問題的傢伙放在眼裡。
若亞來到餐廳。
這家酒店有著很豐盛的免費自助早餐。
一大早，同學們居然都已經在餐廳集合了。
“若亞！”小斕手裡端著滿滿的食物，想朝若亞招手卻騰不出空來，只能拼命地擠眉弄眼。“那邊，坐那邊！”她朝著窗邊拼命使眼色。
駱明安坐在那裡，微笑地看著她。
這個小斕，還真的是熱衷於當媒婆呢。
若亞有些責備地皺起眉頭，可是心裡卻莫名其妙地溫暖起來。
好久不曾有人這樣關心她了。
她轉過頭，目光落在餐廳的另一個角落。
那裡坐著駱明薇和顧北川。
顧北川背對著她。
駱明薇看到若亞，急忙展開甜美的笑容，“若亞，你來了。”那樣純白清澈的笑容，好像她們是最要好的朋友，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若亞覺得莫名其妙的噁心。
她點點頭，快速朝駱明安走去。
眼角的餘光瞥過去——
顧北川的背影微微地僵硬。
“今天有什麼節目安排嗎？”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心情變得晴朗起來。若亞在駱明安對面坐下，毫不客氣地從他的盤子裡叉起一塊培根。
駱明安似乎有些訝異於她的笑容，“明天是元旦，晚上這裡會有一個很大型的煙花盛會——白天的話，我們決定去登山。”
“登山……”若亞點點頭，展開燦爛的笑容，“一起去吧。”
若亞知道，顧北川一定對她動心了。
清晨的山道上。
雖然是冬季，可是景安地處溫暖的南方，即使是冬天也會有蒼翠的景色。
小路兩邊生長著黃綠相間的草叢。
葉子上還有尚未蒸發的露珠。
爬山好像並不是景安大學的學生們常乾的事情，才不過到了半山腰，就有人開始連聲抱怨。
“到底是誰提議要來登山的？”
“就是，我本來打算打一會兒高爾夫再泡個溫泉的呢……”
“爬山會讓人家的腿變粗啦……”
這樣的抱怨聲不絕於耳。
駱明安走在若亞前面，回過頭來，“你還好吧？”他伸出手，“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若亞搖頭，“不用。不過——到底是誰提議來登山的？”她也很好奇，今天來的這些學生，她略略知道一些，雖然不是每個學生都像尹氏，許氏那幾位少爺小姐一樣尊貴，或許也比不上駱家和顧家，可是登山顯然不在他們的活動列表之內。
駱明安聳肩，“吳汀盛。”
若亞怔了一下。
吳汀盛？
她忽然想起早上花園裡的事情。
那個時候吳汀盛……
好像很憤怒很生氣吧？可是等她到了餐廳之後，吳汀盛居然沒有上來找麻煩，反而平靜得有些異常。
後來駱明安邀請她一起來登山，吳汀盛居然也沒有反對。
好奇怪……
她朝前面看去。
吳汀盛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雖然她身材壯實，可是顯然也已經有些承受不了這樣的運動量，氣喘吁吁起來。
而駱明薇更是已經只能靠著顧北川的攙扶前行。
她們一定有什麼目的。
在那些不絕於耳的抱怨聲中，大家終於爬到了目的地——
巖庵。
這裡居然有一座建在山壁上的庵堂！
“哇——好漂亮！”方才那些抱怨聲在這一刻都化作驚歎。
放眼看去，山腳下一片雲霧繚繞，宛若仙境。
遠處是一片連綿的山。
山澗如帶，在山谷間蜿蜒著。
凜冽的山風從那邊的山谷衝過來，山壁上破壁而出的成片的松樹被吹動枝幹，葉子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
若亞也有些呆住了。
忍不住靠在欄杆上，拼命地伸出脖子去，好像這樣可以比別人早一秒鐘呼吸到那些清冷的風。
“很漂亮吧？”駱明安半倚靠在欄杆上，凝視著若亞。
這樣的她真的很少見——
眸光清澈，嘴角的笑不大，淡淡的一點點，卻那麼真實。
好想讓她永遠都擁有這樣的笑容。
顧北川站在他們身邊不遠處。
駱明薇把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好美，是不是，北川？”
“嗯。”
他輕輕地應了一聲，卻不由自主地側過臉去。
“嗯，第一次爬到這麼高的山上。”他聽到若亞好心情地回答著。
“是嗎……聽說你是從英國轉學來的，以前一直都住在英國嗎？”駱明安問。
若亞忽然沉默了。
顧北川猛然屏住呼吸。
接著是駱明安道歉的聲音，“對不起，我……”
“一直。一直都待在英國。”若亞打斷他的道歉，聲音裡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
心口忽然狠狠酸了一下。
一種難以忍受的窒息感席捲了他，他喘不過氣來，伸手推開駱明薇。
“怎麼了？”駱明薇莫名其妙地問。
“有點不舒服。”冷冷地丟下這句話，他轉身離開了。
駱明薇望著顧北川離去的背影。
微笑的嘴角一點點沉下去。
她握拳，似乎終於下了什麼決心。
“英國的天氣很奇怪吧？”
“還好……就是夏天很短，總是陰陰的，有很多的霧。”那樣暗沉的天氣，總是讓她的心情都跟著暗沉著。
還有那個總是穿著旗袍，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陰雲的女子。
“你的家人都在英國嗎？”
“是。”若亞側過頭，對駱明安展開笑容，目光卻穿越駱明安，落在那個孤寂地站在那裡的身影上。
駱明薇。
她想，駱明薇應該要有所行動了吧。
果然，在巖庵裡用了簡單的齋飯之後，吳汀盛提議大家分頭行動，“這座山上還有很多景點，大大小小的庵堂，一起去的話太擁擠，還是分散開來吧。小斕，”她突然挽住小斕的手，“我們一起吧。”
“……啊？”小斕有些受寵若驚，“我？”好奇怪，吳汀盛向來不是很喜歡她的，尤其是她宣佈若亞是她的朋友之後。
“是啊。不願意嗎？”
“不！當然願意啊！”嗚嗚，好可怕的吳汀盛！“可是若亞……”她不能丟下若亞一個人啊！
“我和若亞一起吧。”駱明薇忽然說道，“可以嗎，若亞？”
若亞微微一笑，不說話。
果然是要開始行動了嗎？
“那我和你們一起吧。”駱明安插進來。
“哎呀，不要啦！”駱明薇急忙搖頭，“庵堂是女孩子拜的，你們男生就留在這裡玩就好啦！”
“可……”駱明安明顯地有了懷疑。
他可不相信明薇真的對若亞沒有芥蒂，總覺得今天吳汀盛和她兩個人都怪怪的。
一種莫名其妙的擔憂感。
這時候若亞站出來。
“沒有關係，我會照顧明薇的，你不用擔心她。”她目光堅定，依然是深沉得讓人捉摸不定。
午後的山谷，霧氣已經盡散。
陽光從濃密的枝丫之間照射進來，在灌木叢上落下斑斑點點的光暈。
女生們三三兩兩地結伴，分頭朝各個方向尋去。
駱明薇沉默著，於是若亞也沉默著。
大概是在想怎麼對付她吧。若亞心裡笑笑。
樹林間偶爾傳來小鳥低微的鳴叫聲。
若亞安靜地跟在駱明薇的身後。
雖然已經猜到駱明薇一定有所行動，可是卻猜不到她到底想幹什麼，若亞不禁還是有一些慌張。
她該不會狠毒到直接把自己從山上推下去吧？
不，駱明薇絕不是那麼傻的人。
如果那樣做會直接連累到自己，駱家即使有權有勢，也不能這樣明目張膽地做出違法的事情。何況駱明薇也應該明白，她能進入景安大學，身後的背景一定不簡單。
她這樣思考著，毫無目的地跟著駱明薇朝著叢林深處走去。
等到她發覺有所不對的時候，周圍已經有些詭異地暗沉了。
“駱明薇，我們會不會走錯了？”
雖然腳下有路，可是卻不像經常有人走的樣子，頭頂上的樹木也茂盛得有些異乎尋常。
巖庵的香火很盛，不應該有這樣偏僻的庵堂才對。
“沒有錯。”駱明薇轉過頭來，甜甜一笑，“跟著我來就對了。”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這甜美的笑容此刻看起來卻分外猙獰。
“對了，江若亞。”
“嗯？”若亞有些戒備地應答。
“你真的那麼喜歡北川嗎？”
“……是又怎樣？”
“你說以前一直生活在英國，你從沒見過他，為什麼會喜歡他？”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或者，你是因為……”駱明薇站住。
若亞心底掠過一絲不安，“因為什麼？”
“你和我一樣吧？”駱明薇轉過身來。
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
日光被樹蔭重重擋住，這裡暗得有些詭異可怕。
駱明薇的表情冷然，是若亞從不曾在她臉上看到過的——或許，是除了駱明薇自己之外，任何人都沒有見過的。
“你？”
“你知道，駱家是景安四大家族之一，從我出生開始，我就是人人羨慕的大小姐。”她擁有別人所向往的一切，美貌，家世和一個無可挑剔的未婚夫，她的人生，是完美的代名詞，所以，“我絕不允許身邊有人比我優秀，比我完美。”
若亞啞然失笑，“是嗎？”難道這也是她一心要和顧北川在一起的原因嗎？
“當然。你也是一樣的，對不對？”她明白，能在中途忽然轉學進入景安的人，背景一定不弱。她也打聽到，是董事局德高望重的王老先生保薦她進入景安的，所以她也想，江若亞也和她一樣是在那麼優越的環境里長大的。
那麼，就不難理解她的心思了。
因為，她和自己一樣，是那種不允許身邊有人比自己幸運，比自己完美的人。
所以，她才會費盡心機，想要搶走自己的未婚夫！
若亞輕輕地笑了。
擁有別人所向往的一切嗎？
美貌，家世，無可挑剔的未婚夫嗎？
完美嗎？
哈……
她也多麼希望自己也有這樣的幸運，能夠在這樣完美的環境里長大，有疼愛自己的爸爸媽媽，有一個寵愛自己的哥哥，有漂亮的裙子，養一條可愛的小狗……
她也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在燦爛的陽光下慢慢長大！
可——
她沒有那樣的幸運！
她的人生，從來沒有過燦爛的陽光！
而十三年前，顧家人更是一手把她推進地獄！
“不說話……就代表默認了嗎？”駱明薇的聲音慢慢地靠近。“江若亞，既然你也是這樣的人，那你也應該明白，如果有人這樣對你，你會怎樣？”
會……
怎樣？
若亞還來不及思考。
身邊的草叢裡忽然躥出兩個黑影，一左一右抓住了她。
是兩個身形健壯的男子！
心猛然一沉，渾身的毛孔忽然都打了一個冷戰——該不會，駱明薇該不會——
“駱明薇，你想幹什麼？”
她低估了駱明薇！
她以為她只是嬌生慣養的溫室裡的花朵，沒想到她卻是一朵帶毒的曼陀羅！
她不敢往下想，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聰明去對付駱明薇，可是她低估了駱明薇！
“想幹什麼？”駱明薇冷笑著。
此刻，那美麗的面容上再沒有純真無辜的表情，在周圍陰鬱的光線下顯得分外猙獰可怖。
她當然只是想要讓阻礙她計劃的所有人都消失在這個世界上而已！
“江若亞，再見。”
駱明薇帶著最惡毒的笑容，卻聲音甜美地穿過若亞的身側離開。
她穿著白色的呢外套，純潔得好像一株小水仙——如果，沒有她此刻臉上的笑容的話。
日光漸暗。
駱明薇腳步輕快地走著。
每走一步，她臉上的笑容就更加地濃厚一分，清澈一分。
從這一刻開始，江若亞就會永遠地消失在她的生活裡，也消失在顧北川的生活裡了。多虧了吳汀盛出主意，要找人來教訓教訓江若亞，才讓她想到這個絕妙的主意呢。
人是吳汀盛找來的，她只需要把一切都推到吳汀盛的頭上就可以了。
而她，依然是那個楚楚可憐的駱明薇，只是因為被嫉妒衝昏了頭腦，而同意了吳汀盛找人教訓江若亞的提議。
可是誰想得到，吳汀盛找來的那些亡命之徒，居然會臨時改變了想法， 把江若亞帶走了呢？
江若亞……
再見了。
太陽漸漸地朝著西方落去。
迎面吹來的山風也一點一點地寒冷起來。
駱明安和三個男生圍在石桌前打牌，顧北川則坐在一邊發呆。
放眼看去——
暮色漸漸攏合，青翠色的山也一點點地加重了色彩。
遠處的深谷裡的河流，也被夕陽染成了橘色。
好美的景色。
好美……
可……
他的小美，卻沒有辦法欣賞這樣的美景了。
“一個盲人到了天堂的話……她的眼睛會不會重見光明呢？”他輕若無聞地說。
“什麼？”駱明安沒有挺清楚，回過頭來。
“我說……太陽就要下山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吧。”顧北川收回視線，略帶憂慮地朝著一邊蜿蜒的山路看去，“怎麼還沒有回來……”女生們都陸陸續續地回來了，怎麼明薇……和那個人，還沒有回來？
“喔，對哦！”駱明安放下手中的紙牌，看了看手錶，“已經快四點鐘了啊。”
冬天天暗得早，是該回去了。
“不過明薇和若亞還沒回來。”他轉頭去問吳汀盛，“喂，你知道明薇去哪邊了嗎？這裡有這麼遠的庵堂嗎？”
吳汀盛怔了一下，神色有些慌張，“我……我怎麼知道？”
可是忍不住也擔憂起來。
明薇怎麼還不回來？只是讓那兩個男的揍江若亞一頓教訓教訓她而已，需要這麼長時間嗎？該不會那兩人下重了手，把江若亞傷得很重吧……
雖然她很厭惡江若亞，可是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
越想越不對勁。
吳汀盛猛然站起來——
還是去找一下好了。
這時候，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現在小道的那一頭，“救命——快來人啊！”尖銳的呼叫聲裡夾雜著濃重的哭腔和驚懼，是駱明薇！
周圍猛然騷動起來。
顧北川和駱明安首先衝了上去。
吳汀盛心下一沉，緊接著跟上去。
難道……
真的出了什麼事嗎？
顧北川衝過去。
心裡剎那間只是一片空白，腦子裡嗡然一片。
他有一種強烈的不安的感覺，可卻來不及也不想去猜想。
可是，當他看看到駱明薇一身狼狽，孤身一人哭喊著“救命”飛奔而來的時候，卻猛然止住了腳步。
江若亞。
這三個字，忽然在他腦子裡轟然炸開。
一種可怕的涼意，順著他的脊背爬上來。
駱明安衝了上去，一把扶住妹妹，“怎麼了？若亞呢？發生了什麼事？”
“我……”
“若亞呢？”忽然意識到事情的可怕，駱明安忽然感到一陣難耐的冰冷，從心底深處透了上來。
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了！
“哇……”駱明薇放聲大哭起來，“我……她被那兩個男的帶走了……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
男……男的！
吳汀盛的身子晃了一下。
暮色四合。
樹蔭一分一分地濃重起來。
庵堂裡還唱著佛曲。
可……
周圍的一切，好像都隱入了黑暗之中。
腦子裡一片空白，心跳聲輕微得連他自己都要聽不到。
顧北川想，究竟是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感覺，那個人不是他最厭惡的江若亞嗎？
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去。
兩名男子一前一後地走著。
若亞走在中間，雙手被綁在身後。她仔細地觀察著周圍的狀況，荒涼得讓人不敢相信著這是在景安的郊區。
呼救肯定是行不通的。
她仔細地觀察了兩個男子的外貌。
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鬍子拉碴，好像已經很多天沒有洗澡了。其中一個臉上還有一道很明顯的刀疤。
顯而易見，這是兩個老手。
從方才他們的對話中，若亞也聽出了一些所以然來。
原來是吳汀盛找到他們兩個，給了他們一筆錢，要他們假裝在山上搶劫教訓她一頓，可是後來駱明薇又私下給了他們一大筆錢，要他們把自己帶離景安，最好是賣到深山裡去。
沒想到駱明薇居然是這麼狠毒的女人。
若亞皺眉。
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稱得上是把靈魂賣給魔鬼的人，沒想到駱明薇這株小水仙花比起她來，絲毫不遜色，甚至更勝一籌。
不過，她當然不能就這樣被賣到山裡去。
她還有仇沒有報，絕不可以就這樣離開！
大腦飛速地運轉起來。
她一定要想一個完全的辦法，得以全身而退，甚至可以——
忽然，嘴角輕輕一勾。
“兩位大哥，”若亞輕輕地開口，“走了這麼久，腳都酸了，先找個地方休息下好不好？”
領頭的男子冷哼了一聲：“小姐，我勸你還是不要想逃跑了，這種休息一下的把戲，我們在電視裡看多了去了。”
“就是！”身後的男子也不屑地說。
若亞不放棄，“不要這麼說嘛……我真的只是想休息一下而已……對了，那個女的是不是給了你們一大筆錢啊？”
“反正不少，夠我老婆孩子好好生活好幾年了。”身後的男子有些欣喜地說。
原來是這樣……
若亞明白了什麼。
“你已經結婚了？”
“是啊。”
“孩子多大了？”
“五歲了！”
“我孩子三歲半！”提到孩子，前面的男子也樂呵呵地插嘴。
“這樣……”她已經想到了逃脫的方式！“現在物價這麼高，孩子長大要上小學，上中學，上大學，沒有爸爸的話，經濟上會很困難吧？”她嘆息著。
“誰說不是呢！”身後的男子有些憤憤然。
“所以小姐，你也別怪我們。”前面的男子回頭來，看了若亞一眼，“不瞞你說，我們是在外省犯了案子的，殺人，警方在通緝我們。掉腦袋是遲早的事情。我們和你無冤無仇的，綁你幹什麼？還不是為了多掙點錢給孩子……唉。”
若亞笑著搖搖頭，“我明白。現在警方的偵查手段那麼高，要找到你們是遲早的事情。”
“唉……”
兩名男子一起嘆氣。
“不過……你們殺了人，那可是死刑。”
“我們知道……還不是那黑心的包工頭……”身後的男子聲音有點哽咽。
“那，你們難道不想再為孩子多掙一份錢嗎？一份……”領頭的男子猛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瞪大眼睛。若亞揚起頭，毫無畏懼地看著他，唇邊帶著必勝的把握，“一份足以讓你們的老婆孩子一輩子都衣食無憂的錢。”
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
原本陰暗的深林裡光線更加幽暗。
無數的手電在暗色中亮起來。
駱明薇走在隊伍的前面。
如果有人能看到此刻她臉上的表情的話，一定會認為這個善良如天使一般的女子被惡魔附身了吧。
她狠狠地咬著牙。
眸子裡有讓人驚懼的陰狠。
在她說出江若亞被兩名男子帶走的時候，她分明清楚地看到了顧北川的表情——
那樣明顯的擔憂，那樣明顯的焦急！
他甚至是第一個帶頭衝上山尋找江若亞的！
哈……
不喜歡……
顧北川要娶的人，只有駱明薇一個人而已……
全都是謊言！
不過沒有關係，他以後永遠都見不到江若亞了，那個狐狸精會被賣到深山裡去，永不見天日！
駱明薇，這一次你做對了！
“就是這裡。”駱明薇忽然停下腳步。
轉過頭，眼眶裡有晶瑩的淚水不斷滴湧上來。她拼命咬唇，把那些眼淚憋在眼眶裡。“我們走到這裡的時候，我發覺好像走錯了，所以……”她顫抖著聲音說道，“打算調轉頭回去，可是這時候，這時候那兩個男人就從草叢裡跳出來了……”
想到當時的情景，她崩潰地大哭起來，“我和若亞拼命掙扎，拼命呼喚，可是沒有人聽到……後來，後來……”她哭得梨花帶雨，踉蹌著走到顧北川身邊，“我該死，我怎麼可以自顧自跑了？我……”駱明薇哭倒在顧北川的懷裡。
她的身體顫抖著。
周圍的同學們面面相覷。
看到駱明薇這樣的情景，又怎麼能怪她呢？
“明薇，你別哭了，這件事不怪你，對不對，汀盛？”一個女生上前來安慰。
吳汀盛的臉色難看極了，“……對。”
她低著頭。
心裡害怕極了。
都是她的錯，沒有考慮仔細就找了兩個亡命之徒來，如果江若亞真的出了什麼事情的話……
“別哭了！”小斕焦急地說，“現在要做的事情是趕緊報警，還有趕緊去分頭去找若亞啊！”
兩個男人！
若亞那麼漂亮，萬一……
天，她不敢想象！
“小斕說得對。”駱明安點頭，“北川，你帶明薇回去，女生們也回去，我們幾個男生分頭去找吧。”
一定要找到若亞！
他說過，他要給她燦爛笑容的！
“不！”沉默了一路的顧北川忽然說道。
他懷裡的駱明薇怔了一下，隨即咬牙，“北川，我好怕……”她緊緊地抱住顧北川。
身子不停地顫抖著。
宛若一朵楚楚可憐的水仙花。
可是，顧北川卻推開了她，“你和其他女生們一起回去吧，我和明安一起去找。”
“可是……”
“我也是男生。多一個人找，多一分希望。”
他的理由讓駱明薇沒辦法拒絕。
可……
駱明薇看著消失在暮色裡的那個背影。
胸口的嫉恨如洪水一般翻湧著。
“江若亞，我祝你永遠消失，永遠！”最好現在就摔下山崖死掉！
吳汀盛走過來，輕輕扶住駱明薇嬌弱的身子，“明薇……”她的眼眸裡滿是疑問和不安。
駱明薇呆了呆，急忙展現一個虛弱的笑，“汀盛，不用自責，你也沒想到會這樣……”她的眼裡還含著淚水，這樣楚楚可憐的模樣，讓吳汀盛不忍再多說。
“如果江若亞真的出事了，我……”
她的聲音漸漸地輕下去。
駱明薇舒了一口氣。
果然，一切都在她的計劃內。吳汀盛認為是自己找來的那兩個人出爾反爾帶走了若亞，將來就算出事，她也會站出來為自己頂罪的。
她已經給了那兩個人足夠的封口費，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是她出了錢，要讓江若亞永遠消失！
這是一條鮮有行人的小道。
兩邊是叢生的雜草，茂密得幾乎要把小路都淹沒，不過也幸好如此，一旦有人從這裡經過，足跡便變得非常明顯。
所以，江若亞一定是從這裡被帶走的！
顧北川大步地朝前跨去。
大步到駱明安忍不住要拉住他，“北川，這裡草層茂密，你小心踩空……”
“踩空了爬上來就好了！”顧北川甩開他，“沒有時間了，你知不知道！”帶走江若亞的，是兩個男人！
一想到這個，顧北川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如果……
如果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的話……
臉色剎那間蒼白如雪，他深呼吸，咬牙，轉身繼續尋找著。
一定是這條路……
這分明有人剛剛走過的痕跡。
江若亞……
江若亞！
你不是很聰明嗎，不是很厲害嗎？那就請你用你的聰明保護好自己！
駱明安也不說話了。
北川說得對，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
可是……
北川為什麼那麼在意那麼緊張？這種緊張和在意，他從未在顧北川的身上看到過——不，或許有，但那是十三年前的顧北川，那個時候的顧北川，緊張和在意的對象是他的妹妹明薇，可是——
十三年後的他，從奧地利回來之後的他，早就已經變得冷漠而內斂了不是嗎？
這三年來他從不曾見過顧北川這麼激烈的情緒！
這是不是說明……
北川……
可沒有時間去管這些了。
駱明安深呼吸一口氣，把所有的一切都暫時拋在腦後。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
一刻一刻地過去。
夕陽已經落到了山的盡頭。
周圍暗沉得幾近漆黑。
山谷那邊的風，透過枝丫之間的縫隙吹進來，冷得刺骨。
有歸巢的鳥兒偶爾的低鳴。
幽暗的深林裡可怕得好像地獄。
手電筒明晃晃的燈光在草層上逡巡著。
顧北川屏住呼吸，儘量用最輕最快的腳步尋找著。
他們不敢呼喊，怕打草驚蛇讓歹徒產生敵意提前做好準備，可是……
這該死的林子，這樣茂密幽深，如果江若亞被綁住手腳封住嘴巴，扔在草叢裡，有可能他們從她身邊經過都不知道！
顧北川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
“顧北川，陪我過聖誕節吧。”她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憑什麼？”
“就憑，今天是我的生日。”
……
“真是，你爸爸媽媽沒有教過你女孩子要有女孩子應該有的矜持嗎？”
“我沒有爸爸媽媽，我是一個孤兒。”
……
瞳孔猛地縮緊。
下頜的弧度僵硬得如同冰山！
如果現在能給他一個機會，他恨不得把那兩個男人全部殺死！
小茅屋裡點著篝火。
若亞坐在篝火邊烤著火。
兩名男子也蜷縮在她的對面，猶豫不決地看著她。“喂！”其中一名低聲地問，“你真的能給我們……”
若亞不假思索，“當然。你們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還不相信我有那樣的能力嗎？”
另外一個男子哼了一聲，嘟囔著：“真不懂你們有錢人， 搞來搞去地做什麼……還都是大學生呢，居然一個比一個狠毒！”
若亞輕笑，“我狠毒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底居然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
兩名男子被她這樣的表情弄得愣住了，“喂……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你也不算狠毒，是那個小姐比較狠毒……”
若亞低下頭一笑。
“沒關係。”
她承認自己狠毒，承認自己不純潔，不是故事裡單純的小公主，所以不配得到幸福和王子的愛。
可是，她的王子，在她還單純的時候，就已經……
“出去看看情況吧。”深呼吸，她把那些幾欲湧出的淚水生生地憋了回去。
一名男子應聲起來鑽出了茅屋。
過了片刻，男子衝進來，“來了，有燈光！”
若亞屏住呼吸——
好， 就在這一次。駱明薇，這都是你自找的！
“動手吧。”
漆黑的夜空——
“不要——”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了寧靜的夜晚。
顧北川頓住腳步。
心一下子被揪住，呼吸戛然而止。
“明……明安……”這不會是他的幻覺吧？
駱明安還沒來得及回答——
“放開我，你們，救命……”那尖叫聲再次響起來， 而這一次伴著那些叫聲的，還有男人的冷笑。
那是江若亞！
這一刻，一秒鐘的思考都是多餘的。
顧北川咬牙，朝黑暗裡那所小茅屋狂奔過去。
渾蛋！
他的擔憂真的成了現實，那些無恥的淫徒！
寒風從耳邊掠過。
那些低垂的樹枝從他的臉上划過去，落下熱辣辣的痕跡。
可他顧不上那些。
要快些，再快一些！
腦子裡不斷浮現出小美的臉，江若亞的臉，明明是那樣不同的兩個人，可是這一刻卻好像合二為一一般重疊在他的腦海裡。
……
“顧北川，陪我過聖誕節吧。”她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憑什麼？”
“就憑，今天是我的生日。”
……
“真是，你爸爸媽媽沒有教過你女孩子要有女孩子應該有的矜持嗎？”
“我沒有爸爸媽媽，我是一個孤兒。”
……
“嗯……哥哥，以後有下雪的聖誕節，就是小美的生日，好不好？”她很認真地說。“我沒有生日，所以好羨慕你有生日。以後下雪的聖誕節，就是我的生日了！”
“好……以後到了聖誕節，哥哥就給你過生日。”
“不，只有下雪的聖誕節才是小美的生日……”
“好……”
……
渾蛋！
顧北川一腳踹開小茅屋虛掩的木門——
幽暗的小屋中間，篝火歡快地舞動著。
兩個男人猛然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盯著他，“喂，哪來的臭小子！”而地上——
江若亞衣衫不整地蜷縮在那裡！
她的長髮被抓亂，外套早就被脫去，V領毛線衣的領子已經被扯開很大，露出大片潔白的肌膚和鎖骨。
她驚恐地蜷縮著，渾身害怕得顫抖！
那一剎那，顧北川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心裡那種異樣的感覺——
巨大的憤怒，震驚還有……
心疼。
是的，心疼……
猛然在心底炸開的心疼，看著這個樣子的江若亞，好像看到小時候被其他孩子欺負的小美一樣，他心裡無法抑制地疼，疼得他憤怒！
什麼都不去想，他衝上前去，揪住離若亞最近的一個男人，揮手便是一拳。
他很久不打架了……
記得上一次打架的時候……
……
“瞎子！哈哈，小美是瞎子！”幾個小男孩手裡拿著棒棒糖，歡快地在小女孩身邊跳躍著，“瞎子！瞎子也會吃棒棒糖嗎？”
“會吃到鼻子裡去吧？”
“哈哈哈哈……”
那些刺耳的笑聲如刀子一般剜開了他的心。
還有小美的眼淚。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愣愣地瞪著前方。
“哈哈，瞎子，連我們在那裡都看不到！”小男孩們歡快地叫囂著。
“……”在那些叫囂聲中，小美終於害怕到崩潰，“哥哥……”她虛弱地，毫無方向地呼喊著。
因為，她也根本看不到他在哪裡！
他終於忍不住，衝上去和那些小男孩扭打在一起。
……
那個時候的他，還小呵，一個人，怎麼打得過那麼多。
他被打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男孩笑著朝小美的臉上吐唾沫，眼睜睜地看著小美害怕得大哭，害怕得顫抖卻無能為力……
對不起，小美，那個時候哥哥不能保護你。
那麼，至少他現在能夠保護這個和小美同一天生日的女子！
憤怒如潮湧，狠狠地拍上海灘。
他朝著兩名男子出拳，每一拳都快，準，狠。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這些拳頭也可以落在當年欺負小美的人的身上！
“喂……”被打的男子在片刻的呆滯之後也反應過來，反手開始反攻。
砰的一拳，狠狠地打在顧北川的肚子上。
顧北川踉蹌著倒退幾步。
“臭小子！”另外一名男子緊跟著揮出一拳，狠狠地朝顧北川的鼻子揮去！
顧北川用手擋住！
與此同時，他彎起膝蓋狠狠地朝那男子的要害部位踢去。
“哎喲媽呀！”男子痛得號叫起來。
男子的同夥眼見著同伴受傷，罵了一句髒話，順手抄起角落的木棍就朝顧北川打去。
江若亞閉上眼睛。
雙手緊握。
她不能阻止……
可……
顧北川……
咣噹一聲木棍落地。
若亞睜開眼睛，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駱明安趕到了。
來的男生有七八個，雖然沒有那兩個男子健壯，可是七八個人對付兩個還是綽綽有餘。
兩名男子被綁起來。
若亞縮在角落的稻草堆裡，看著他們做完這一切。
這時候，顧北川的視線再次落到她的身上。
他看著她，眸光幽深，第一次沒有了往常看到她時的那種戒備。
篝火將他白皙的面容染成橘色。
那種溫暖的顏色。
莫名其妙地，若亞的心裡暖了一下。
顧北川猶豫了一下。
危險過去，他才恍然發覺自己方才有多麼失態。
看到駱明薇孤身一人出現，意識到她有危險的時候，他居然沒有辦法冷靜，衝動得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是鬼魅上身了嗎？
這到底是為什麼，只是因為……
她和小美在同一天過生日嗎？
如果不是的話……
顧北川不敢再想下去。
他是顧北川，從十三年前開始，他就已經成為顧北川而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顧北川的妻子，只能是駱明薇。
一種強烈的氣壓忽然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轉身打算到外面去。
“顧北川。”若亞忽然輕聲喊住他。
顧北川頓住腳步。
正在忙著捆綁那兩個男人的駱明安也猛然停下手裡的動作，朝江若亞看過去。
她已經整理好了衣服，雖然還是有些凌亂。
她扶著牆站著，目光平靜地望著顧北川，“我的腳傷了，你揹我下山吧。”
只是那麼輕柔的一句，沒有命令的語氣，也不是懇求，只是那麼毫無波瀾的一句“你揹我下山吧”，顧北川居然發現，他無法拒絕她。
夜已經很深了。
若不是偶然從樹縫裡漏進來的光，這裡幾乎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幾名男生押著兩個男人走在前面，六七隻手電筒在黑暗中打出一個個橘色的光暈。
若亞伏在顧北川的背上。
她把臉輕輕地貼在顧北川的肩膀。
顧北川脫了外套披在她的身上，自己只穿了一件淺灰色的羊毛衫。
那麼溫暖柔軟的羊毛衫。
那樣踏實的厚重感。
好像，好像哥哥的背。
若亞的手裡拿著顧北川的手電筒，不照路，卻打在頭頂上交錯著的枝丫上。
“顧北川。”她輕聲地呼喚他。
“嗯？”
“你看那些從樹縫裡漏進來的光，像不像星星？”
顧北川抬起頭，無聲地展開一個溫暖的笑，“像。”
真的很像啊。
“小的時候，我哥哥曾經告訴我，星星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事物，而且，如果對著星星許願的話，一定會實現。”
“……是嗎？”鼻尖一陣一陣地發酸，忍不住。
好像，小的時候他也對小美說過這樣的話呢。大概，天底下所有的哥哥都是一樣喜歡撒這種謊的吧，哪裡有什麼許願一定會實現的星星呢，如果有的話……
“是啊，可是……”可是為什麼她對著星星許了那麼多次願望，希望哥哥能夠活過來，希望媽媽能夠活過來，希望一家人能夠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
卻都沒有實現呢？
“可是，是騙人的。”
顧北川怔住了。
一滴淚水重重地落在他的肩上。
“根本沒有那樣的星星啊，如果有的話……”若亞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
舉著手電筒的手也垂下來。
如果有的話，她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個夢，夢醒來後，她還是小時候那個她，哥哥依然活著，老是喜歡欺負她，還有媽媽……
每天下工回來，會給她帶廠裡發的半個白雞蛋的媽媽……
她在顧北川的背上沉沉地睡去。
呼吸聲那麼均勻，她睡得很安心。
顧北川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也跟著她這樣平穩的呼吸聲而安定下來。
庵堂前燈火通明。
一群女生都焦急地等在那裡。
“怎麼還沒回來……”小斕擔憂極了，“我不管了，我要報警！”
“不行！”駱明薇按住她。
“為什麼？”小斕瞪大眼睛，“你剛剛說不需要驚動警察，可是現在都快十一點了，還不報警，你到底什麼居心？駱明薇！”
周圍也有不解的議論聲。
對啊，為什麼駱明薇這麼奇怪一反常態地要阻止報警呢？
警察來的話，一定能更快地找到江若亞啊。
“我知道你不喜歡若亞，雖然你表面上不表現出來，可是，這可是一條人命啊！”小斕氣憤極了，掏出手機憤憤地按下電話。
“不行！”駱明薇一把搶過小斕的手機，手一揮，手機消失在夜色裡。
“喂！”小斕驚叫，“你扔了我的手機！”太過分了吧！
“對啊，明薇， 太過分了！”周圍也有不滿的聲音。
“到底是什麼原因你不讓報警？”開始有人懷疑起來。
駱明薇不安起來。
她低下頭沉默不語，只是雙手不停地絞著。
“明薇，你給一個解釋，不然我們就要報警了。”周圍的女生都紛紛掏出手機來，“不能再等了，救人要緊啊！”雖然平時她們都不太喜歡江若亞，可是在這種時候，她們還是能分得出輕重的。
“我……”駱明薇咬唇，“我不能說。”
“那對不起了。”顯然是有些憤怒了，女生冷冷地翻開手機蓋子。
“等一下！”吳汀盛忽然輕聲地說。
大家都愣住。
“汀盛！”駱明薇抓住她的手，“不要……”
吳汀盛深呼吸，對著駱明薇露出一個笑，“沒關係，明薇。本來就是我做錯了事情，應該讓我來承擔。”
眾人莫名其妙。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斕忍不住，“什麼事快說，拖拖拉拉地你想害死若亞嗎？”
吳汀盛咬牙，下了決心，“其實，帶走江若亞的那兩個男人是我找來的。”
“什麼！”小斕首先尖叫。
周圍嗡的一下炸開鍋，“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吳汀盛到底在說什麼，什麼那兩個男人是她找來的？難道，是她叫人綁走了江若亞的嗎？
這太可怕了吧！
“因為我討厭江若亞一直纏著顧北川，想給明薇出一口氣。所以，”吳汀盛垂頭喪氣，“所以我早上打電話給我爸爸的秘書，讓他找了這兩個，兩個殺人犯……”
“殺人犯！”小斕激動得跳起來，“你說他們兩個是殺人犯！”天，若亞！
“是……因為是殺人犯，所以為了錢願意做任何事情。可……可我真的沒有要他們綁走江若亞，我只是，只是想叫他們揍江若亞一頓，教訓教訓她而已……”
看著同學們鄙夷的目光，吳汀盛急得快哭了。
“對不起，我真的……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她低聲地說，“如果江若亞出了什麼事，我……”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太過分了吧！”
“對啊，居然找了兩個殺人犯！”
“不行，一定要報警啊，那可是殺人犯！”
“不可以！”駱明薇連忙道，“說不定哥哥他們可以救江若亞回來……如果報警了，警方一旦介入的話，那汀盛就會有麻煩了！”
“這……”
原來是這樣。
駱明薇是為了保護吳汀盛所以阻止報警吧。
那個憤怒的女生沉默地放下手機。
沉默了片刻。
“不，還是報警吧。”吳汀盛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是我做錯了事情，應該受到懲罰，萬一，萬一……”萬一江若亞真的出事了，她這輩子都不會安心啊！
“不行！”駱明薇依然堅持著。
“明薇……”
“你是為了我，我不能讓你被捲進去。”駱明薇表情堅定地說。
如果現在報警了的話，說不定那兩個人還來不及帶走江若亞就會被在半路上攔下來了。她必須要爭取多一點時間。反正到最後，都有吳汀盛出來頂罪。
吳汀盛感激地看了看駱明薇，不再說話。
這時候——
“啊，他們下來了！”小斕驚喜地叫起來，帶頭衝了上去。
同學們都紛紛圍了上去——上帝保佑！
首先看到的是駱明安，然後是兩個陌生的，被綁住雙手的男子，後面跟著一群男子。
然後，是顧北川，還有伏在他背上的——江若亞！
“若亞！”小斕喊了一聲，眼淚已經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所有人都圍了上去，“怎麼樣？”
“沒受傷吧？”
“沒發生什麼事情吧？”
在所有人都關切地圍著顧北川和江若亞的時候，駱明安轉過頭，看見站在不遠處的駱明薇。
他的妹妹，臉色蒼白地盯著那兩個男人，眼眸幽暗，有一種讓他心顫的不安。
駱明薇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頓了。
怎麼回事？
為什麼他們會找到江若亞……
這個時候，他們明明已經走出去很遠了才對！
怎麼辦……
不，沒關係，駱明薇，不要害怕……
你已經給了他們足夠多的封口費，他們也答應過的，即使被抓住，也絕對不會把你供出來。你不用害怕，那個傻子吳汀盛會為你頂罪的！
想到這裡，她深呼吸，露出焦急的表情，急忙跟了上去。
“北川……若亞怎麼了？”她擠進人群，擠到顧北川身邊。
江若亞安靜地趴在顧北川的背上，沉沉地睡著，似乎沒有察覺到周圍忽然喧譁了起來。
她的身上披著顧北川的大衣。
她把臉貼在顧北川的背上！
那樣滿足的表情！
深呼吸，把那湧上的情緒都壓下去。
“北川，先放若亞下來吧。這樣揹著你怪累的。”她輕聲地說，示意另外兩名男生過來把若亞移走。
“不用了，我揹著她吧。”顧北川輕聲卻堅定地說，“很晚了，我們先下山——報警了嗎？”
“沒……沒有。”駱明薇目光閃爍地低下頭。
這一切都被駱明安看進眼底。
“下山吧。”他沉聲說道。
從巖庵下山的路寬闊了許多，一群人押著那兩個男人走在前面。
女生們似乎都很憤慨，覺得這兩個人很不是東西，想盡快把他們交到警方手裡。吳汀盛也很憤怒，一路上吼了許多遍，“你們是聾子啊，我只是……又沒叫你們真的動手！”
駱明安和駱明薇兩兄妹走在人群后面。
明安抓著明薇的手。
他清楚地感覺到了妹妹的不安。
心裡好像已經明白了什麼，可是卻固執地不願意去相信。可是，如果真的是他所猜想的那樣呢？明薇，可是他的妹妹呵。
山路漆黑，一邊的山壁上懸掛著光線微弱的燈泡，幾乎起不到什麼照明作用。
顧北川揹著江若亞走在人群的最後面。
他一步一步沉穩地走著，似乎生怕一個顛簸就會吵醒她的夢。
她一定是在做一個很美很美的夢吧。
因為他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笑容。
雖然看不到，可是他好像感覺到了，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跟著輕鬆起來。
背上沉甸甸的。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時候，他還不是顧北川，他只是小美的哥哥。
……
田間小道上一片漆黑。
兩邊的田地裡空蕩蕩的一片，這是深秋季節。
偶爾會看到幾堆稻草垛，那是一戶懶惰人家還沒收走的。
深秋初冬的風，冷冷地吹過他的臉頰。
他腳步沉重地走著。
小美伏在他的背上，雙手緊緊地圈住他的脖子。
“哥哥，快到家了嗎？”
他抬起頭，望了望前方黑漆漆的路，“嗯，就在前面了。”咬牙繼續走著。
“哥哥，你說媽媽會不會打我們？”
“不會的。”
“哥哥，快點走，媽媽一定已經擔心死了。”小美在背上扭了扭身子，“唉，早知道我們就不要去了，其實趕集也沒什麼好玩的。”
“不會啊，有很多好玩的。”想起白天在鎮上看到的東西，他興奮起來，“你沒看到嗎？那個賣糖人的，還有那個，有一個大大的盆子，拿一根竹籤在裡面轉啊轉，就……”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聲音戛然而止。
背上的小美安靜了下去。
過了許久，“哥哥，很好看嗎？”
“啊？”
“那個糖人，還有棉花糖什麼的……好想知道都長什麼樣子。”因為很小的時候就因為一次事故受了傷，失去了視力，所以根本沒有見過糖人和棉花糖什麼的。
“……嗯，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他的心裡有點酸，“以後哥哥掙了錢買給你吃。”
“嗯……哥哥，以前，你爸爸媽媽有買棉花糖給你吃嗎？”小美忽然問。
他怔住。
爸爸媽媽……
那是多久以前的記憶了……
好像不過才三四年，可是他記憶裡爸爸媽媽的臉，還有弟弟的臉，卻都已經模糊了。至於棉花糖……
“有啊。”
“好吃嗎？”
“好吃。”
“哥哥，你有的時候，會想念爸爸媽媽嗎？”
他頓住腳步——
想念……
爸爸媽媽……
……
“我們有兩個孩子，根本養不了！”
“江家的人還在追我們，如果被抓到的話我們都會死，都會死的！”
“家道，我們丟掉一個好不好……”
“哥哥身子一向比較弱，我們把他……”
……
陡然，心中生出一股怒火來。
“唉！”被忽然扔在地上的小美大叫起來，“哥哥，你幹嗎？”
“自己起來走！”
為什麼要他揹著，他才需要人揹著呢。
她好歹還有一個疼她的媽媽，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可是他呢——
因為身體弱，被爸爸媽媽丟棄。
他是被爸爸媽媽丟棄的！
這個認知讓小小的男孩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
一種強烈的恨意席捲了他。
那種讓人窒息的恨意，化作熊熊的火在他胸口燃燒著。
他轉身疾步走去。
緊接著，飛快地奔跑起來。
初冬的風像刀子一樣割在他的臉上，割得他生疼，疼得淚流滿面。
爸爸，媽媽……
我只是你們那個無關緊要的兒子，只是你們隨意可以拋棄的東西而已嗎？
他努力地回想，回想著。
可是……
爸爸的臉，媽媽的臉……
全部都在他的記憶中模糊成了一團淡淡的光暈，無法記得。
“哥哥！”小美在身後喊他。
他聽見了，卻沒有停下腳步。
“哥哥……”
他飛奔，朝著漆黑的夜色。
“哥哥——啊——”
一聲尖叫。
……
顧北川的心忽然痛了一下。
那個時候的他，簡直是個渾蛋。
他忘記了小美是個看不到的孩子啊，卻依然丟下她在田間小道自己走了。
那次，小美狠狠地摔進了路邊的田裡。
田埂並不算很高，對於一個大人來說。可是那個時候的小美，卻還是個六七歲的孩子，而且是個看不到的孩子。
她摔了下去，毫無防備。結果，摔斷了小腿。
“哥哥最討厭了。”
那一次，小美生了整整一個月的氣，不肯和他說話。
現在想起來，竟然連小美生氣的樣子，他都覺得那麼可愛。
可……
如果不是因為那次的話，阿姨就不用為了籌醫藥費而去打兩份工，也不會因為過度疲勞而……
心陡然猛烈地痛起來，如潮起一般延綿不絕的疼痛，狠狠地撞進胸口。
身子猛烈地顫了一下。
江若亞猛地從夢裡驚醒——
“媽媽……”她輕叫出聲。
可，周圍一片漆黑。
只有雜亂的腳步聲，還有她身下那個略帶沉重的呼吸聲。
對了，她在顧北川的背上。
“還有一會兒就到了。”顧北川微微側過頭，輕聲地說。
夜風冷冷的。
若亞看著顧北川微微側過來的臉。
此刻，他的臉離得她那麼近，那麼近，近到，她能聽到他的呼吸，能看到他微微翹起的睫毛在冷風中一顫，一顫。
他的皮膚，好白啊……
鼻子也很挺，和哥哥一樣吧。
月光皎潔。
若亞把臉輕輕貼在他的肩膀上。“顧北川，我真的很喜歡你。”她輕輕地說。
良久的沉默。
周圍安靜得有些異樣，那些紛亂的腳步聲，似乎都離她很遠，很遠。
遠得，好像只是存在在她遙遠的記憶裡。
遠得，她甚至懷疑，這只是自己的夢境，直到——
“謝謝。”顧北川微微一笑。
終於回到了酒店。
已經接近凌晨，周圍大大小小的旅館裡的人們都紛紛湧了出來，等待一起倒數計時迎接新年的來臨。
大家在酒店前的小花園坐下。
連那兩名男子都顯得有些興致勃勃起來。
這時候，吳汀盛走過來，有些彆扭地說：“那個……江若亞，對不起！”
若亞表情沉默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駱明薇。
駱明薇臉色猛然一白，急忙走過來，“若亞，你就原諒汀盛吧，她並不是有意的，事情的發展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若亞心裡冷笑，“所以呢？”
“所以，請不要報警吧……”駱明薇咬牙，略帶哀求地說。
吳汀盛看起來感動極了，沒想到明薇居然會為了她而向江若亞求情，這一定很為難她吧。
若亞沉默不語。
這時候其他女生也圍過來，“若亞，你原諒汀盛吧，她只是有些衝動而已。”
“對啊，都是同學呢……如果在警局留了案底的話……”
“汀盛的爸爸很嚴厲的，如果讓他知道的話……”
若亞依然沉默著。
突然——
“那個……”兩名男子其中一個小心翼翼地開口。
若亞朝他們看去。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朝他們看去。
駱明薇的臉色更白了。
“喂，你想說什麼？”一名男同學憤憤地踢了他一腳。
“我……”那男子舔舔嘴唇，“叫我把這位小姐帶走，不要讓她再回來的人，不是那位小姐，而是——”他的手指向駱明薇，“她啊。”
全場靜默。
彷彿空氣都被這寒冷的溫度凍僵了。
花園外有其他遊人們熱鬧的呼喊和笑聲，花園裡卻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駱明薇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屏住呼吸，咬牙，不敢去看任何人的表情。
駱明安閉眼側過臉去。
他的猜測果然是對的……
明薇，他的妹妹，呵，他果然瞭解他的妹妹啊……
那兩名男子似乎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另一名接嘴道：“真的……不信你可以問這位小姐，”他指了指若亞，“她可以為我們作證！我們真的是受了委託才幹的！”似乎因為自己的“專業性”被質疑而感到憤憤不平。
眾人把目光投向若亞。
若亞沉默低下頭去。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果然是真的嗎？天，這——真的是駱明薇乾的嗎？不可能吧，她可是駱明薇啊，剛剛她還為吳汀盛求情——
大家似乎都明白了什麼。
“天，真是無恥！”有女生低聲罵道。
還以為她剛剛那麼緊張是為了保護吳汀盛呢，原來一切都是她指使的，還假惺惺地以保護吳汀盛的姿態，把罪名都推到吳汀盛的頭上！
如果她的計謀成功了，江若亞被帶走，那兩個男子潛逃，那麼一切責任都落在了吳汀盛的頭上！
“明薇……”吳汀盛不敢置信地看著駱明薇。
她無法相信，她一直把駱明薇當做最好的朋友，處處保護她，為她出頭，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她，可是，她居然會陷害自己！
“不，我沒有！”駱明薇臉色蒼白，身子因為憤怒而顫抖著，“這一定是江若亞和他們串通好的，我沒有！”一定要堅持住，要一口咬定！
可惡！
可是似乎沒有什麼人相信她。
“我們有證據！”那兩名男子從口袋裡摸索出兩張紙條，舉起來。
是兩張十萬元的發票。
落款處赫然寫著——駱明薇。
事情的真相終於被揭露。
在那兩張支票面前，駱明薇無法再抵賴。
若亞靜靜地看著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中驚慌失措的駱明薇，臉上沒有笑意，心裡也沒有任何一絲愧疚。她想，她終於可以不用心存那一絲絲的愧疚，去搶奪駱明薇的幸福了。
花園外忽然熱鬧起來。
喧鬧聲充斥在這小小的山谷間。
“十！”
人們開始倒數。
若亞的視線穿越灌木叢。
“九！”
駱明薇在人群中掩面低泣著，她緊緊拽住顧北川的衣服，哀求著顧北川的信任。
可沒有人理她。
顧北川側過臉去，甚至不願意再看她。
“八！”
駱明安站在不遠處，低著頭，看不分明他的表情。
吳汀盛轉身離開。
“七！”
同學們三三兩兩地散開，把注意力都轉移到新年倒數計時上。
“六！”
“五！”
“四！”
駱明薇絕望地朝酒店奔去。
駱明安緊隨而上。
“三，二——”
若亞收回視線，顧北川轉過身來。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他們的目光交匯在一起——
“一！”
砰的一聲巨響，一朵紫色的煙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綻放開來。
緊接著是無數五顏六色的煙花，在夜空中齊齊綻放，偌大的山谷，不斷地有迴音傳來。
夜空被照亮，如同白晝。
那些光芒，細細碎碎地，落在顧北川的臉上，身上。
沒有一刻，若亞覺得她比這一刻更純粹地想要對顧北川說一聲：“新年快樂。”
而她也看到了，顧北川的那一聲：“新年快樂。”
第二天清晨。
因為若亞扭傷了腳，所以顧北川先行駕車帶她回到市區診治，等那個醫生給她掰正了骨頭，上了藥包紮好，又講了一大堆注意事項之後，居然天已經微微亮了。
車子緩緩地駛進宿舍區，在二號大樓前停下。
今天是元旦假期，一大早大家都還在睡夢中，偌大的宿舍區顯得空蕩蕩的。
顧北川轉過頭，望著沉睡中的若亞。
她把身子蜷縮在位置上，縮成一個球，長髮披散下來，蓋住了她的臉。
不由自主地，顧北川伸出手去，動作溫柔地把那些髮絲捋到耳後。
她的臉……
顧北川忍不住微笑。
難怪她剛轉學來的時候，周圍總是聽到“不過說起來，江若亞真的很漂亮呢”之類的話。
真的，很美。
可……
“你不忘記，你和明薇是有婚約的。”
“江若亞，交給我照顧就好。我會給她最幸福的未來。”
“不是從小就說要娶明薇的嗎？顧北川，你真的變心了嗎？”
彷彿觸電般，他猛然縮收回來。
……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顧北川。”
“北川的願望是要娶明薇，所以你必須娶她。”
“北川的願望是……”
“北川……”
……
對啊，他是顧北川。
顧北川苦笑。
這時候，若亞醒過來，“到了嗎？”
“嗯，到了。”嘴角綻開一個淡淡的笑。
靜默片刻。
“嗯……那我下車了。”
“嗯，好。再見。”
“再見。”
依然是片刻的靜默。
若亞打開車門，冷風一下子灌進來，她的身子冷得一顫。
顧北川的心也跟著一顫。
“那麼……再見了。”關上門，彎下腰，她展開慣常的笑容，對顧北川擺擺手。
顧北川也笑，“上去吧，外面冷。”
若亞笑笑，轉身朝宿舍樓走去。
角落裡有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若亞的心裡怔了一下，雙手在身側緊握，加快步伐進了宿舍樓。
車子發動的聲音響起，然後漸行漸遠。
直到確定顧北川已經離開宿舍區，若亞才深深呼吸一口氣，走出宿舍樓。
冬日的清晨。
一名男子從角落裡出現，“小姐，夫人回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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