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對人的生老病死有著一個很清晰的認識。
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他們自然是我最親近的人。雖然遇上奶奶的急性子總是一不注意就會被收拾，但畢竟隔代親，從小就沒有受到任何的壓力，像一隻被放養的羊，童年快樂又健康。
然而，我知道自己和那些一直與父母相處的小孩不一樣。我最親近和依賴的人和我的年齡差太大了，有時候，我總會有點提心吊膽的感覺。
01
小時候的我，和男生吵架打架氣勢十足，上臺表演自信滿滿，近兩米的臺階也縱身一躍，還總是喜歡在課間給其他同學講恐怖的鬼故事，然後看著大家被嚇到的樣子哈哈大笑，甚至很多同學把我從來不哭這一點當成極為罕見的事寫在同學錄裡。
大家都說我天不怕地不怕，
但是，我真的很怕死。
不是怕自己死，而是怕身邊親近的人永遠離去。
02
小學三年級的有一天，天氣還沒有完全轉暖。我放學回家推開門，火爐上燜著的蘿蔔排骨飯正冒著熱氣，奶奶趴在爐面上，看樣子是在打盹。
我把書包放在了角落的櫃子上，突然腦子裡就冒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奶奶趴了那麼久都沒有什麼反應，該不會……”
我的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站了好一會兒，心裡想著最壞的可能發生後我崩潰的樣子，大聲喊了一句奶奶。
奶奶緩緩抬起頭：“哦，你都放學了，趕緊吃飯吧。”我心裡頓時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情緒很複雜，但我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像平常那樣開心地坐下開始吃飯。奶奶一點也不知道剛才我內心上演的大劇。
很多時候我都會感到害怕，早起的清晨奶奶還在床上睡覺的時候，夏天的午後爺爺躺在搖椅上納涼小憩的時候，一起看電視爺爺奶奶都慢慢進入夢鄉卻沒有鼾聲的時候。害怕任何他們閉上眼睛的時候，怕他們，睡著了便再也不會醒來 。
03
高三的時候我發過一條說說：“去年的這個時候，我最害怕的就是上課途中突然有人走進教室讓我趕快回家。”
2013年的那段時間，父母剛好放假也在家。奶奶說肚子有點疼，最開始大家都想著許是吃壞肚子了，便照著吃壞肚子的標準去醫院開了一點藥。
然而有天晚上，這種疼痛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奶奶明顯頂不住了，坐在椅子上疼得直不起腰，不住地呻吟。媽媽看情況有點不對，電話叫醒了已經入睡的姨父，開車連夜把奶奶送去鎮上的醫院，留我和爺爺在家。
大概兩個小時後，父母來了電話：因為鎮上的醫院不接收，所以他們去了縣醫院，初步判斷可能是闌尾炎。我長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闌尾炎不是什麼嚴重的大兵，割掉就好了。
過後的夜晚還很長，我回到房間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迷迷糊糊間睡著了。
04
凌晨七點左右，我聽到爺爺在客廳打電話，忙起床來到了客廳。
從電話中我捕捉到了三個信息：
1. 最後診斷出來不是闌尾炎，是胃穿孔。
2. 一般來說，胃穿孔不算什麼大病，可以通過手術治療。
3. 由於奶奶年紀太大，手術成功幾率太小，很有可能下不了手術檯，醫院建議採取保守治療。
“哦，好啊，那就採取保守治療嘛。”爺爺喃喃地說完放下了電話，起身關掉了正演到精彩之處的電視。我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各自默默坐在沙發上。
其實平常我經常和爺爺的意見產生分歧，但這種時候我挺慶幸是和爺爺在一起，我不知道如果有其他人在，我該表現出什麼樣的態度，該說什麼樣的話，對其他人給這件事的評價，我該作何反應。我不想有任何表情，一句話也不想說，不想做出任何反應。
爺爺本身就是不多言語的人，我那張嘴卻整天叭叭叭的，看起來和爺爺的個性千差萬別，而我覺得其實我和爺爺很像。
05
前一天晚上去醫院之前，奶奶特委屈地怪爺爺看到她病得那麼嚴重了都沒說一句關心的話。這明明是奶奶對爺爺說的，我卻感到有點心虛。因為我也從來沒有說過關心的話 。
小時候，我只會在爺爺奶奶幹活的時候默默泡一大缸茶送過去，卻不會加上一句：“你們幹活辛苦了，休息一下喝點水吧。”
後來大一點，我只會自顧接過他們手裡的重重的籃子，說不出“你們年紀大了，這些事情讓我做就好了。”
直到現在，我打電話也只是拉家常：你們現在在做什麼？昨天做了什麼？明天又準備做什麼？別相信那些保健品團伙的話。我在學校遇到一件事好好笑！
從來不敢問：你們的身體好不好呢？要多注意一下呀。
我不知道萬一他們說自己身體不太好，我該怎麼辦。
06
奶奶在縣醫院住了三天左右，期間我一直不敢打電話詢問病情進展。
我心裡暗自覺得奶奶的病情不容樂觀，給在外地工作的堂哥發信息說奶奶生病了，讓他回來看一下。
堂哥問嚴不嚴重，我卻不敢再回復，好像總覺得自己的一個判斷會對最後的結果造成什麼影響。
以至於後來奶奶轉回鎮上的醫院進行保守治療，很多人都斷言這意味著治不好建議父母和幾個伯父準備後事的時候，我特別生那些人的氣。
那段時間，上課時每當有人從窗外經過我心裡都會突然一緊，害怕他是專門給我帶來壞消息的。每天晚上下了晚自習，我都趕著去醫院陪著奶奶在病房過夜。另外兩個一直和我同路關係親密的小夥伴奇怪我的路線怎麼突然不一樣了，我也只是說我去某個親戚家有點事。
我不敢告訴她們我奶奶生病了，不想受到安慰，不想表現出自己很脆弱的樣子 。也覺得，好像只要不說出來，事情總是會有餘地的。
07
後來奶奶一直說著想回家，親戚們都想著死別之前的願望通通都要滿足，便遂了奶奶的願把她接回了家。於是，平時都是在學校吃飯的我開始每天下午都回家。
奶奶躺在窗邊的沙發上，我也不說話，直接半躺在她旁邊，陽光照進來，奶奶虛弱地看著我笑，伸出手來捏我的腳。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很長時間都不會失去她。果然，我的潛意識生效了。
明明所有後事都被準備齊全，被所有人斷言挺不過兩個月的奶奶，安然活到了現在。
雖然奶奶的身體不再硬朗，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挽著她的手，悄悄閉著眼睛安心地讓奶奶領著我走；不能再無所顧忌地把頭枕在奶奶腿上，讓她幫忙遮住我的眼睛打盹。
但好在，爺爺奶奶都還在，我暫時不用面對死別。
若是生離，至少知道彼此仍在同一個時空，能有再見的機會；而死別，現在的我仍然無法坦然接受和麵對。
我表現得無所畏懼特別坦然，大家便也都覺得我無所畏懼特別坦然。
我假裝說謊，大家就說我說謊。我顯出一副有錢人的樣子，大家就說我有錢。我假裝冷淡，大家就說我是冷淡的人。可是，我真的很痛苦，禁不住呻吟的時候，大家都說我假裝痛苦。
——太宰治《斜陽》大家好，我是無辣不歡的03
說說你和爺爺奶奶之間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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