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走在上裡古鎮的小巷中，仰頭看著那棵枝丫伸向天空的老樹。買玉米饃饃的阿姨說：“這棵老樹呀，在我記事時，就這麼高了。我們在樹下跳皮筋，在樹下寫作業，轉眼間幾十年過去了，老樹一點兒都沒變，還是當年的模樣。”
我看見阿姨說話時，眼裡有溫暖的光在閃爍。
我沿街慢慢地走著。古舊的房子，斑駁的門鎖，蒼灰的瓦間，有枯黃的草在風中搖曳。枯草旁邊，更有點點綠意。不知草的種子，是被風吹來，還是被鳥銜來的。春來了綠，秋去了黃，一歲一枯榮。
牆縫間，磚縫裡，也冒出綠來。我用手輕輕碰觸，毛絨絨的，有溫潤的涼意泊在心上。
我依橋望去，河裡有樹的倒影，還有花的。魚在水裡歡快地遊著，似水中的燕子。水中的世界，一樣讓人沉醉。
河水在流，極輕，極緩。腳步是慢的，思緒也是慢的。
在這裡，天長著，地久。時光老人彷彿在打著盹，他的腳邊、眉毛上，都暗生了綠苔。
“等把所有風景都看透，我依然陪你看細水長流……”我不由得聽起王菲的歌來。聽著，聽著，心也如歌，空靈，迷離。
我的思緒飄得很遠，想起了一個小女孩的眼淚。夜三更，她從夢中醒來，驚恐地躲進母親懷裡瑟瑟發抖，眼淚撲簌簌地掉在母親的衣襟上。她不停地喊著：“媽媽，媽媽呀，我不讓你死，你死了我怎麼辦？”
母親緊緊擁著她，摩挲著她柔軟的頭髮：“丫頭，不怕啊，那是夢。媽媽要活一百歲，陪你很久，很久。”
母親又長長嘆了一口氣說：“真想拽著你的辮子，讓你慢點長，慢慢長大多好呀。”
“媽媽，是不是我慢點長，坐公交車就不用要錢了？”
母親笑了笑：“我的乖乖，我的傻孩子呀……”
很久以後，有一天，我也做了母親，突然間，就懂了。
做母親都貪心呢，多想讓小丫頭一天到晚黏在身邊，左一句媽媽，右一句媽媽叫著；多想每天晨早，坐在門口石凳上，給小丫頭梳馬尾辮，把濃密柔順的頭髮在手裡捋呀捋，口裡哼著歌謠。
多願每一個日子，都能像鎮上老師傅手裡的拉麵，長長的。大手拉著小小的手，從鳥聲如洗的早晨，到彩霞漫天的黃昏。從巷子這頭，到巷子那頭。
春花秋月，時光更替。孩子終歸要長大，揹著行囊，一次比一次走得更遠，去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一片天空。
目送，就成了每個母親的必修課。
記得，我第一次和同學們出去旅遊，母親急匆匆趕來，塞在我兜裡的二十元錢，和幾個熱乎乎的雞蛋。母親在樹下，望著我上車，望著車子走遠。
隔著口袋，雞蛋的溫度在身上每一寸肌膚上游走，慢慢鑽進心裡，熱乎乎的。年輕的心裡，對星辰大海，是滿滿的嚮往。我的眼睛盯著前方的風景，顧不上回頭看樹下寂寞的母親。
一次又一次，我如老房子屋簷下的燕子，飛過山一重，水一重，歸來又遠走。天空明澈高遠，路那頭的母親，久久地佇立，眼神裡有著宿醉難醒的深情和纏綿。
我總想，天長著，地久著呢。母親手腳麻利為她孩子的孩子們趕製棉衣；母親風風火火為我們張羅一桌熱乎乎飯菜。母親總是能包容我們任性和刁蠻，我的母親，永遠是不老的母親。
又是相聚時光，我們如燕子回巢了，兄弟姐妹有聊不完的話題，一桌的瓜子糖果皮，滿屋的歡聲笑語。
母親從抽斗裡拿出買藥的小票，顫巍巍遞到我面前：“丫頭，你打開手機看看，和發的信息一樣不？”
我刷著手機，吃著瓜子。頭也顧不著抬，邊吐瓜子皮邊答到：“不用看，錯不了，錢在您卡上，密碼在您心裡，誰也劃拉不走一分錢。”
沒有注意母親什麼時候，悄悄地走開了。當我拉開陽臺的門時，看著母親在用手在不停地擦拭眼睛。看我過來，母親慌忙掩飾著，整理晾衣架上的衣服：“這衣服都晾了好幾天，總忘記收起。哎，老了，不中用了。”
我望著母親慢慢地伸著胳膊，艱難地從晾衣架上鉤起一件件衣服，陽光灑在母親花白的頭髮上，格外醒目。我的心像是蜂蜇到了，一陣刺疼。
母親老了，真的是老了。
女兒歡笑聲，拉回我的思緒：“這邊風景好，我來給您拍照。”
我拿出手機，順手給自己定了張返程車票。撥通母親的電話：“媽，我在古鎮玩呢，過了週末就回家。”
母親聲音很大：“回來給你包餃子吃，我種頭茬韭菜正好吃，可鮮嫩呢！”
這是母親的規矩，孩子出遠門前若顧不得吃餃子，回家第一頓一定得吃餃子的。
晚上，古鎮客棧裡，枕一席春雨，夢格外香甜。
夢裡，全是母親做的一盤盤熱騰騰的餃子，我用手拿起餃子，飛快放到嘴裡，好香呢。母親嗔怪道：“都多大了，還是小時候樣子，沒一點正形。”
人間至味，好吃不過餃子。餃子裡，有母親的，有我的——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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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暖暖的冬花，無戒學堂優秀學員，無戒小島島民。走過歲月，悉數生命裡溫暖美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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