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黑道大哥”從“狠人”到“入斂師”的奇特人生


遼寧“黑道大哥”從“狠人”到“入斂師”的奇特人生


人不怕死,怕的是等死。

“獄”後重生

如果一個人四分之一的人生都在監獄中度過,

那他的後半生除了等死還有其他可能性嗎?

有。

遼寧撫順的一個大哥給出了這個答案。

曾經的東北狠人


幾位昔日的大哥圍坐在一起,給剛從監獄裡放出來的金子傳授辦低保的經驗。如何準備和遞交材料,遞交之後要等待多長時間,跟社區街道辦事處怎麼打交道……事無鉅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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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在一旁默默聽著,大部分時間裡只是點頭應和,偶爾才開口問兩句。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今年一月底剛刑滿釋放,回家才知道雙親均已過世。找不到奔頭的金子陷入了迷茫。

有段時間,他經常出門隨便走到一個地方,再折回來,每天就這麼漫無目的地來回走。

是發小范三拉了金子一把。範三不僅讓金子跟著自己在殯葬店做活兒,還答應週一開車帶他回撫順,把低保的事兒給解決了。

範三,人稱“三哥”,1980年代撫順當地頗有點名聲的黑道大哥。因為持槍傷人、搶劫、盜竊等犯罪行為,先後進過五次監獄,加起來在裡面統共呆了有2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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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位昔日的大哥看上去更像個生意人。身穿深灰色西服外套,戴一副方框黃色偏光眼鏡,右手拇指佩戴一隻琥珀戒指,手裡時刻盤著一串佛珠,待人客氣。倒是偏頭點菸的姿勢,還能看出十足的大佬氣派。

八十年代的撫順往事


一切的一切都讓那個充滿野蠻秩序的撫順江湖,很尊重範三這種家底厚又義氣的人,但範三不懂節制,吃喝賭無師自通,他自詡這是一種走江湖的義氣。

行走江湖,忠義當頭。範三說自己過去更狠,朋友一個電話搖人(東北話,喊人),自己刀山火海也跟著平趟,“做大哥的不狠不衝在前頭,哪有小弟跟你呢”?

習慣了拳頭說話的他,想不到自己日後也栽在這一塊上頭。

我們常說,天命如此,一個人往後會混成什麼樣,大概率逃不脫家庭在冥冥中的影響,範三也如此,童年時代的他最常見的就是爸爸揍媽媽,媽媽嗷嗷嚎。

“能有啥辦法呢?以暴制暴唄”,範三想問題的方式相當粗魯。他的潛意識裡覺得暴力能幹掉一切問題,但沒意識到喊打喊殺也能送他進監獄。

自1990年起,範三就像親手打開了厄運之門,此後十幾年的日子,監獄生涯就沒斷過篇。然而回憶起斷斷續續的鐵窗生涯,範三甚至有點嘚瑟。

他說其實自己在裡頭混得老風光了,掌管後廚,還養了四十幾只鴿子,住單間就不說了,偶爾還能嘬兩口酒。可能因為大哥都愛面子,服刑生涯讓範三說得充滿了亞文化的獵奇感。

“在裡頭混得挺好的,出來就不行了”,範三說起刑滿釋放後的態度,失落和不解居多。

畢竟出獄後他年過半百,父親也在最後一次服刑期間過世,範三再次回到了他很牴觸的那種一無所有的生活裡。

這時的退役東北狠人範三,掐指一算,已經在牢裡度過了23年。

五次牢獄之災都未能喚醒他的良知,直到最後一次牢刑中,三哥的老父親去世,才給了他重重一擊,讓他決心“重新做人,把後半生道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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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三是父親在四十多歲時老來得子的禮物,因此對他寵愛又驕縱,可惜兒子一次又一次挑戰法律的威嚴。

終於在範三第五次成為囚犯時,老父親的身體扛不住了,臨終前就想見兒子最後一面,你永遠想象不到親情對人的潛力能激發到何種地步,據範三回憶,父親強忍著20分鐘喘一口氣,就是不嚥氣。

直到獄警壓著範三來到老人眼前,瀕死的老人那一瞬間像是聚齊了所有僅剩的精元之氣,掙扎著坐起身,對兒子大聲說了一個字,“跑!”說完便倒下。

這個畫面相當有電影質感,不得不讓人再次感嘆,藝術來源於生活,卻永遠不如生活精彩,沒有雜碎的臨別話,只一個“跑”字,卻迎面給人重重一擊,這衝擊力直接將範三從深淵拉回人世間。

但代價也是慘痛的。範三這輩子見過了大風大浪,最後一次進去之前,他甚至為了逃離刑罰,吞下了朋友偷著帶給他的刀片。

冒著穿腸破肚的風險,範三還是沒能逃過法律的制裁,因為吞刀片也沒能要了他的命,“沒錢去治療,就那麼挺著,老天爺不收,也沒死了。”

這樣一位狠人如今面對什麼也是面無驚色,但一說起老父親,他還是忍不住落淚,他將父親的死歸咎於自己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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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雖有意回頭,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義務給予他們機會。範三出獄後四處碰壁,沒有哪家門店敢僱傭他這種從牢裡出來的,尤其還是重刑犯。

得遇“付媽媽”開啟第二人生


從監獄裡出來,範三下定決心要跟過去徹底告別。幹殯葬前,他曾經去過一個工廠。一開始誰也不知道他,後來被老闆發現了他的過往,拿了一些錢就請他走,“我們這兒用不起你。”範三知道多說無益,拿了錢便走人。

一無所有的人無處可去時是讓人害怕的。“那最後還不是隻能走極端(犯罪)嗎?”幸運的是,範三遇到了“付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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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廣榮是一位公益人士,她本人收養了許多女犯人的孩子,所以孩子們都稱她為“付媽媽”。付媽媽也專注於幫助刑釋人員的公益事業。

她在瀋陽開設了三家名為“媽媽送你去天國”的殯葬店鋪,範三就在其中的三號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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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中國首家重刑刑釋人員創業基地,裡面的工作人員都是有過十五年以上服刑經歷的重刑刑釋人員。

為了能有行業競爭力,店鋪的服務費用是行業平均費用的七折左右,加上員工們的提成高,付媽媽又額外資助給他們日常生活費用以及米麵油等生活用品,門店基本是收支平衡,沒有盈利。

死人是人們都忌諱的,所以這給了幾十號已到窮途末路的人們重新生活的機會。

他們犯過大錯,半個人生都搭進去了,這輩子已經沒什麼好再失去的,忌諱的屍體對於他們而言是捧在手心也不為過的生計。

現在有了殯葬店,範三覺得自己和這些兄弟好歹有個方向了。工作暫時解決,生活也有了一點變好的希望,但愛情還很遠。對於他們來說,能有愛情才真好,那代表家,代表真正的新生。

範三進去前情史無數,出來後對事業很上心,但始終找不到一個“家”。“誰不渴望愛情,我要是有媳婦了,不管她多大歲數,我都要大辦,轟轟烈烈地大辦,我要讓所有人知道,我這回走正道了。”

在範三看來,宣佈結婚才算是真的走了正道。

“我們也是人,對不?我們又不是欺男霸女,以前犯法了,做過錯事,那我們改造這麼長時間,改造,什麼叫改造?改造就是為了讓我們好,把自己的罪行贖了,完事之後去面對新的生活。”他說自己十分後悔,十分後悔,但好像一切都晚了。

灰色行業也兢兢業業


範三有點死犟,他說自己不管做什麼都一定要做得有模有樣。既然要送人最後一程,那就得把這活計做得漂漂亮亮。

在每次接到有人離世的消息後,範三會把自己收拾得很板正,頭髮梳得溜光水滑,穿好黑色中式衣褲,然後帶上手下的同事們出發。

“頭一個是尊重亡者,再一個是為了讓家屬更好地接受我們提供的服務”,範三不做大哥很多年了,但因為工作的緣故,說起場面上的套話還是很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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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三對殯葬這個工作上心,學起手續來也很快。簡單培訓以後,就掌握了規範化的一套流程:為亡者淨身,穿戴壽衣,起靈哭喪,最後護送到殯儀館火化。

先用高度白酒淨身,為的是能消毒,易揮發祛味;每一處都要仔細擦拭後才算淨身完畢,範三和組內的兄弟們給逝者穿好壽衣,壽衣裡大有講究,衣服4層,褲子3層,總共得是單數。

壽衣鞋襪打點完畢後,範三他們會把逝者輕放在金色薄被上,裝飾性的首飾再一落定,他們則會把銀色的緞面被單蓋好,俗稱“鋪金蓋銀”,到這裡流程才算是結束了。

祭奠亡者的金銀被褥、燭臺、長明燈一系列的物件都很有講究

不得不說,範三混社會很多年練出了一種精準的辨識能力。

從前,他因為被判刑多次很熟悉法律條款,“他們還得翻書呢,我直接就能告訴這人你犯了多少條,得判多少年”,範三自稱這塊比法院的人更快。

如今,做起白事行的範三,那雙眼睛也很毒。他可以在亂作一團的親屬中一眼認出來主事人。

剛開始工作的時候,範三得空就琢磨這件事。因為殯葬行業和其他工作不一樣,找不準時機去和家屬溝通,無異於正面找打。

“人家親人剛沒,你湊過去找人家,誰都很生氣。但是主事人不一樣,他必須要處理面對這件事,這才能建立有效溝通”,範三一語中的。

再有就是範三遊走在醫院各個科室之間,熟悉心電圖、血壓、血氧等等指標,瞅一眼數字,心裡就有個這人還剩多少時日的大概。

情況嚴重的,範三會找準時機和對方家屬搭上話,問問病人如何,如果還能撐下去,他絕對不多說。

如果病人已經過世,範三則會說句節哀,然後適時地快速遞上名片,如果不留神,生意就會被試圖打壓他們的同行撬走。

除此之外為了能有行業競爭力,店鋪的服務費用是行業平均費用的七折左右。加上員工們的提成高,付媽媽又額外資助給他們日常生活費用以及米麵油等生活用品,門店基本是收支平衡,沒有盈利。

死人是人們都忌諱的,所以這給了幾十號已到窮途末路的人們重新生活的機會。

他們犯過大錯,半個人生都搭進去了,這輩子已經沒什麼好再失去的,忌諱的屍體對於他們而言是捧在手心也不為過的生計。

因為不易,所以格外珍惜,範三和這幫弟兄極盡全力服務好每一個客戶。他們常年蹲守在瀋陽各大醫院附近,一有人瀕臨死亡邊緣,他們便趕忙上前,因為晚一步,活兒就被同行撬走了。

這天範三搶下一個送葬的活兒,引得同行的大姐滿口怨言,範三也沒有退讓,他對著記者還“吹噓”自己的殯葬服務心得,“你得把控局面”,此刻的他又有些許當大哥的身影。

不過他們的服務確實到位,從為亡者淨身、穿戴好壽衣放進紙棺,再送至殯儀館火化,還有出殯、淨宅等,堪稱“一條龍”。

範三操著一口東北大碴子口音,也帶著東北人天生的豪爽,“我做不好你不用給我錢,你覺得滿意了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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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左手拿刀右手持槍的大哥,收起了背後代表威猛的下山虎紋身,現在手裡不時盤著一串佛珠,還有朋友送給他的辟邪琥珀戒指,他奮力去接觸新生活。

重頭再來這四個字究竟需要多少勇氣,

如果沒有失去過一切的人恐怕都不能體會。

年過半百 畏懼死亡


範三的兄弟小金子在今年1月剛刑滿釋放,說是小金子,但當年的小金子如今已是渾身臃腫52歲的老金了。

出獄後的老金孑然一身,雙親都已故去,他無處可去,無事可做,每天來回沒有目的地走,曾渴望的自由對於他也失去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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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義氣的範三直接招攬金子來殯葬店,手把手教他各種禮儀、忌諱的事。從80年代到現在的互聯網時代,這群人錯過的20年彷彿是一整個世紀,金子的眼神木訥又空洞,他笨拙地跟著範三擺弄屍體。

脫離社會太久的他們被迫學習,這已經不再是那個靠義氣和刀片拼江湖的年代,困難還是更困難,他們除了接受只能是接受。

這些年近半百的糙漢們倒也坦然,在酒桌上,一位大哥半玩笑半正經地說,

“活著就好,人不怕死,人怕的是等死,等死是最可怕的。”

“人不怕死,人怕的是等死”,這些重刑犯在監牢中是數著自己的死期度過的,範三在酒桌上也僥倖地說,“我以為自己55歲被槍斃,現在54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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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不時看見隔壁的獄友今天跟你嘮著嗑,明天就赴了死刑,“在裡頭的時候,隔壁床的獄友前一天還跟你呢,第二天一早起來就沒了。這都是常有的事。”

每日體會著等死的恐懼或許是對他們最好的懲罰,只有設身處地地接觸死亡,這些曾手染獻血的人才會真切地感知死亡的恐懼。

曾讓範三改過自新的契機也是因為死亡,他親眼看著父親死去。

雖然有殯葬服務做飯碗,雖然開啟了新生活,但只有範三自己明白,他後半生的新生活只在一定範圍內,對於親情,對於父親,他將永遠愧疚,也永遠缺失。

不知什麼時候起,範三不再說年輕時的罪惡往事,儘管那段日子有種畸形的風光,他還是覺得有點遙遠了。

生活裡的範三很喜歡喝酒,因為酒能讓他更鎮定,更心安。和金子一樣,他們都很憧憬那種以前看不上的日子,不忙的時候抽支菸,喝點酒什麼的......

“我不怕死,就是沒心思再慶祝節日了”,幾年前起,範三就自動屏蔽了春節這個大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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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時範三通常會切斷和外界的聯繫,隨便吃點喝點,早早睡下,他覺得過一年少一年,自己剩下的時日也快見底了......別人都熱熱鬧鬧的,範三卻總感覺自己離死亡越來越近。

老了?死了?怎麼辦?範三儘量讓自己少去想這些事,就像從前在牢裡的日子,他也不去想出來以後該怎麼辦。

他和金子一樣,都經歷過那段一無所有,然後又從無中生有,最終重回社會的日子。

至於金子,則偶爾想起當初刑滿釋放時的自己,“既然老天給了我這條命,我就還得珍惜,好好活著,多做善事,贖罪”。

那些年輕時靠打打殺殺討生活的“範三們”,如今終於能平靜地說出那句話了:服務,讓家屬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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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永遠沒有“完全的從頭來過”,那些過錯、那些你曾失去的,將永遠留在那裡,它們越多,你可走的新生活之路也就愈加狹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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