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窮冬多見雪,二月又聞雷,驚蟄初至土裡那些東西便不甘寂寞

小說:窮冬多見雪,二月又聞雷,驚蟄初至土裡那些東西便不甘寂寞

二月初一,伴隨著飄飄灑灑的小雪,似有一聲驚雷乍起。

震得人耳鼓發麻。

“仲春遇時雨,始雷發東隅”。

本是“驚蟄”節氣,既沒有應時的春雨落下,反倒是山風吹著纏人的冬雪,簌簌的下個沒完。

那一聲雷響,很多人還是聽見了的,甭管是不是發自“東隅”,應了景可是真的。

世俗雅士曾說,“春愁一段來無影,著人似醉昏難醒”。

這種天氣,果然惹得人人都想罵娘,原本的春雨未至,風雪卻竄進門扉,溼了闌干,冷了棉被。

只有富貴街上的一枝寒梅,搶了桃杏風頭,傲然綻放。就跟這安平城裡城外的大小修士一樣,明日“甲子之期”,落魂山上的那處天塹打開,無論誰能得到重寶機緣,那才是硬道理。

酒鋪當中依舊熱氣蒸騰,喧聲一片。

江福來跟著老傢伙正在灑掃,樑上床下,屋裡屋外,掃的一塵不染。

而後,又用在山上折回來的松枝艾草,別到門楣各處,防蟲防鼠,弄得二人手忙腳亂。用老傢伙的話說,“自打那小王八蛋進了家門,就沒有過一天消停日子”,這句話,連老魏都深以為然。

寧曲傷勢已經痊癒,四境修為逐漸紮實,倒是那顆金丹的存在,實在讓他提不起半點興致。

吃的少了,話也少了,整天板著張苦瓜臉,倒在土炕上矇頭大睡。

前幾日魁梧漢子醉酒時曾說過,這天外有天,更有真正仙人掌觀山河萬物,他們結成金丹,神通廣大,惹得寧曲欣喜非常,可事後再一詢問,魁梧漢子只說那是在一部志怪雜記中所見,自然也就做不得數了。

加上那人只是市井凡夫,又不是什麼神仙精怪,他說的話哪裡又能當真?

這就像臺上唱戲,講的都是“善惡有報”“有情人終成眷侶”,還有什麼神女補天造人,一斧劈開了世界,唱的煞有其事,關鍵處扣人心絃,動情處催人淚下,可要論起出處真偽,估計便無從考證了。

其實連老魏對那人也是上了心的,但百般查探,都看不出絲毫異樣,無奈也只好放棄。

“甲子之期”近在眼前,安平城裡已經湧進了東淶州上各路仙家修士,第一場“劫難”臨門,也讓他們實在無法心生旁騖。

每一次的這段時日,城中百姓蜷縮家中,倒無大礙,而那些外來的神仙妖怪可是要死上大半的。爭奪寶物大打出手,或被裡面的冤魂困擾,魂臺識海崩碎,成了渾渾噩噩的行屍走肉,要不然,當初寧曲在追趕福於踏入那裡時候,也就不會瞧見枯骨遍地,怨鬼孤魂無數了。

之所以會把這次“甲子之期”當成一場劫難,主要還是因為寧曲滅殺了那道外域修士神魂緣故。

三百餘年前,龐暨奪舍的那具肉身爆碎,神魂逃脫在外,一眾在場修士找尋無果,這才會設下千里禁制,為的就是給日後做下鋪墊。

之後又定下甲子之期尋寶,也是如此。

龐暨尚未身死,自然談不到小天地崩塌,家資寶物散落各處。像安平城裡的那口鎮嶽鍾,也無非是他當時拿在手裡的法器罷了。

落魂山上據說重寶機緣無數,但那些都是各大九境修士故意掉落的“便宜貨”,但隨著那日寧曲捏爆了那縷神魂,真正的寶物自然也就“顯露身形”了。

那些寶物本為龐暨所有,無數年來的溫養,也使得眼下少有人能夠發現它們蹤跡,這既是當初老魏跟雲出塵沒有在山上立時搜尋的原因,更是眼下的擔心所在。

誰知道哪個踩了狗屎的,一腳就踏在了寶貝上?要是一件倒也不至於掀起波瀾,但如果是兩件,甚至三件呢?想必那時即便是傻子都能猜的出來,落魂山上讓他們苦等的那道域外修士神魂,如今已然不復存在了。

追根溯源,寧曲首當其衝,最後就連老魏和他背後的雲霄宗,只怕到時候也很難逃脫干係。

這就叫懷璧其罪。

世人都說一縷浩然氣,數載快哉風。

寧曲認可打殺了那縷神魂,也不想他日後再去害人,初衷坦蕩,說成浩然氣不為過。但事情做下了,之後能夠被世人稱讚,快哉快慰的行走天下,當然也很難做到。

別忘了當初老魏就說過,“世人心中多鬼蜮”。

哪個修士不想登臨十境?辛辛苦苦養在山上的東西不翼而飛,當然要向拿了的人討還公道。

別管這個“公道”是否公道。

到了那時,最苦的便是坦蕩少年了。

……

城隍小六蹲在富貴街上那座鐘樓底下,雙手攏住兩肩,任憑身上被風雪吹的斑白,動也不動,就像一條無家可歸的浪蕩野犬。

這些天來,他親眼瞧著一個個“外鄉人”走進安平城,有獵戶,有商販,當然更多還是各路山頭的神仙修士和變幻了身形的山澤精怪。

起初還好,應該都是探路的前哨,可後來的修為愈發強大,這幾日已經有了七境之上的大修士進了小城,也讓他這位本地唯一被敕封過的香火神明頓感膽戰心驚。

又好在大家都是來求財,既無打鬥,也無惡念,倒讓他省去了許多口舌,更有一位詼諧的,見他蹲在街邊鐘樓下,竟然從懷裡掏出幾枚神仙錢來,仍在他隨手放在地下的那面更鼓上,然後大笑離去。

神仙用度與世俗中人無異,也要以物置物或是用“錢”購買修行所需的寶貝、法器。

世俗當中金銀盛行,但在山上神仙手裡流轉的,卻是金精,玉髓等物。

他們也把各種稀罕物件打造成世俗中銅錢模樣,只不過光有外圓,並無內方,上面刻有吉祥言語,什麼“天地洪恩浩蕩”“山水壓勝一方”,求得也是心境闊達,大道圓滿。

小六萬分鄙視的看了看那道遠去背影,然後仍舊將那幾枚銅錢拾起,揣進自家懷中。雖然這東西對自己用處不大,起碼可以送給老傢伙當個“添頭”,也算沒白喝他家的糟酒不是?

省的那個小王八蛋一見到自己就好像防賊一樣,總也沒有個好臉色。

“喂,那漢子小哥,這城中可有客棧?”

小六抬起頭,看著眼前來的幾匹駿馬,馬上眾人身披錦袍,持弓背劍,只是頭上並無斗笠遮擋,使得雪水還是汗水打溼了滿臉。

不用問,就知道這又是一波來此尋寶的江湖豪客,雖說眼下鮮衣怒馬,日子混得大體不差,但有誰不羨慕那些證道長生的修士神仙?落魂山的“甲子之期”,本就有重寶機緣現世,運氣好別說撿了什麼,即便被哪路仙家修士收入門下,也盛強如今萬倍,所以才會有瞭如此之多的凡夫俗子匆匆趕來,捨出去性命不顧,也要搏一搏這場幾十年一遇的天大機緣。

只可惜乘興而來,註定要敗興而歸。

箇中奧妙,他這位城隍老爺可是心知肚明,所以也沒起身,懶散說道“這城中多少年都瞧不見一個外人,都是各自摟著婆娘孩子,睡著自家炕頭,又哪裡來的客棧?”

見那人似有疑惑,於是拍了拍身上的風雪,自嘲道“我進這城幾十年了,一直就蹲在這口鐘下,下雨如此,下雪還是如此,城裡連個能夠睡覺的破爛祠廟都沒有,不然的話,哪裡又輪得到你們?”

說罷,指了指頭上,嘴裡嘟囔一句,像是在跟老天罵娘。

為首那人見他面帶戚色,心知定然不假,剛想著撥轉馬頭,忽然在身後那匹馬上的漢子卻道“這城裡來了那麼多人,難不成晚上全都睡在大街?我看沒有客棧是假,該不會是你小子存心跟爺們幾個使壞吧?”

神仙有神仙的規矩,世俗有世俗的理法,草莽江湖雖說並不看重這些,但出門在外,“忍一時風平浪靜”的道理,他們還是懂的。

所以沒等小六回懟,先前問話那人立時轉過頭去,對那漢子怒罵道“閉嘴,別剛一離了家門就忘了上下尊卑,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如今這城裡仙人遍地,招惹上了,一個眼神都能讓你灰飛煙滅,你死了不打緊,要是連累了我跟幾位兄弟,回去看我不將你那一家老小殺得一個不剩!”

那人應該是主家,聲色俱厲,嚇得漢子噤若寒蟬,見他不敢言語,這才回過頭來對小六說道“下人不懂事,冒犯之處還請見諒。不過他說的不無道理,明日便是甲子之期,但不知先前來的那些人,眼下都身據何地?”

“當然是去到上山等候,等著明日仙人打開那處屏障,難不成還窩在城裡?這裡可沒有什麼寶貝!”

小六話音未落,便聽見頭上雷聲滾滾。

那人馬上抱拳,朝他拱了拱手,隨後領著幾個漢子,呼嘯而去。

小六見人走遠,這才搖了搖頭,然後學著少年那樣,將手放到嘴邊呵著氣,一邊自言自語道“原來是窮冬多見雪,二月又聞雷,驚蟄初至,土裡的這些小東西便不甘寂寞了。可不甘寂寞又怎樣?螻蟻還是螻蟻,難不成還能一飛沖天,垂緌飲清露,意欲籍春風?哎,真是想瞎了你們的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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