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北影節評委謝爾蓋:耗時六年,為了記錄六天真實的底層生活

採訪手記:這是我第一次進行採訪工作,興奮中夾雜著緊張。初次見到謝爾蓋導演,是在北京春日的傍晚,暮色四合,時有涼風,場地選在一間露天的庭院陽臺。

本以為拍攝出深刻現實題材《小傢伙》電影的導演,會是嚴肅板正、不苟言笑的形象,但見到導演本人時,才意識到身形高大的他,實際上眉目和善,溫和儒雅,交流中誠懇幽默。

或許正是這樣親和細緻的性格,才能呈現出生活裡最真實的冷暖本質。採訪當日,導演剛完成繁忙的電影評審工作,還抽空去了北京紅橋市場逛一圈。

問到對北京的印象時,他說能夠再次來到這裡,近距離地感受北京的生活,非常開心。中國是一個將歷史與現代完美融合的國度,如果還有機會來,有更多的時間,會想要更多地瞭解和體驗。

專訪北影節評委謝爾蓋:耗時六年,為了記錄六天真實的底層生活

去年攜《小傢伙》參加平遙電影展,是導演謝爾蓋第一次來到中國。他說,見到了很多勤奮和充滿生命力的人,此次獲邀成為北京電影節“天壇獎”的評委,也是一個寶貴且幸福的機會,因為能與中國的演員、導演、觀眾近距離地交流。

評審過程中,評委們也都很友善、很專業,曹保平導演和劉嘉玲都很好相處。評委這個工作做起來其實不那麼容易,因為每個人的想法有時不同,但我們最終需要達成一致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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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電影的內核是什麼?是虛構造夢的藝術?還是還原記錄的寫實?對此,不同的電影工作者們有不同的選擇和看法。

來自俄羅斯的導演謝爾蓋·德瓦茨沃伊,他用一部名為《小傢伙》的電影,極為真實的故事背景,僅憑影像就將我們拉入了莫斯科的冰天雪地。這部電影就是對電影記錄寫實的屬性的最好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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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謝爾蓋·德瓦茨沃伊的電影作品曾屢獲國際大獎。2008年,他首次執導的電影《圖潘》獲得第61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大獎和第21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獎。

2018年,他的第二部作品《小傢伙》入圍第71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影片主演薩瑪爾·葉斯利亞莫娃獲得戛納電影節最佳女演員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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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來北京,德瓦茨沃伊導演除了參加北京國際電影節“天壇獎”評選工作,還帶來了自己的電影《小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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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傢伙》講述的是一名叫Ayka的吉爾吉斯年輕女工生下、拋棄並最終試圖找回自己孩子的故事。影片關注中亞女性在莫斯科的生存處境,緊密跟隨Ayka的腳步,透過她的生活軌跡勾勒出作為群體的中亞人民面臨的現實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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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謝爾蓋·德瓦茨沃伊作為俄羅斯籍哈薩克族人,將拍攝目光對準中亞五國在莫斯科的非法移民,搭建起了莫斯科本地中產階級和底層非法移民兩類人的對比,耗時長達6年拍出這份真實深刻的底層百態。

用一份耐心執著的誠意態度,構建出了一幕真實、引人反思的社會圖景。

此次我們作為特邀媒體,在北京有幸採訪了導演,瞭解到電影故事本身的出處和拍攝靈感,以及拍攝過程中遇到的難題。

01

源於新聞,不是虛構

繼2008年的長片處女作《圖潘》後,導演謝爾蓋·德瓦茨沃伊在尋找下一部影片的創作題材時,無意從新聞中得知,每年在吉爾吉斯斯坦都會有許多遺棄嬰兒的事件發生。

自這則新聞入手,導演創作了一名從吉爾吉斯斯坦偷渡至俄羅斯的年輕女孩Ayka,在六天內艱難度日、面臨抉擇的故事。

他想要通過Ayka這個人物來講述現實生活的艱辛,以及現實的疾苦甚至逼迫人們做出違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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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開場是嬰兒的出生和剛生產不久的Ayka從醫院出逃的鏡頭,沒有常理中和嬰兒的溫存。身負債務的她沒有時間喘息和懈怠,拖著虛弱的身體她回到食品加工廠裡繼續拔雞毛。

結果,僱主跑了,工資打了水漂,只拿到一隻雞作為補償。回到隨時會被警察清除的混居居所,那裡住著從中亞各國家到莫斯科謀生的邊緣人。她折斷了隔壁屋男孩送她的鬱金香,把冰柱裹在身上,緩解大出血的疼痛,抱著“如何開一間裁縫店”的夢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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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幾天,Ayka奔走在被雪災淹沒的莫斯科街頭,一次次地尋找工作機會,先後承受著大出血和漲奶難忍的疼痛,最終在好心的獸醫院清潔女工的幫助下,暫時獲得了四天臨時工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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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整部影片中,Ayka唯一有笑容的時刻。

她打開儲物間的收音機,播放一首歡快的音樂,換上工服的Ayka甜甜地笑了。生活在那一刻有了不一樣的起色。

但,那天晚上一切又被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Ayka終究沒能擺脫討債人的糾纏,無力償還債務的她與魔鬼做了一番交易,要把自己的孩子賣給討債人,一清兩散。

從醫院抱出孩子後,Ayka躲避討債人的視線,在一幢大樓的轉角處,面對哭鬧不止的小傢伙,Ayka第一次給他餵了奶,也第一次留下了眼淚……

除了一次笑和一場哭外,全片均被Ayka急促的呼吸聲充斥,手持攝影下高密度的特寫鏡頭帶出的不穩定和貼近角色本位的凌亂、糾結、痛哭一併傳遞給觀眾,深刻的感同身受。

專訪北影節評委謝爾蓋:耗時六年,為了記錄六天真實的底層生活

女主Ayka作為《小傢伙》的核心人物,充分體現了其精湛的演技。導演謝爾蓋·德瓦茨沃伊坦言,他希望觀眾在她身上看到的不是她的民族和她的國家,她是一個與我們無關的人,而正是這樣的現實在殘酷的生活中可以發生在任何人身上。

或許我們常常可以看到一個人如何才能體面的生活,卻很難去仔細關注那些為了生存已用盡力氣的人。

很顯然,發生在Ayka身上的事,讓她無法好好生活,甚至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能養育,基本的溫飽問題都成巨大的難題。在莫斯科這樣一個大城市,還有很多這樣的事情在發生。

專訪北影節評委謝爾蓋:耗時六年,為了記錄六天真實的底層生活

而在影片中有大量表現非法移民在莫斯科蝸居的狀態,導演表示,在現實的情況裡他們在被警察發現後,會查他們的暫住證、簽證和務工證等。過期的簽證、暫住證就會讓這些人沒有合法打工的權利。

按照俄羅斯法律,他們就要被遣返回國。警察會立刻把人帶走,送進指定的收容所,然後集體遣返。當然也會有警察願意收好處,縱容他們繼續居住。在影片裡面,房東想給警察好處,也是出於庇護這些人的目的。當然,現實裡更加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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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為了真實,耗時六年

緣何這部影片的製作週期會長達六年?導演解釋,這是一個關於女性和母愛的故事。他作為一名男性導演,曾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奔走在產科醫院去調研、瞭解女性分娩成為母親的感受。

他還稱,曾在他的處女作《圖潘》中有精彩演出的薩瑪爾·葉斯利亞莫娃是像鑽石一般珍貴的女演員。

六年斷斷續續的拍攝歷程中,薩瑪爾·葉斯利亞莫娃每次都需要調動極大的熱情和能量進入角色,把Ayka的倔強、堅強、疼痛以及脆弱毫無保留地傳遞給觀眾。

薩瑪爾·葉斯利亞莫娃的表演顯然是做到了,不僅征服了戛納國際電影節的評審,也直擊觀眾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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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耗時六年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花了很長時間在等雪。

相比較於國內的影視作品中,很多劇本里所涉及的特殊天氣,大多是通過特效或人為營造的。導演謝爾蓋·德瓦茨沃伊說,雪景在整個故事中是非常重要的元素,是一條貫穿故事發展的輔線。

因為講述的是女主Ayka連續六天的生活,所以大雪肯定要持續下去。但不如人願的是,由於溫室效應,莫斯科中間大概有三年都沒下過雪。為了真實的大雪,導演他們也就一直在等待。

影片中所播放的大雪新聞,莫斯科的交通和環境都受到影響,這也是在現實裡同步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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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特效的原因在於,導演希望在每個細節上確保真實,而不是通過特效堆積起來,畢竟那種質感還是不同的。在電影裡,大雪不僅影響了女主角的生活,也影響了當地所有人的生活,因此整個故事不能缺少它。

在正式拍攝劇情片之前,導演曾做過紀錄片導演,這份經歷在日後的拍攝上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紀錄片要求的就是真實感,所以導演很討厭那種刻意的虛假的東西,一直以來都希望電影裡面也儘可能的呈現一種真實感,雖然都知道那是一種表演,但還是要儘量地真實。

他只想在銀幕上展現一種真正存在的現實,而不是一種虛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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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傢伙》的女主Ayka是一名吉爾吉斯斯坦女孩。吉爾吉斯斯坦在蘇聯未解體之前,便已是靠牧羊為生的農業國。糧食不夠吃,常年從哈薩克斯坦進口。

蘇聯解體之後,吉爾吉斯斯坦的經濟一直沒緩過來,“吃飯靠哈薩克,賺錢靠俄羅斯”是其保持生存的依賴路徑。

吉爾吉斯斯坦人大多到俄羅斯打工,精通俄語是他們必備的技能。在這樣的現實背景下,再來看《小傢伙》中Ayka這個人物的動機就會清晰很多。比如身為在多山地區成長的吉爾吉斯斯坦人,Ayka想要過上不一樣的日子,只能和她大部分的同鄉一樣選擇在俄羅斯打工,這是改變命運的機會。

所以片中才會有Ayka與家人爭吵時,對著電話大喊的那句:“我才不要在家過那種靠撿垃圾過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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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說,通過Ayka這個角色,又可以看到俄羅斯移民政策的排外性,移民者生活的顛沛、無保障,這也豐富了《小傢伙》在表達女性和母愛主題之外現實層面上的意義。

同時為了避免過於沉悶的講述方式,《小傢伙》採用的正是曾在藝術電影中流行一時的、與情節劇結構相融合的方式。看過《小傢伙》的觀影者,大概都會真切感知到Ayka六天命運的悲慘。

03

直面困難,只為呈現

導演在採訪快接近尾聲時,談到《小傢伙》因為拍攝持續時間長,加上中間遭遇的天氣、環境、演員和資金等波折包括停頓,所以這個漫長週期裡,有一些演員陸續退出,涉及到這些演員的戲,都要重新拍。

其他人也需要重新磨合,重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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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他都會花好幾周時間讓演員們做身體上、情緒上的練習,然後再到試演,直到他們真的都成為角色本身。大大小小的角色都是這樣要求。除此之外還錄製了他們扮演的角色的視頻,特別是Samal的角色。

導演他們觀察和採訪了許多產婦、還有醫生,將他們的動作拍下來,對照著練習。在正式拍攝前基本上都在做這些準備工作。

《小傢伙》電影採用的是全手持拍攝,這是導演之前從未做過的。他希望儘可能保留長鏡頭,減少剪輯。有時候是攝影指導掌鏡,還有些時候是導演親自掌鏡。

看影片會發現,其拍攝的條件相對很艱苦,導演用這樣並不輕鬆的呈現手法,只希望將一個女性的遭遇連貫樸素地呈現,而不是通過太多的鏡頭剪輯,那樣會帶來有過多的戲劇效果,可能不適合想講述的這個故事。導演的最終目的,只是為了保留整個故事的自然和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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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最後說道,雖然《小傢伙》看似是一個開放式結局,但是Ayka給孩子餵奶的舉動已經說明了一切,母親和孩子是不能分離的。最後溫情的回暖,是為殘酷的世界留下一個具有女性柔軟力量的視角,是一種悲憫和愛,也是一種寄託改變的力量。

在採訪的尾聲,導演談到了對於好電影的評判標準。首先,美感是很重要的,還有故事是否感動人,是否能讓人產生共鳴。這次在北影節做評委,並不看重影片是不是大導演所拍,也不看重它的投資有多大,只關注電影本身的質量。

作為一個導演,一個觀察者,他個人覺得一部優秀的電影應該是能讓人感受到真實的生活。所以這也是他推薦張藝謀的《秋菊打官司》的原因之一。因為在這部中國電影裡,他看到了最真實的中國面貌。

專訪北影節評委謝爾蓋:耗時六年,為了記錄六天真實的底層生活

在學生時代,他就很喜歡中國電影,比如張藝謀、陳凱歌、賈樟柯的電影,都一一找來看過。雖然不瞭解所有的中國電影,但一直以來對中國電影都很感興趣。前不久,他看了一部比較老的中國電影,叫《神女》的默片,很喜歡。

而對於張藝謀導演,他很喜歡《菊豆》,看完讓人感覺很驚訝,因為從來沒見過那樣的中國。通過這部電影,能感受到所有的味道,就是像在嘴裡面的那種感覺,五味雜陳。

專訪北影節評委謝爾蓋:耗時六年,為了記錄六天真實的底層生活

也許未來有一天,導演會來到中國拍一部有關中國的電影。但他說,需要更多更長的時間可以讓他更好地去認識中國文化,更真實的接觸中國人情,去觀察、去理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因為他在每次籌備新電影時,都不僅是淺嘗輒止地去從電視或社交媒體上獲取一些信息,而是要自己設身處地的去生活、去觀察和去體驗,那樣的呈現才最打動人。

而且和中國的合作,是他一直期待的。雖然目前只跟中國製片人第一次合作,但正是由於中方資金的參與,才算是拯救了《小傢伙》這部電影,因為當時的他已經陷入了資金的困境之中。

《小傢伙》的主出品方,更是來自中國的新生力量聚本影業,他說,如果沒有聚本影業的幫助,這部電影說不定永遠也不會誕生。

寫完這篇文章時,北京國際電影節已經落幕,導演謝爾蓋也已離開北京,去往家鄉俄羅斯。

非常期待日後能看到他帶著更多的作品,再次來到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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