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

十八年前,北胡南侵大燕,大燕無力抵抗,只能任由胡人的黑旗軍在燕國北境肆意燒殺搶掠。燕皇之弟明王殿下義憤不已,暗中在自己所領騎兵之中抽調精銳三百組建鎮北軍,赴北境參戰,不日擊退數萬黑旗軍,但這支軍隊卻未被世人所知,此戰之後,銷聲匿跡。十八年後,北胡再侵大燕,鎮北軍主帥之子楊曦奮然從戎。無奈眼見軍中各懷鬼胎導致兵敗,退至明王鎮守的婁亭關。婁亭關背靠皇城,本應是破釜沉舟之戰,不料朝中又有奸臣作祟,常以佞言獻上。外患內憂交錯疊起,明王受挫削職,軍情危急,婁亭關不可一日無主,楊曦究竟能不能扛起鎮北軍這面大旗,還大燕一個朗朗晴天呢,敬請關注架空歷史類軍旅之作【狼煙】。


見過蝗災嗎?鋪天蓋地的蝗蟲群從遠處的低空密密麻麻海浪似的滾過來,像黑色的水泡一樣不停地變換著形狀,飄蕩著,攢動著。無數拍打翅膀的聲音早已分不清彼此,嗡嗡在了一起,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像餓極了的獸群開餐前的仰天呼嘯,像綠色生命天雷擊頂般的喪魂鍾陣陣。

它們成群結隊的飛抵、俯衝、降落,趴在葉上,附在莖上,然後張開大嘴一口一口貪婪地啃食著、咀嚼著,口器時刻不停地翻動咬合,代表著它們有多喜歡這場盛宴。入口的枝葉根莖,鮮嫩多汁、香甜爽口,這種美食所帶來的滿足感不停地衝擊著自己的大腦,最本能的慾望得到了徹底滿足,一陣一陣從腦神經傳出,湧遍全身,如果交感神經足夠,它們會抽顫,如果有淚,它們會不禁流淚,最終的最終,飄飄欲仙、銷魂蕩魄,它們忘記了飢渴、忘記了同伴、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直至大部隊完全撤去,它們還醉在其中、難以自拔。

我不走了,即使它們都走了我也不走了,我要在這裡常駐,吃這裡的枝葉,喝這裡的水,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這是我的地盤,誰也別想染指半分的地界。誰敢犯我,我就殺誰;誰敢煩我,我就殺誰;誰敢反我,我就殺誰。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些霸地不走的它們,像極了正奔騰而來的他們。

不遠處,一隊人馬洶洶湧湧,清一色的黑馬坐騎,齊整整的黑紗斗篷披身,不知是天生的還是有意塗抹的黑赤的面龐,目光貪婪而殘酷,嘴裡的歡呼聲此起彼伏,夾雜在紛亂的噠噠馬蹄聲裡,異常清晰。這是掠奪所特有的快感,忍不住的那種心理衝動,他們肆意釋放著,手裡的彎刀,高舉過頭頂歡快地甩著,嗜血的本性宛若它的主人,它現在飢渴難耐,急需一場鮮血凝練而成的饕餮盛宴來滋補它乾涸的身軀,而這可口的飯,就在眼前。

對他們,這是比狩獵更加讓人興奮的娛樂活動,莊稼又一次長好了,我們又一次飢渴了,那一片金黃擁擁簇簇,碩果累累,真是惹人心動,看那豔陽微風下徐徐擺動的可人模樣,不是已經在向我們招手了嗎!

越來越近的塵土紛紛,宛如黃沙浪裡翻滾著的黑龍,乘風攜勢、張牙舞爪而來,馬隊裡紛舞著的彎刀好似它那銀光閃閃的鱗片,在陽光底下,越發耀眼鋥亮。真的是平地飛塵而起的玄龍嗎?對有些人來說,可能是吧。但是,對於同樣看到這幕的正在田間鋤地的村民來說,這就是白骨精捲起的黑沙風暴,能把他和他的村子吞噬得屍骨全無的那種龍捲颶風。

“快跑啊,黑旗軍又來啦”,他不禁高喊,顧不得手上的農具,連跑帶爬地跑回家去找自己織布的妻子,還有嗷嗷待哺的幼孩。

滴答...滴答...

像雞窩進了狼,立時嚇得村民們高聲嚎叫,亂作一團,本能地想到逃跑,可要跑到哪裡心裡也不知道,總之,跑就是了,千萬別停下腳步,因為魔鬼是不會停歇的,說不定他們吃夠了後面的人,就不會繼續前追吃自己了。父老鄉親、左鄰右舍,對不起了,實在是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了,我要帶著我這一家子先走了。

村間鄉路上,只見村民們手裡拿著大卷的鋪蓋,貼身衣物裡揣著近一年攢下的少量的銀錢,攜著老的,揹著小的,三五成幫、七八成群的,向村子外狂奔。他們以為已經跑得很快了,但在黑旗軍坐下那蹄間三尋、滅景追風的戰馬眼裡,他們的速度跟地上蠕行的蟲子沒什麼兩樣。

村民們似乎感覺到了身後的陰風陣陣,惶恐的面孔不時地向後看,一陣回首一陣哀嚎,天不應地不靈、老天爺閉眼的那種無力和絕望,眼看著魔鬼的鍘刀漸行漸近,他們什麼都做不了,唯有拼命加快速度,快一點,再快一點。

當黑旗軍騎著大馬圍成一個圈對著他們的獵物耀武揚威的時候,這場很是窘迫的奔逃才算告一段落。他們的夢碎了,當真正成為了待宰羔羊,他們反而不那麼慌張了,心裡七七八八的想法也都沒有了,只剩下了兩種情緒,一是恐懼,對死亡的那種天生的恐懼,二是留戀,對世間幾人幾物的不捨。

他們沒什麼學識,很簡單,很原始,就像土裡長出的秧苗,日出日落,風霜雪雨,千百年不變的生長規律。蟲子來了,他們自然地跑,其實不過是他們自己眼裡的跑,對於時局外面的人來說,他們不過是在風勢下的一些微擺罷了,對已經註定了的結局,不會有絲毫影響。

早知逃跑無用,為什麼還要一試,不怪他們,是造物主在他們的腦子裡根深蒂固了一個意識,求生的意識,就像失足落崖的人,你見過哪個一動不動地任憑自己跌落深淵的,即使處在半空中,他還是會不停地手抓足蹬,尋求最後一絲生機,雖然最後都是於事無補,但起碼在黃泉路上,心裡多少能存有些許安慰吧!

被圍在圈子裡面的村民,他們的境況比那個跌落懸崖的人要好上一些,這種場面他們見得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以往的結果都是大部分糧食要被拉走,有些孩子、女人要被搶走,有的時候還會死一兩個人,對於幾百人的村子來講,這些創痛還不足以致命,不會影響村子的正常運作,只是裡面的人,日子會過得苦一些,失了口的人家會活得悽慘一些。

這次被圍不同以往,因為包圍點不是村子裡的那塊寬敞的空地,而是在村外的鄉路上。有人帶頭逃跑了,這是黑旗軍容忍不了的,他們養的羊居然有了逃跑的心,他們要採取一些行動了。

圍成一圈的馬隊裡,為首的一位黑旗軍挑動馬頭前行了幾步,衝著蜷縮在一起的人堆高聲叫道:“宋里長出來答話”

不多時,人群裡擠出一年邁老者,肌膚黝黑,褐布短衣,顫顫巍巍地俯首拜道:“勒木胡軍爺,不知...有何吩咐?”

“有何吩咐!”,勒木胡不禁發笑,繼而狂笑。他的手下跟著大笑,一副副揚起的黑赤的臉,寬闊的口,皓白的牙,地獄門前的守門人一般,頓時整個黑旗軍像看猴戲一般被逗得連連捧腹、前仰後合,難以自抑。

“好了”,勒木胡擺了擺手,隊內頓時肅靜起來,揚鞭指了指宋里長,“你是宋里長嗎?我最近眼神不太好,你走近來我瞧瞧”,說著還故作揉了揉眼睛。

宋里長不敢違背,向前挪了幾步。

“再前些”,勒木胡晃了晃手中的鞭,說道。

宋里長只好又挪了幾步,來到了勒木胡馬前。此時的他,能清晰地聽到戰馬的呼吸聲,平和、均勻,他也能透徹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急促、紊亂。

“嗯,還真是宋里長,既是宋里長,怎麼不知道我有什麼吩咐呢,莫不是得了失魂症?”,勒木胡看了看手裡的馬鞭,面色漸漸冷峻下來,稍頓了頓,又說道“我倒是最會治失魂症了”

話音剛落,不待宋里長答話,勒木胡的馬鞭已經揚起,只聽啪的一聲,馬鞭狠狠地抽到了宋里長的臉上。

“哎呀!”,宋里長挨不住力道,摔倒在馬前,一手扶著地,一手捂住了臉,立時血就順著指縫淅啦啦地往下流。

村民們立時驚慌起來,尖叫的、捂臉的、低頭的,各有形狀。勒木胡抬眼看了看,陰冷的眼光像猙獰的惡狼,獠牙一露,人群便悄無聲息。

“好了,說正事兒”,勒木胡收起了馬鞭,折了對半握在手裡,“今年收成如何?牲口增加幾許?成年女子多少?品性優良的幼童可有?”

宋里長強撐著站了起來,顧不得臉上不停往外淌血的鞭傷,拜道:“回勒木胡軍爺,今年是平年,全村共收得糧食五百石,牲口牛增五,羊增十,馬增一,成年女子三人,新生幼童有五,品性優良與否恕小人眼拙,還請勒木胡軍爺過目”。

因臉傷實在疼痛,宋里長發音都有些不清,但說辭可謂流暢,不知私下練習了多少遍。

“嗯...”,勒木胡表情平淡,看不出滿意還是不滿意,緊接著又問了一句,“可屬實?”

“句句屬實”,宋里長忙應。

“最好如此,別忘了你的上任,墳頭的新土怕是還沒上舊呢!”,勒木胡輕描淡寫地說著,“兩個時辰,按以前的份例把貨準備好,至於那五個孩子,我都要了”

宋里長一聽此話,不禁面露難色,但又轉瞬即逝,俯首應了一聲,“是”。

兩個時辰之後,勒木胡和他的黑旗軍帶著幾車的“貨”揚長而去,面上可喜之色聚顯,馬隊裡談笑之聲此起彼伏。莊稼長得不錯,收得也順利,該凱旋了嗎?不是的,像這樣的村子大燕北境還有很多,他們每年都要花上兩個月左右時間才能走上一遍,而今年的旅程,才剛剛開始。下一個村子,就在西南方向十里之外,一片密林的側面。

宋里長眼望著車上五個孩子之中的那個宋姓幼子,不禁老淚橫流,回首再看看自己的村民,垂首頓胸、呼天搶地的不在少數,縱是沒抹眼淚的,也是長吁短嘆、唏噓不已。

見此狀,宋里長只覺身體肢幹被鎖住一般,好像有一張無形的網勒緊了自己,使自己動彈不得,左右掙脫不開,頓覺悶氣灌於心間,越發壓抑,一時難以舒展,不禁仰天咆哮道:“我們的命啊,草芥啊!”,喊罷,昏了過去。

還有一事需要說明的是,勒木胡臨走還給宋里長留了一句話,來年如若再逃,滿村活口,一個不留。宋里長並滿村村民即時下跪叩頭,表示再也不敢!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