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8日，C城的天空飄著淅瀝的小雨，空氣中瀰漫著團團霧氣。
22點30分，狄安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牆上的掛鐘，修長的手指在堆滿雜物的辦公桌上煩躁地敲個不停。趁著老闆Stefan出去抽菸的工夫，狄安動作迅速地將辦公桌上的記事本、簽字筆、U盤、耳機等物品胡亂丟進包裡，匆匆披上風衣溜出了辦公室的大門。
進入電梯間，狄安終於鬆了一口氣。想象著幾分鐘之後Stefan因為人手不足在辦公室裡急得焦頭爛額的樣子，狄安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他不想做逃兵，但是今晚，他必須得找佟瀟好好聊聊，否則兩人之間那岌岌可危的感情就真的要結束了。
連續加班一個多月，每天工作到深夜，偶爾還要熬到第二天清早。長此以往，狄安覺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要猝死在辦公室裡。
這個剛從西南某名牌大學建築系畢業的研究生，好不容易在面試中打敗眾多競爭者，擠進一家世界知名的英國建築事務所，工作沒多久就嚐到了建築行業的各種艱辛。甲方的臉色變得比女人還要快，催圖就像催命一樣。老闆被折磨得痛苦不堪，他手下的員工又豈能有好日子過？
狄安早已經無力吐槽工作方面的艱辛。工作丟了還可以再找，但相識了三年的女友是他無論如何都割捨不掉的。如果再不見面，如果再不道歉，女友遲早會跟別人跑掉吧。
Stefan的電話催命一般響個不停，狄安不想接，但也不能因此關掉手機，因為佟瀟說過今晚會主動打電話聯繫他。Stefan並不是一個不講情面的人，年近四十歲的他在遙遠的英國有老婆有孩子，知道家庭對於一個男人的重要性。但他現在身處異鄉，懂得入鄉隨俗的道理，中國人個個都那麼拼命地工作，他也只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出了地鐵站，狄安穿過一條寬敞的街道，來到一條光線昏暗的小巷子裡。這裡是一片即將拆遷的老住宅區，房子破爛不堪，有些已經搖搖欲墜，連釘子戶都無法忍受如此惡劣的居住條件，價錢談得差不多就都紛紛搬離了這個鬼地方。
狄安租住的高層公寓就在這片老宅區的對面，繞行需要二十分鐘，從這裡穿過則只需要七八分鐘。寒冷冬夜，細雨連綿，狄安身心疲憊，迫切想要回到家中，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畢竟這條路對他來說已經不陌生了。他並不擔心自己會在半路遭遇搶劫，因為這裡靜得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更別說歹徒了。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在這個僻靜幽深的巷道里顯得尤為刺耳。狄安能感應到這是佟瀟打來的電話，他欣喜若狂地按下接聽鍵，沒等對方開口就搶著說道：“瀟瀟，我好想你！”
“嗯。”佟瀟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句，隨後問道，“你在哪裡？還在公司加班嗎？”
“沒有，我溜出來了。我想回家跟你視頻，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你還有多久到家？我等你。”
“很快了，再過……”狄安還沒有將“十幾分鍾”這幾個字說出口，手機突然脫離了他的掌心，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掉落在冰冷堅硬的水泥路面上。
“Shit！你走路不睜眼睛嗎？”狄安心疼地拾起上個月新買的iPhone6，忍不住對那個撞在他身上的男人破口大罵。剛抬起頭，他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喉嚨裡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一股莫名的寒氣正從某個地方侵入他的身體。
身穿黑色雨衣的男子不僅沒有道歉，反而行色匆匆地離開，步履比之前更加快速，轉眼間就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狄安看著那個高大的背影愣了許久，心想，那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撞了人還理直氣壯的。且不說那件老氣又過時的雨衣披在他身上如同“死神”一般，就是剛剛擦肩而過的瞬間，狄安也從他身邊感受到了某種詭異的氛圍。
想到這兒，狄安不禁打了個冷戰，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嘗試幾次過後手機都啟動不了，狄安只能自認倒黴。一陣冷風吹過，凍得狄安打了個震耳欲聾的噴嚏，幾乎要把路邊那幾扇破破爛爛的玻璃窗震碎。他裹緊風衣的衣領，低著頭匆忙趕路，並在心中暗暗發誓：這絕對是他最後一次抄近路。
道路越來越窄，未經規劃的老住宅樓雜亂無章地擠在一起，像一堆瘋狂生長的雜草。狄安厭惡地環顧了下四周，準備以最快的速度從這條漆黑的小路穿過。然而剛走出幾米，狄安卻再次停下了腳步，他驚愕地看著不遠處的地面，發現一個黑黢黢的身影正躺在一堆破磚爛瓦的旁邊，像是被人丟棄在路邊的垃圾。
是醉鬼、流浪漢，還是屍體？狄安的腦海中迅速閃過一些可怕的念頭。他壯著膽子緩緩接近那個黑影，走到近處才看清那個黑影原來是一個女人。他蹲下身體，將一隻手貼近女子的鼻前，隱約中感受到了對方微弱的呼吸。
“太好了，看來還有救。”就在狄安放心地舒了口氣時，女子突然詐屍一般睜開眼睛，瞪著佈滿紅血絲的眼球惡狠狠地看著狄安，二話不說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等等，你放開我，我不是壞人！”狄安掙扎著掰開女子的手腕，艱難地咳嗽了幾聲，這才發現女子的脖子上纏著一條紅色的腰帶，衣衫有些凌亂。狄安很快就意識到這裡剛剛發生過什麼，以及剛才那個撞在他身上的“雨衣男子”的身份。他憤怒地握緊了拳頭，恨自己就這樣錯過了兇手。他拿出手機想要報警，恍然想起自己的手機也被那個該死的男人給撞壞了。
受傷的女子神志不清，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狄安兩次試圖接近她均以失敗告終，無奈之下只好一個人跑到街邊的便利店報警。
十幾分鍾後，一輛警車呼嘯著停在了狄安所在的位置，立江街93號。救護車也隨即趕到。警車上下來五名警察，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人跟另外幾個人小聲交代了一些事情後，他們便分頭行動起來。有人去檢查受害者的情況，有人去勘查案發現場，一名年輕的警察則徑直朝狄安這邊走來。
經過簡短的寒暄，核實了報案者的身份後，年輕警察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是什麼時間經過這條小巷的？怎麼跟那個人撞上的？”
“就是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具體時間應該是23點19分，因為我當時正在給女朋友打電話，特別留意過手機上的時間。”
“描述一下那個人的樣子吧，越詳細越好，比如高矮胖瘦、穿著打扮這些。”
“我想想看……那個人穿了一件長及腳踝的黑色雨衣，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的。單從背影來看，我也說不準他具體是什麼樣的身材，但他撞我的那一下挺有勁的，應該不至於太瘦弱吧。唯一能夠肯定的是，那個人的身高是181釐米。”
“你能觀察得這麼精確嗎？”問話的警察好奇地看了狄安一眼，似乎覺得他在誇誇其談，但狄安嚴肅的表情卻像是在說：“騙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嗎？”
年輕的警察在本子上記了幾筆，隨後又問道：“那個人長什麼樣子？有沒有什麼比較容易記住的特點？”
“長相啊……”這個問題倒是讓狄安犯難了，雖然他剛跟那個人擦肩而過，但是匆忙之中並沒有看見那個人的臉，他甚至懷疑那個漆黑的雨帽下面根本就沒有人臉，而是一團可怕的黑洞。
“這麼說，你根本就沒看見那個人的長相？”警察的語氣有些失望，但還是本著職業精神繼續提問道，“那聲音呢？那個人有沒有發出讓你印象深刻的聲音？”
“沒有，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把我手機撞在地上都沒吱聲，那個人真是……”狄安本想借此機會發洩一下手機被撞壞的憤怒，但他知道警察根本沒有閒工夫管這些破事，於是便識趣地閉上了嘴巴。之後，對方又問了他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雖然對破案沒什麼太大的幫助，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一一作答了。
問話期間，狄安注意到不遠的前方，一名身材挺拔的男子正獨自站在警車旁邊，面無表情地抽著煙。他就是警車到達後第一個下車的人，也是對其他人發號施令的人。在狄安的印象中，那個人好像始終都沒有移動過位置，在同事們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只是出神地打量著受害者脖子上的紅色腰帶，似乎在思索一些事情。
少頃，當受害者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被醫護人員送上救護車後，那名神情冷峻的警官一下子回過神來，掐滅短到燙手的菸頭對同事們說道：“我去周圍看下情況，或許還有其他目擊者。”說完，他眼神犀利地瞥了一眼正在偷偷觀察他的狄安，兩個人的視線穿過夜色對了個正著，嚇得狄安渾身一激靈，連忙把頭偏向了一邊。就在這時，那人突然邁著大步朝狄安這邊走來。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用冷到幾乎可以把人凍僵的語氣叮囑道：“這附近很危險，以後回家不要走這條路了。”
“是啊，以後再也不想來這個鬼地方了。”狄安看著對方那輪廓分明的側臉，後悔地回答道，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爍。這，難道是錯覺嗎？
因為案子的事情耽擱了一些時間，等狄安到達公寓樓下時早已經過了午夜12點。這個時間，佟瀟應該早就睡著了吧。狄安鬱悶地嘆了口，心中不免憎恨起那個掃帚星一樣的男人。
“狄安，你去哪兒了？為什麼手機突然關機了？”就在狄安不知所措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個甜美的女聲。這是狄安最想念的聲音，是他連做夢都想聽到的聲音。
“瀟瀟，你怎麼來了？”看著心愛的女孩為了等他在冬夜裡凍得瑟瑟發抖，狄安頓時感覺到一陣心疼。他趕緊脫下風衣披在佟瀟身上，並納悶地問道：“來了多久了？為什麼不進去等著？”
“你忘了公寓上個月才換了新鑰匙嗎？你還沒抽出時間給我呢。況且，我以為你很快就回家了，所以……”
“有什麼話我們進去再說吧。”
“不用了，我很快就說完。”
“進去再說，外面太冷了。”狄安說著走上前去拉佟瀟的手，但他的手剛觸碰到佟瀟那冰冷的指尖，佟瀟卻像觸了電一樣快速將手縮到一邊，表情痛苦地說道：“狄安，我們，我們分手吧！”
“我現在很累，非常累，沒心思開這種惡劣的玩笑。”狄安心情很差，向來溫和可親的他此時已經開始變得狂躁起來，腦海中還不時湧現出犯罪現場那些詭異的畫面。“上樓。”狄安幾乎是以命令的口吻對佟瀟說道，同時用力扯住了對方的手腕。
“我沒有開玩笑！”佟瀟大聲喊道，再一次掙脫控制。“其實，公司裡有個同事已經喜歡我很久了，而且我對他也……”
“你在電話裡說今天想好好跟我聊聊，這就是你本打算要跟我說的事情？”
佟瀟低著頭，沉默不語，算是對上個問題的回答。面對這一答案，狄安的表現倒是出奇地冷靜。他沒有爭吵，沒有挽留，只是默默地說了一句“這樣啊，我知道了”，然後便不再出聲。或許他今晚真的太累了，累到無法再浪費多餘的口舌，無法再為自己的疏忽大意做出任何辯解，無法再為自己爭取一個可以挽回的機會。
狄安不記得自己是如何結束這場滑稽的會面的，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呈現在眼前的已經是佟瀟坐著出租車遠遠離去的畫面，而他卻像個傻瓜一樣痴痴地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回到家中，狄安連衣服都沒脫就無力地躺在床上，寒冷從心底向全身慢慢擴散。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任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大腦卻疲憊得不願再思考任何事情。
今夜應該是無眠了，狄安心力交瘁地長嘆了口氣。他拿起床頭上的鬧鐘看了眼時間，凌晨1點50分，這剛好是他昨天加班回來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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