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暮靄沉沉,雲裡一片赤紅的血色。偌大的宮殿裡靜悄悄的,只有一個人影靜默地坐在大殿中央的王座上。
牧野之戰敗了。帝辛想。
但奇怪的是他心裡出奇的平靜,不悲不喜,不怒不嗔。他知道他兵敗了,大勢已去英雄末路,但他仍舊是帝王,低頭俯瞰天下社稷,生死與共萬里山河。
背後傳來緩慢而清晰的腳步聲,帝辛沒有回頭,於是那聲音就在他背後停住。
“陛下。”她喚。
帝辛無聲地笑起來。窗外狼煙四起烽火如鉤,鐵騎一匹一匹踏碎山河,玄鳥悲鳴沖天搖搖欲墜,他的王朝滿身瘡痍,四面悲歌裡辰光終究留不住片刻。他是孑然一身的亡國昏君,然而身後美人眉目溫柔,替他拂去額髮上火血與憂。
“愛妃,”帝辛笑,“朕的江山沒了。”
妲己也笑,恍惚間還是蘇護家那個不諳世事的稚齡少女。她道:“陛下,讓妾身給您再跳支舞吧。”
帝辛擊掌起身,寬大繡了玄鳥的衣袍在風中獵獵:“好,那朕就位愛妃擊缶助興!”
妲己嫣然起舞,跳的是一首《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正御彼四方……”
美人衣袂飄飄,在一片霞光香鬢織就的露電幻影中,大邑商歌舞昇平,帝王胯下烈馬長嘶,四方諸國皆來朝見,他大笑著揮動手中馬鞭,百官伏在他腳下山呼萬歲,而遠處鹿臺就要建成,妲己笑著餵給他一顆通熟透亮的葡萄。
江山如畫,海晏河清。
妲己忽然停下來,轉頭笑著看向帝辛。她笑起來好看極了,只是笑著笑著眼眶就滾燙的模糊起來。
“陛下,”她說,“妾身有些話想同陛下講。”
帝辛看向妲己,妲己說這話的時候很溫柔。帝辛見過妲己很多樣子,有時候歡喜的雙臉生霞,有時哭起來也如梨花帶雨,兩隻眸子水汪汪的,就算只是眨眼也極有風情。
可他還是最喜歡妲己看著他笑的樣子,那樣子溫柔極了,和現在一樣,目光柔和而安靜,就象是春日裡清晨照在冰溪上的熹光。他是帝王,扮慣了上位者的尊嚴與冷漠,也看慣了各種或諂媚或敬畏的笑容,他做慣了寒原雪頂上的堅冰,直到被妲己一笑捍住了心。春回大地,雪頂消融。
從此他愛煞她的溫柔,哪裡都喜歡,額角眉梢喜歡,膚如凝脂喜歡,烏髮如瀑喜歡,窈窕成姿也喜歡。他一擲千金搏她一笑,挖空心思討她歡顏,哪怕傾國傾城也不惜——
“我知道,”帝辛忽然開口,眼神竟也染上幾分柔軟,“愛妃是狐狸。”
宮殿裡忽然安靜下來,連空氣中塵埃細小的浮動都顯得一清二楚。
妲己愣在那裡,倏而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她忽然彎起唇角,笑得溫柔而堅定:“陛下,妾身跟您走。”
終於傾國傾城換得她溫柔此生。
“別哭,愛妃哭什麼呢?”帝辛用拇指摩挲過妲己的臉頰,替她擦去眼淚,“朕帶你走。”
妲己點點頭,眼角淚光未除,卻笑靨明媚。她端起御案上鴟吻方尊:“妾身敬陛下一杯!”
“好!愛妃再與朕共飲一杯!”
酒液冰涼,眼淚卻滾燙,兩人在淚光與笑容之間痛飲,那些家仇國恨,尊嚴與愛情交織在一口辛辣的酒裡,又冉冉升成天上的星辰,在天邊浮現,閃爍,又湮滅在沉默的夜裡。
夜色無邊,然而還未來到的春暖花開卻在此刻綻放,一杯酒裡一輪月,一盞燈是一束花。那些苦難和憂愁在摘星樓外都灰飛煙滅,裡面仙境桃源,君子長情,美人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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