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南北朝人物誌-（三十）張軌家族
在講述今天的故事前，我們還需要退回到冉閔的時代，回到他頒佈《殺胡令》的瞬間。
時間在這一刻停滯，許多人都對他的如此壯舉大為頌揚，認為如果不是冉閔，漢人的種子就要絕了云云。我只能說，這種說法，未免太偏激。因為此時的冉魏，不過只是一個小國而已；而在南邊，卻是有著廣袤國土的東晉。東晉還沒滅亡呢，怎能說漢人要完蛋了呢？
而就算說冉閔的殺胡保漢是北方漢人的希望，也實在有些太過高看他了。因為早在冉閔之前四十多年，在北方就已經有了一個漢人的割據政權，並且穩定地存在了近半個世紀，它就是張氏家族的前涼政權。
說起來，這個前涼也真是個異數——它的締造者和歷代統治者都是漢人，卻被納入到“五胡十六國”之中；而其統治者們的傳記，又全部被納入到《晉書》的列傳部分，而不是專門記載胡人“僭逆”的“載記”之中，這就很值得玩味了。
而要弄明白這個漢人王國的前世今生，還必須要把時間再往前撥五十年，一起走進八王之亂時期的涼州，去一探究竟。
話說漢朝開國的時候，封了不少異姓王，其中就包括他的生死兄弟張耳，而張氏家族也成為了漢朝四百年以來都不可忽視的豪族。而當家譜傳到張耳的十七世孫張軌的時候，命裡該當的，他又重現了老祖宗列土封王的榮光。
張軌早先被徵辟為散騎常侍、徵西軍司，專門負責帝國西境的方略事務。而當時的晉朝雖然頹勢不顯，卻也已經是末日黃昏，西部邊陲常年作戰，已經力有不逮。此時的張軌，看到了晉朝的外強中乾，便逐漸有了自立的雄心。
很快，在張軌的運作下，晉朝任命他為涼州刺史。張軌也把握住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先後數次擊敗來犯的鮮卑大軍，在涼州樹立起了極高的威信；而在八王之亂的過程中，每當諸侯王大軍攻擊首都的時候，張軌也能派兵前來勤王，因此朝廷對他的擴張也予以默認。這樣一來一去，張軌就坐穩了涼州老大的位置了。
然而，張軌及其子雖然已經儼然一個獨立王國（後世即稱之為前涼）的國君，卻依然和晉朝皇室保持著持續的臣屬關係。無論是永嘉之亂還是後來的晉愍帝被圍在長安，他們都派出重兵前去勤王，並且還實打實地和劉曜等人打過幾次硬仗。
更有意思的事，儘管晉愍帝早在公元316年（建興四年）就被俘，並且還傳旨給張軌之子張寔，要求他繼續效忠琅琊王司馬睿；但張寔這邊還是固執地繼續沿用了晉愍帝的“建興”年號，直到滅國為止，都沒有采用別的年號，哪怕是東晉那邊皇帝換了一大茬兒，年號更是更迭頻繁，他們也都是“建興xx年”。
因此，如果要認為前涼是真正忠於晉朝的王國甚至就是東晉的飛地，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前涼不僅僅世代接受東晉的冊封，也曾多次和前趙、後趙接觸。
就比如張寔的兒子張駿，一邊接受晉朝的涼州牧、西平公，一邊笑納了劉曜的涼州刺史、涼王頭銜，兩邊都不得罪。更有甚者，這位在位二十二年的前涼國主，甚至還向偏安巴蜀的成漢稱過臣。儘管他口口聲聲是為了能與東晉保持聯絡渠道所不得已而為之，終究還是有點不堪——畢竟先後向晉、趙、成三個政權稱藩，與三姓家奴有何差別？
然而這也並不怪張駿，作為在夾縫中生存的政權，他只能這麼辦，才能保全這個沙漠綠洲。
張駿繼位的時候，年齡還尚小，因此由其叔父張茂攝政。張茂去世的時候，對他說了這樣一番話，可謂一言道破前涼立國的根基：
今雖華夏大亂，皇輿播遷，汝當謹守人臣之節，無或失墜。……假攝此州，以全性命，上欲不負晉室，下欲保完百姓！
“上欲不負晉室，下欲保完百姓”，這是張茂的執政思路，也可謂是前涼一以貫之的建國方針。
在四世紀，涼州地區並不發達，相較中原更是差之甚遠。而且由於位置特殊，身邊多是虎狼之敵，需要長期和周圍的少數民族打交道。而自五胡亂華以後，前趙、後趙就更是鷹視狼顧，不可小覷。在這樣惡劣的生存條件下，你讓前涼政權的統治者能怎麼辦呢？
因此，張氏家族要想能夠保全這塊土地及其人民，就只能遊離在各個政權之間。他們深知自己是張耳的後人，漢人的血液永遠沸騰在他們的血管之中，因此晉朝是要放在第一位的；但是為了生存，為了利益最大化，也必須時常向周圍的其他強權低頭。唯如此，才能夠在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的四世紀生存下去。
也正是因為這種靈活的外交方式，前涼才能成為在五胡十六國時期生存的最久的割據政權——若從公元320年張茂私自建元（很快就自行廢除）起算，他們享國56年；如果從張軌301年出鎮涼州就開始計算的話，則前涼一共存在了75年，竟持續了四分之三個世紀！
不過，這一切都到公元376年戛然而止了。這一年，前秦大軍長驅直入，攻破了前涼首都姑臧城，前涼末代君主張天錫被俘。不過，七年以後，他就趁著淝水之戰秦軍戰敗的功夫逃到了東晉，還混了個爵位得以善終，這也算是老天對張家世代忠於晉朝的報答吧。
鋪墊了東邊的前燕和西邊的前涼，千呼萬喚始出來，也該講講淝水之戰的主角——前秦了。而這一仗，本來是可以不打的，因為有一個人在去世之前拉著苻堅的手請求他一定不要進攻東晉，然而苻堅卻沒有聽，終究釀成了苦果。
那麼，這個人是誰呢？我想已經有人猜出來了，不過，彆著急，咱們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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