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壽衣有講究

縣殯儀館設施簡陋,殮妝房只有一間平房,連個正兒八經的殮妝師也沒有,僱了個姓周的老頭為死者穿穿壽衣、整整面容而已。老周早年幹過驅鬼趕怪的陰陽師,一肚子鬼神之道,如今幹這活兒倒也順理成章。老週年紀大了,手腳遲緩,自己招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小柳為徒弟,打個下手。

穿壽衣有講究

這天傍晚快下班時,又有一名死者被抬到了殯儀館。老周師徒倆急忙趕來,只見殮妝房前停了兩輛豪車,兩個中年漢子被人攙扶著“爹呀爹呀”地號啕大哭。近前一看,師徒倆大吃一驚,原來這兩個漢子是縣城裡知名的富豪胡老大和胡老二兄弟,不用說,死者是他們的老爹“笑面胡”了!

提起笑面胡,更是在縣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之所以得了這麼個外號,是因為他的相貌頗有特點——方頭大臉上滿是飛蓬般的鬍鬚,總是咧著大嘴笑呵呵的,一雙本就很小的眼睛被擠成了兩條縫。乍一看笑面胡挺讓人可親可敬的,實際上他又兇狠又蠻橫,處事極為霸道。早年間,笑面胡敲詐勒索、欺行霸市起家,撈了第一桶金之後,拼湊起一家房地產公司,終於暴發起來。近兩年,笑面胡年紀大了,便把公司董事長的位子讓給了大兒子胡老大,自己退居幕後,鬥雞遛鳥,頤養天年。但他依舊霸道如初,就在兩個月前,他看中了老周精心調教的一隻百靈鳥,硬是從老周手裡掰了過來,可他又沒耐心,不幾天便把那鳥兒虐待死了,把個老周心疼得不得了。

師徒倆向胡家司機悄悄一打聽,得知笑面胡死於心臟病突發。“死得好!”小柳心中暗自高興,卻見師父臉色平靜,不由暗歎師父有定力。進得殮妝房,兩人開始幹活。掀開蒙在笑面胡臉上的白布,令人咋舌的是,只見笑面胡的死相仍是笑眯眯的,好像開心得不得了。

老周輕嘆一口氣,兩手在笑面胡臉上一陣抹拉,只見變戲法似的,笑面胡不笑了,兩腮下垂,嘴巴緊閉,露出幾分兇相。“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嘛!”老周自言自語。

師徒倆忙乎起來,先為笑面胡淨面淨身,又有條不紊地為他一件一件換上內外壽衣。胡氏兄弟有錢,給老爹買的壽衣都是綢緞,穿起來挺費事。穿到一半,小柳向師父討教:“師父,咱給死者穿壽衣時,為什麼不把壽衣上的扣子、襻子、腰帶扣之類扣合好,而是全虛掩上呢?”

“這個嘛,”老周解釋道,“是咱這地方的風俗。人都是赤條條來到世間的,回到陰間也應是赤條條的,因此亡靈在過奈何橋時,必須在霎時將身上的衣服全脫光,然後直奔閻羅殿報到;若是因為脫不掉衣服耽誤了時間,就會成為遊魂野鬼,不能轉世為人,只能轉為畜類。因此,死者的扣子之類還是不扣為好”

“迷信!”小柳撲哧一樂。老周“噓”了一聲,正色道:“有些事還是迷信點為好,至少能讓世人多些警醒。你以後會明白的。”

幹好活,老周便傳話讓胡家兄弟進來同老爹作個小別——其實是讓兄弟倆看看對於整殮後的老爹遺容是否滿意。胡家兄弟圍著老爹轉了兩圈,對老周點了點頭。

事情到此基本結束,胡家兄弟可以回家了,等明天和親友們一起再過來為老爹在殯儀館大廳舉行個告別儀式,而老周師徒倆也要下班了。

胡老二立馬開車走了,胡老大和他的司機卻磨磨蹭蹭不回去,說他心裡難受,情願在此多陪父親一會兒,轉頭又對老周說他已代覓了~輛出租車,要送他們倆回家。正說著,果然一輛出租車停在了殯儀館門口,將老周師徒倆接上了車。

坐在出租車裡,小柳連誇胡老大這人是個孝子,老周卻一聲不吭。出租車上了大道後剛拐了個彎,老周便連連叫停,說是到家了,就在這兒停車。

小柳大詫:好好的車不坐,師父這是唱的哪一齣戲?老週一臉嚴肅地道:“徒兒,你身手利索,快快回去,翻牆進入殯儀館,到殮妝房看看胡老大在幹什麼。”

小柳嚇了一大跳:“師父,這、這麼晚了,胡老大他能幹什麼,總不會盜他爹的屍吧?”老周搖搖頭道:“我總覺得胡老大要做出不利於他老爹的事情來——因為他哭喪時,只是一個勁乾號,一滴眼淚也沒掉,倒是胡老二哭得較傷心;而在小別他老爹時,我發現他向老爹投來怨毒的一瞥。”

“這、這同咱們有什麼關係?”小柳依舊不動步。“幹咱這行的,死者為大,不是對活人負責,而是對死者負責!”老周斷然道,“你不去,我去。”說著就要往回走。小柳急忙扯過師父,硬著頭皮向殯儀館後牆跑去。

翻進院中,雖說是白天熟悉的工作場所,但四下靜悄悄的,稀疏的路燈發出慘黃的光,小柳只覺得頗有幾分可怖的氣氛,頭髮直豎。蹙到殮妝房窗下,果然房裡還亮著燈,小柳往裡一看,只見胡老大和司機兩個人正手忙腳亂地將笑面胡身上的壽衣擼了下來,又從一個早準備好的大包裡拿出一件黑乎乎的毛皮大衣和一件黑皮褲,極是費力地為笑面胡重新套上。

只聽那司機喘著粗氣道:“胡老總,咱們幹嗎這樣來回折騰呢?對於老爺子來說,綢衣和皮衣又有啥區別呢?”胡老大抹抹臉上的虛汗:“天、天不是冷嗎?我、我擔心我老爹黃泉路上受凍啊”

“胡老總好孝心。”司機唏噓。

“少他媽噦唆!”胡老大急躁起來,“快幫我把老傢伙的腿,不,是我老爹的腿套進去”

兩人終於出了房,小柳急忙隱在房廊角里。待小車開走後,小柳溜進房,只見那身皮衣皮褲緊綁綁地箍在笑面胡肥碩的身軀上,肚腹鼓鼓的像個孕婦。細辨之下,小柳發現那身皮衣並非名貴的皮草,居然是最便宜不過的母狗皮的!瞧,那前大襟上扣得緊緊的八個釦眼,就是利用母狗的八個乳頭眼連綴成的。

小柳想起師父的話,急忙將那八個皮衣釦一一解開——嗨,迷信就迷信吧,咱得對死者負責!不過,小柳到底心裡還是害怕的,解開笑面胡脖頸上的扣子時,手一顫碰到了笑面胡的下巴,眼角一掃,只見原本被師父整得一臉嚴肅的笑面胡竟然又咧嘴笑了!小柳哪敢再停留,飛奔而逃

回到原地,小柳如此這般對師父一說,老周越聽臉色越陰沉,“呸”了一聲:“什麼孝子,是孽子!”隨之為小柳解釋說,據本地風俗,人死之後殯葬,富人穿綢緞,窮人穿布衣,都是可以的,最忌穿的就是皮衣——穿皮衣就是詛咒死者託生為畜生,胡老大不僅為老爹套母狗皮,還將釦子扣得緊緊的,分明是要讓老爹託生為母狗,最惡毒不過!

小柳驚得目瞪口呆:“這、這胡老大為什麼這樣仇視自己的老爹呢?”老周冷哼一聲:“這不是我們能管得著的——我們已對笑面胡盡了心,問心無愧!”

小柳卻要解開這個謎,回來後便四下裡打聽胡家之事。畢竟是個小縣城,三問兩問便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真可謂有其父必有其子,胡老大不愧是笑面胡的兒子,比老爹心還狠,他另起爐灶,又開了一家公司,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把老爹的公司掏成了空殼。待笑面胡得知真相,為時已晚,氣得他當場心臟病發作,臨死前掙扎著寫了一紙遺囑,將自己名下的所有存款全給了還算老實些的二兒子。胡老大頓時感到自己吃大虧了

三、自作孽不可活

只說第二天中午,笑面胡的遺體告別儀式在殯儀館大廳如期舉行,胡老大幹號著第一個走向老爹的遺體。一見老爹那滿臉鬍鬚笑呵呵的樣子以及半敞著胸懷的皮衣,胡老大駭然之下,腿一軟,差點兒一頭栽倒在地!

一旁維持秩序的小柳不由暗樂:還不是你自己搗的鬼?

讓人想不到的是,只不過一個多月後,老周師徒倆在殮妝房又見到了胡老大——臉上蒙著一塊白布的胡老大!揭開白布,只見胡老大雙眼凸出,嘴巴大張,分明是生前遇到了極為恐怖的事情!從胡家親友嘰嘰喳喳、面帶懼色的議論聲裡,師徒倆聽明白了,原來胡老大竟是被家中的母雪獒產下的一隻小獒嚇死的!

胡老大養了一條昂貴的母雪獒,花了幾萬塊為母雪獒配孕成功後,考慮到天氣太冷,又為母雪獒建了一間恆溫的暖房,天天大魚大肉,把個母雪獒養得肥滾滾的。到了母雪獒產崽的這一天,擔心雪獒缺氧,胡老大又拼命往暖房裡放氧氣。不承想就是如此精心侍候,母雪獒嚎叫了一天終於生下了六條小獒,只是其中五條早已胎死腹中,只有一條還活著,把個胡老大心疼得直跺腳。可就是這條碩果僅存、不曾睜眼的小獒,胎毛剛一干,四爪一陣掙扎,翻了個身,露出肚皮,平短的嘴巴一咧,也斷了氣,隨之“砰”的一聲,肚子竟開裂了!

胡老大呆呆地望著小獒的死狀,面色慘白,渾身發抖,突然撲通一跪,一聲大叫:“爹,我我不該給你套母狗皮衣!”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有醒來。

胡家的親友都說,那隻咧嘴而笑的小獒像極了躺在殯儀館大廳裡的笑面胡!

“自作孽,不可活。冥冥之中有報應啊!”老周邊為胡老大殮妝,邊下斷語。

小柳畢竟是高中畢業,不太認可師父的斷語,一如上次那樣到處打聽胡老大的真正死因,可滿城人幾乎都異口同聲地說胡老大作惡忤逆,就是被投胎為小獒的笑面胡活活嚇死的,人生在世,當以胡家父子為戒!

小柳有股子倔強勁,非要把事情的真相弄明白不可,他登錄一家知名的藏獒網站,將胡老大的母雪獒產崽怪事發帖子詢問,終於有一名資深“獒友”答覆他,藏獒這一犬種在缺氧的高原高寒氣候環境裡生活了上萬年,生存能力本是極強,在自然狀況下生產即可,可胡老大自作聰明建暖室,無形中把溫度溼度都做了較大的改變,又餵養太多的營養品,致使營養過剩的母雪獒因太肥而難產;小獒生下後切忌吸氧——藏獒遺傳的呼吸系統受不了太多的氧氣折騰,肚腹必膨脹撐破嫩皮,痛苦之下自然咧開了嘴巴

明白了胡老大之死真相的小柳思來想去,最後選擇了沉默,他覺得還是師父他們的“迷信”解釋為好,足以警醒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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