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母親(隨筆)

悼念母親(隨筆)

母親,此刻的窗外,細雨綿綿,整個天空像被一床昏暗的被單籠罩著,看不見一絲絲亮光。今天,是您離開的第六天了,送您上山入土為安後,女兒回到家,昏昏沉沉地睡了兩天,醒來後,一切一切恍然夢一場,可這場惡夢太可怕,它讓我失去了您。沒有母親的孩子,註定是飄零的浮萍,在塵世裡,隨波逐流,始終找不到屬於自己的根呀。我親愛的母親,您怎麼捨得,怎麼忍心,怎麼可以如此待我?

母親,到現在為此,女兒也不明白到底是醫生的誤診,還是女兒的疏忽,把您送上了西行不歸路。不願意去細想這些天來所經歷的細節,可這些細節卻又如此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年前,您說老覺得頭暈,我們就把您送到鎮醫院了,當時醫生說懷疑是中風的前兆,做了幾種檢查,掃了CT,血壓血糖身體各項指標也正常。掛了幾天點滴後,年初二時,醫生說沒什麼事了,可以出院,回家慢慢休養,您也說頭不暈了,就給您辦了出院手續。

年初四時我們回孃家,您的精神也蠻好的,女兒也放下心來,真的相信您沒什麼事了。接下來幾天,就是各種過年走親戚的忙碌。初八一大早,買了餛飩過去,看著您吃完,問您這幾天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頭還暈嗎。您老都說沒事,不暈了,也沒有哪不舒服,還說出院時醫生開的藥吃完了。當時,我拿了您的診療卡,就到醫院,讓醫生再開幾天的藥,鞏固一下。

女兒真的以為,您會慢慢好起來的,可沒想到,初九的早上,您又頭暈了,而且還有了便血現象。當時,我在外面,姐姐姐夫把您送到醫院後,您突然抽搐了一會,過了會兒,您就清醒過來。醫生說您抽搐像中風的樣子,可清醒過來後,您又像常人一樣,能走能動能說。您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或許是怕我們擔心,又或許是不知道自己便血,更不知道會這麼嚴重,對醫生對我們隱瞞了便血這事。還對醫生說:我身體沒什麼事的,你只要治好我的頭暈就行了。於是,醫生還是當中風前兆的病來治,給您掛疏通血管的藥物。

當天掛完兩瓶點滴,您說要上廁所,我與姐姐扶著您去,怕您在廁所摔倒,我留下來看著,才知道您便血了。上完廁所後,走了沒幾步,您說頭好暈,我們姐妹倆半扶半抱把您送回病床。我趕緊找醫生說明了您便血的情況,看看需要怎麼調整一下治療方案。可惡的是,醫生居然說,沒什麼大礙,老人家有時吃錯東西什麼的也會便血,其他不用擔心,只要不中風就行。

回到病房,女兒看您的臉色很差,整個人都好累的樣子,還冒冷汗,問您覺得有哪不舒服,您只說:沒有不舒服,就是覺得好累好累,好想睡。我們看情況不對,商量了會,馬上送您去了市人民醫院急診科,做了CT,腦電圖等等的檢查,醫生看了檢查的結果,也說沒什麼大礙,老人病而已,轉住院部慢慢觀察。問您有沒有不舒服,您也說沒有,只是渾身沒勁,可還能自己慢慢走著上廁所,我們又放下心來,以為休養幾天,就可以回家了。

當天晚上,姐姐留在醫院陪護,我們都回來了。初十,我趕早起床,煲好了粥,與侄兒一起送到醫院,親手喂您吃了一碗,看您精神蠻好的,吃得也快。姐姐還說你昨晚睡得很香,點滴一直掛到凌晨四點半才停了。醫生查房時,問了您很多問題,您也很清晰地回答了,讓您站起來走幾步時,您也走了,醫生說慢慢休養,觀察幾天吧。我看姐姐一晚沒睡,就叫姐姐回家休息了,讓我陪著就行,有什麼事就電話聯繫好了。姐姐見您狀態也好,就放心回家了。

我坐在您病床邊,把手伸進被窩裡,握著您沒打針的手,娘倆說著一些閒話兒。您告訴我,過年時,誰給了您多少多少錢,這個年您收了多少多少錢等等。您還說,八十歲的人了,從來沒有過像現在這麼累的,總是想睡覺,還說要能好就快點好起來,不能好的話就乾脆走了算了,不能連累我們喲。我當時還責怪您說什麼傻話了,各項檢查都沒什麼事,調養一下就好,還叫您不要擔心,有我們陪著呢。十一點時,兩瓶點滴打完了,我還跟您說:點滴打完了,中午吃完粥後,歇會兒就給您洗個澡,身體粘糊的,洗洗就清爽舒服了。您還說:這裡怎麼洗,有熱水嗎。我告訴您衛生間有熱水器的,我幫您洗啊,您還說好的。

十一點半時,我把保溫瓶的粥倒出來晾涼,又喂您吃了一碗,問您還要不,您說不要了。剛吃完粥,您說好累,躺會兒再起來吃藥吧,可您剛躺下,就說,好想上廁所。我趕緊扶您去廁所,驚恐地發現您大量便血,扶您回病床後,我叫您躺著,不要起來,我去找找醫生。當我向醫生反映這個情況時,醫生只說:下次再便血時,留點標本,化驗。我跟醫生說您渾身沒勁,會不會是大量便血造成的原因,要不要緊急處理。醫生只給我一句,要化驗了才知道。我不知道能做什麼,只能回病房,握著您的手,陪著您,叫您別害怕,醫生會有辦法的。

這時,姐夫過來了,還給我買了午飯,我吃飯時,問您要不要吃點飯,您說不要了,吃粥就好,還叫我趁熱吃,放晾了不好。我吃完飯,剛把餐盒扔進垃圾箱,醫生來了,說讓我扶您上衛生間,檢查一下有沒有痔瘡,看看便血是不是痔瘡破了造成的。我扶著您,可只走了四五步,您突然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不走了。我問您幹嘛不走了,您已經答不上來了。接著雙腳開始發抖,抽搐,還口吐白沫,我嚇哭了,拼命喊您,可您就是不理我。醫生護士趕過來,一起把您抱回病床,緊急處理後,說很危險,馬上送進重症監護室。

我嚇懵了,不知如何是好,姐夫還叫我不要害怕,說您昨天在鎮醫院抽搐時,也是這個樣子,一兩分鐘後,就清醒過來了。我撫著您的臉,叫您喊您,可您都沒反應,隨後醫生把您送進最近的重症監護室,我們被擋在門外。進去十分鐘後,醫生出來說,您又清醒過來了,也確定了您體內出血了,可到底是哪裡出血,還沒有查出原因,現在最緊急的問題是先幫您止血,輸血,保證您的生命安全,再查找出血點,擬定治療方案。緊接著醫生說這裡的重病監護室沒有床位,要把您轉去二樓,我們沒有辦法,只能聽醫生的。

不一會兒,護士把您推了出來。我趕緊湊過去,喊您,問您哪不舒服,當時您很清醒,說沒有不舒服,就是累,很累很累。我告訴您,重症監護室裡不準家屬陪護,叫您不要害怕,我們在門外等您。您當時還對我說:不要擔心,我不害怕的,怕什麼,有這麼多醫生護士。看著你這麼清醒,說話這麼清晰,我真沒想到,這是我們娘倆這輩子,最後的一次對話了。您轉進二樓的重症室後,醫生就拿出五六張免責的單子,讓我簽名。其中,籤插胃管那張時,我知道插胃管很難受,怕您受罪,還特意問過醫生,插胃管是為了什麼,餵食還是其它,必須插嗎。

醫生說為了給您洗胃,洗消化道,洗乾淨才能查找出血點,必須插,還要叫急診科的醫生過來做個胃鏡檢查。母親呀,女兒沒有其它選擇,只能簽了,可您可知道,女兒握筆的手,一直抖個不停。簽完各種單子後,醫生進去給您做各種檢查,我與姐夫又被擋在門外了。我緊盯著重症室的門,心裡默默地祈求著,祈求我天堂的父親與兩個哥哥,求他們不要帶走您,求他們把您留給我,求他們保佑您平安度過這次的劫難。就這樣,我在煎熬中,乾巴巴地等了兩三個小時,其間護士出來了一次,叫我去買了些成人尿褲,溼巾,紙巾類的日常用品。我問她病人情況,她叫我問醫生,下午差不多五點鐘的時候,醫生緊急叫了我們去會話室,說您的胃部大血管破裂,擬定了兩個方案,讓我們選擇。

一是微創,用夾子夾住出血口,可有可能一夾就會讓脆弱的血管進一步受損,破裂更嚴重,那就回天乏術。二是開腹手術,但以您的身體狀態,有可能連麻醉都醒不過來。兩個方案都不是最好的方案,但也是隻能用的方案,換言之,如果兩個方案都不用,就只能等您血流盡,自然而去了,因為此時,醫生說輸血的速度,已經追不上您流血的速度了,讓我們儘快決定,要不要冒險做可能徒勞的手術。我慌了會兒,哭著給親人們打電話商量,可還沒有十分鐘時間。醫生就跑出來大聲喊我們,說不能手術了,您的血壓開始直降不升,可能不行了,趕緊送回家吧,恐怕熬不了多久。

我傻呆在那,除了哭,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辦?我知道一定是母親您,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不想讓我們陷入為難的抉擇中,所以放棄自己,不做徒勞的掙扎了。母親,您為我們操勞了一輩子,在生命終結前,一定還在為我們著想,怕成為我們的負擔,拖累我們……。可是,我偉大又可憐的母親,您叫我如何接受,中午還能走能吃能說的您,說不行就不行了呢。親愛的母親呀,誰能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我能為您做些什麼,在您生命最後的時刻。姐夫與趕來的雙寶爸,開始辦出院手續,聯繫救護車,通知孃家那邊,母親馬上回去了,讓村裡的叔伯兄弟們準備一下。

不一會兒,護送的救護車醫生推著空床進了重症室,然後,母親您軟綿綿地躺在那,被推出來了。我湊過去,撫著您的臉喊您叫您,我握緊您的手,叫您不要害怕,女兒在這陪著,我們回家去,回家去。您的意識還很清醒,我看見您氧氣罩下的嘴唇,動了動,也聽見你輕輕地哦嗯了一聲。在狂奔的救護車上,我一直握緊您的手,跟您說話,您有時輕輕地“嗯”著應我,有時又用力地抓緊我的手。我知道,這是我們娘倆這輩子最後的相處時光了,我珍惜著一分一秒。

到家後,躺在老屋的床板上,您還掙扎著要起來,含糊地說要上廁所,別弄髒褲子。姐姐叫您不要亂動,穿了止尿褲的。我趕緊回家,載著雙寶趕過來,我知道,再不來,他們就再也見不到外婆的最後一面了。兄弟倆湊過去喊您時,您也會“嗯嗯”地應著,接著,您的其他外孫,您的孃家侄子,侄媳婦都趕了過來,您想見的人,該見的人都見了,您該沒有遺憾了。喘氣的速度開始越來越慢,意識也模糊了,在8點20分,您嚥下最後一口氣,走完了81歲坎坷的人生路。也許這就是醫生所說的,您體內的血流盡了,供不上心臟,自然而去了。

在您走後的整個夜裡,女兒坐在鋪了涼蓆的地板上,在紛亂中理了理思緒,回想這半天來發生的一切,天知道,您在重症室的幾個小時,受到了什麼樣折騰的檢查。如果我們不接受醫生的方案,不把您送進重症室,不插胃管,不做胃鏡檢查,是不是就可以拖延您離開的腳步。進重症室時,您明明思維清晰,說話清楚的,可進去短短几個小時,怎麼就不行了呢。女兒一直認為,是插胃管,照胃鏡等等的折騰,加快了您離開的速度,可您大量便血,也是在插胃管之前的事。如果不做這一系列檢查,也是沒法查出您體內到底哪裡出血了,拖下去也是一條沒法回頭的不歸路。

事已至此,再想這些已是多餘的,也沒有任何意義了,一切已無法挽回。也許您的離開,對您來說是一種解脫。事實上,自從父親去世後,這四年多以來,您一直處在孤獨無依的狀態中度日,身邊連個隨時說話聊天的人也沒有。雖然您與嫂子侄兒同住一屋,可他們倆上班早出晚歸,家裡基本您一個人在留守。天天坐在門前的樹下,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我們多點兒過去陪您,可是,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庭瑣事,能陪您的時間,少之又少。父親還在時,您倆老至少還可以嘮叨嘮叨,他走了,您越發孤獨了。女兒看著都心疼,可又無可奈何,心有餘力不足的無助感,在每一次面對您的時候,總會如潮水般,把我淹沒,無法自拔。

我親愛的母親呀,您就這樣走了,對女兒來說,也許也是另一種解脫。天氣變涼,冷空氣來臨時,女兒再也不用擔心,不用擔心我的老母親,穿衣可夠暖,睡覺時棉被可夠暖和,晚上起夜上廁所時,會不會因為天太冷,顫抖著雙手披衣服。那一雙因血液循環緩慢的雙腿,會不會因為天太冷,越來越麻痺,邁不動腳步了。母親呀,從今往後,女兒再也不用日日夜夜地牽掛著您,擔心著您了。怕您摔倒,沒人看見,怕您餓著肚子,也沒去做飯,怕您病了痛了,依然隻字不提,一個人硬扛著,有苦有淚自己嚥下去。女兒壓在心頭的,如千斤重的,對您各種各樣的怕與擔心,終於可以徹底放下了。

可是我的母親呀,為什麼,為什麼到了可以放下時,女兒卻沒有一點卸下重擔後輕鬆的感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女兒的心,會如同被人撕裂般地揪著疼。那是因為,女兒沒有母親了,再也聽不見母親的嘮叨與叮嚀了。有人說,孩子是父母甜蜜的負擔,而父母又何嘗不是孩子甜蜜的負擔呢。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母親在,家就在,母親去,家就成了虛設。叫女兒的心,如何能夠不疼?女兒曾經以為,無論什麼時候有時間回去,您都會坐在門前的葡萄樹下,或客廳的沙發上等我,只要我大喊一聲媽,您就會蹣跚著腳步迎上來。可以後,以後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最疼愛我的母親,已經去了天堂,與父親,與兩個哥哥團聚了,再也不回來了。

母親,今天是元宵節,窗外的鞭炮聲,此起彼伏,感覺空氣裡,也瀰漫著湯圓甜甜糯糯的味道。可是,可是女兒卻和著淚水,在敲打鍵盤,讓這六天來,壓抑在心裡的一切一切,隨指尖傾瀉而出。今天是您離開的第六天了,為什麼女兒還像飄在夢中,失去您的感覺,是那麼那麼的不真實。眼前腦海裡,到處是您的身影,耳邊彷彿還縈繞著您進重症室前的那句話:“我不害怕的,怕什麼,有這麼多醫生護士……。”可是母親,您最信任的醫生護士,最終還是沒能拯救您,把您留下來。母親,別怪他們,醫者父母心,他們也許也盡力了,您安息吧。

親愛的母親,天堂路上,您一路走好,您不會孤單的,父親與兩個哥哥都在天堂等您。今生女兒與您母女緣盡,來世與您再續母女緣,今生女兒來不及盡的孝道,來世必定化身牛馬,再報母親厚恩……

注:母親出生於1939年2月24日,於2019年農曆正月初十,陽曆2月14日,晚上8點20分,與世長辭,西去極樂,享年81歲,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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