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驚魂——小時候的故事

這個題目,的確有點兒恐怖,但這不是一個驚悚故事,而是我童年真實的經歷,它一直厚厚實實地躺在我的記憶裡。

三十多年以前,我還很小,大約四五歲的年齡,那時我居住的村莊裡極度缺水。村民們平時的用水,除了天上下雨,水的來源還有二。一是村南頭的泉眼和村西的一口水井,二是政府派軍車隔幾天送來的飲用水。

除卻軍車來送水的日子,其他時間我這麼大的孩子便拿著鍋碗瓢盆圍守在村南的泉眼邊,只要能積攢到用水瓢舀起來那麼點兒水,便有七八隻小手伸出水瓢去把水颳走。那時候我們不叫“舀水”而叫“刮水”,把每一滴水從泉眼裡刮下來,可見水的金貴。當時只要誰家的孩子在家裡淘氣,家長指定丟一隻鐵桶一隻葫蘆瓢過去,大喝一聲:刮水去!孩子們便灰溜溜地抓起水瓢,拎起鐵桶,磕磕絆絆向泉眼跑去。

井底驚魂——小時候的故事

往往守候大半天才能刮到蓋過水筲底那麼點水,但這在孩子們眼裡也是不小的收穫,家長們也放心地去幹農活,不必擔心孩子們在泉眼旁會有危險。

我所說的令我肝膽俱裂地那次刮水事件不是發生在村南的泉眼旁,而是村西邊的那口井裡。

那口井井口並不大,卻很深,但裡面的水卻很淺——在那滴水寸金的日子裡,村民們想盡一切辦法弄到每一滴水,井裡怎麼會有餘下的水呢?如果想站在井沿上用井繩吊著水桶把水打上來是不可能的。村民們常用的方法就是讓我這麼大的小孩子蹲在鐵桶裡,用井繩吊住鐵桶,把孩子和鐵桶一起下放到井底,孩子用水瓢把水舀進水桶裡,家長先把水桶提上去,再用空水桶把孩子提上去。水是第一位的,水比孩子金貴得多。

井底驚魂——小時候的故事

那時的我又瘦又小,蹲在鐵桶裡綽綽有餘,所以被送到井底下刮水也成了稀鬆平常的事。其實,當時的村裡,哪個孩子沒有下井刮過水,那才叫奇怪呢!“坐井觀天”的情景我們很早就有體會。現在想想,整個打水的過程充滿危險:萬一提到一半,繩子斷了怎麼辦?可那時的字典裡,大概根本沒有“危險”二字,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

那是秋日裡一個灰濛濛的清晨,井裡經過一夜的積攢,我足足舀了滿滿兩水筲的水,爸爸在井沿上衝我喊:“我先把水挑回家,再回來接你,你等著!”語氣裡充滿滿足感,我也開心地應著:“爸爸,快回來!”

不記得年幼的我在寂靜的井底想什麼還是玩什麼,只記得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擾。開始我並沒有在意,以為是井邊有人經過,後來不經意往上一望,看到了令我恐懼的一幕:就在我頭頂上,一條黃白色花紋的大蛇貼在井壁上簌簌而動。井壁是用石頭砌成的,有許多較大的縫隙,大蛇就在這些縫隙中蠕動,從這個窟窿裡鑽進去,不知怎麼的又從另一個縫隙裡探出頭來,而蛇尾還在另一處擺動。我雖然見過在麥芒上飛過的金色小蛇,也見過匆匆忙忙奪路而逃的過路小蛇,卻從沒有如此近距離接觸過這麼大的大蛇,驚恐油然而生。

井底驚魂——小時候的故事

我的身子一下子就軟了,全身的血液彷彿凝固了一般,慢慢滑坐在井底。我一動也不敢動,只是驚恐地盯著那條蛇,不知道它會怎麼樣,會不會一口吞掉我。我想捂住嘴巴,可是卻舉不起手來;我想閉上眼睛,可眼睛卻睜得大大的,彷彿被施了魔法一般,全身的器官都不聽使喚了。

時間也停止了,就這樣絕望地僵持著。

不知過了多久,爸爸的聲音從天邊傳來:“我要放筲下去了,看好了。”

我彷彿復活了似的,心中充滿欣喜,想回應一聲,卻發不出聲音。爸爸連喊了兩遍,見沒有答應,好像是自言自語:“是不是睡著了。”

其實我聽得見,只是發不出聲音。

這時我再去看那條蛇,它不見了。

我忽然有了力氣,穩穩抓住徐徐下降到井底的水筲站了起來,幾次抬腿才邁進水筲裡。爸爸喊“好了沒”時,我奮力晃了晃井繩,水筲緩緩離地。我再回頭去看井壁,一切如舊,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

井底驚魂——小時候的故事

等我穩穩站在地面上,望著初升的太陽,像做夢似的不真實。微風拂面,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才發現冷汗溼透了衣衫。我把井裡有蛇的事告訴了爸爸,爸爸卻不經意地說:“小孩子,別亂說,誰也沒看到過井裡有長蟲,是你看錯了。”

這件事實實在在是我成長過程中的里程碑,我懂得了你親眼見過的別人不一定覺得是真的。誰說坐井觀天目光短淺,有時坐在井裡,也能參透人生大事。

老人們常說:小孩兒和老人是無所畏懼的,我想這話有道理。反正這事沒有給我留下什麼心理陰影,後來也經常遠遠看見過各種蛇,也親自摸過大蟒蛇,沒有什麼特別害怕。只是不時想起那件事,卻反覆問自己:這事真的發生過嗎?

忽然想起有一年去敦煌莫高窟,站在二十六米高的彌勒大佛腳下,導遊說過一句話:佛無定相,法無常法。

我想,人生,亦是如此。

井底驚魂——小時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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