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匠在歷史上是一個很值得考究的名詞，英語為Gunsmith，如果把這個詞拆開來看，那麼很明顯得出的是一個Gun（槍炮）外加Smith（鐵匠、工匠）的組合詞。從這一點也能看出，在歷史上槍炮的誕生極有可能來源於原始的鐵匠作坊。通過鐵匠的冶煉錘打逐漸成型，這也就不難理解為啥現代槍械隨隨便便成千上萬的價格，畢竟500年前鐵匠給他算價是：“大錘80，小錘50”——
玩笑歸玩笑，但是歷史上有著完整槍炮工業發展歷程的城市抑或兵工廠，確實存在過由原始的鐵匠，經細化細分專職成為槍匠，並由槍匠的自治工會或聯合體組建國營或私營兵工廠的例子。本文以瑞典和俄羅斯為例，講述卡爾·古斯塔夫和圖拉兩大兵工基地的早期發展歷程，看他們如何“一錘子80”打天下的。
01
瑞典槍炮工業的早期發展
歐洲歷史上關於槍炮的來源眾說紛紜，以兩派最為主流：一種認為槍炮是從絲綢之路，經中東而來；第二種認為是13世紀前期，由蒙古人西征傳入歐洲。儘管第一種說法和平第二種說法血腥，但無外乎都將其指為舶來品。14世紀中葉，歐洲人學會了自己鑄炮，隨後也就開始了由火炮到火槍再到各種火門槍、火繩槍、燧發槍，直到發展出完整的現代槍炮工業的漫長而有序的歷史。
考古學證據當中，歐洲國家原本最早的槍炮實物出土於愛沙尼亞的奧佩德，約1396年，而瑞典發掘出的最早槍炮實物則將這個歷史提前到14世紀中葉。瑞典考古歷史上最早的身管武器是一具名為魯蘇爾特炮的小型火門炮，它於1861年發掘於瑞典南部的一個泥炭沼澤當中，據此不過數公里曾是1658年之前的丹麥領土。它由青銅製成，長約310mm，口徑在30-36mm之間，外形像一個短粗的花瓶，它應該是歐洲早期身管武器最早的實物之一。
瑞典武器史上最早的物證之一——魯蘇爾特炮
在1991年的斯德哥爾摩港口地區，也發掘出一支更小一些的火門槍，稱為
柯瑙槍，年份與上文提到的魯蘇爾特炮十分接近。該槍槍管為鋼製，長約128mm，口徑在8-10mm之間，算是瑞典槍械最早的實物。
柯瑙槍
1471年的布魯克貝格戰役當中，奧爾登堡王朝的丹麥國王克里斯蒂安一世被瑞典軍隊槍支發射的彈丸擊中面部，傷愈之後失去了幾顆牙齒。
被打掉牙的丹麥國王克里斯蒂安一世
在1563-1570年與丹麥的7年戰爭當中，瑞典步兵半數裝備了火槍，剩餘半數則使用長矛。在1555-1587年對俄作戰當中，瑞典的大部分軍隊已經用火槍替換了弓弩。而瑞典的火炮在國外槍炮行的投資下，也在1530年左右開始大規模生產列裝瑞典軍隊。
瑞典國王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對神聖羅馬帝國干政之後，在1631年布賴滕費爾德戰役當中，瑞典軍隊的輕型火繩槍射速是對方重型火繩槍的3倍。射程雖然稍近（不足300m），但是易於操作，導致齊射火力遠勝於神聖羅馬帝國的重型火繩槍。
16世紀以及之前，瑞典的槍械製造多數是當時鐵匠的一份兼職，政府軍隊通過向鐵匠徵收槍械為其減稅，由於精於槍械製造的鐵匠不算多，很大程度上瑞典的槍械依賴西歐的進口。
17世紀早期，瑞典國王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嚴令，要求每個鐵匠每年都應為國家打造一定數量的槍械，具體徵收時間和徵收數量由當地的行政長官或者軍事長官決斷。通常情況下，軍事首長負責徵收和檢驗這些鐵匠打造的槍械，再將它們押送到首都斯德哥爾摩的軍械庫。由於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環境惡劣，交通不便，因此交付時間延遲或者不規律是常有的事。
瑞典國王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瑞典有名的雄主
為此在17世紀20年代，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下令，將國中最好的鐵匠遷到幾個專門的城市進行專業化的軍工生產，由當地的行政長官負責，包括厄勒布魯、阿爾博加、延雪平、松茲瓦爾、瑟德港、諾爾泰利耶、北雪平等幾個現在的瑞典重鎮。鐵匠和由此發展而來的專業槍匠在自家的作坊當中，通過打鐵和造槍營生，但互相之間形成了合作關係，組建了鬆散的合作組織（類似後世的自治工會），這也是後期瑞典軍工廠的前身。在這些城鎮生產的所有槍械都經過瑞典槍械管理部門的檢查官檢查無問題之後，才運至軍械庫，進而分發到部隊手中。
此時瑞典的兵工廠（瑞典語稱之Faktorier，一個相對老的詞語，形容較大的槍炮工廠、車間）並沒有壟斷，許多軍用槍械仍舊由其他私營作坊製造。例如斯德哥爾摩的一些專門的作坊就生產過一些專門的獨特的槍械。
在1618-1648年的三十年戰爭當中，瑞典步槍的年產量約在1.5-2萬支左右。
在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執政時期，由於荷蘭槍炮工人（一個在俄國武器史上也抹不去的名詞，下文會提到）移民至瑞典，槍炮的產量和品質都有了極大的提升，到17世紀中葉，瑞典生產的火炮數量佔了歐洲產量的三成以上。
進入18世紀之後，瑞典兵工廠的效率和產量大為提升，在此期間，這些軍械重鎮的居民幾乎都以武器製造作為營生。在1700-1721年的大北方戰爭期間，這7個軍械重鎮中任何一個的年產量都在2000-10 000支以上。
1910年描繪卡爾·古斯塔夫兵工廠的一張明信片，收藏於埃斯基爾斯蒂納市博物館檔案庫中
到1840年時，當初的軍械重鎮經過合併和撤銷，只剩下了3所專門的槍械兵工廠：諾爾泰利耶、胡斯克瓦那以及卡爾·古斯塔夫（瑞典歷史上最支持軍工發展的國王之一，他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整個槍炮生產的小鎮，而這個小鎮的槍炮工會聯合組織也就是後期卡爾·古斯塔夫的前身）。到後期，卡爾·古斯塔夫也就成了瑞典最著名的輕武器兵工廠博福斯-卡爾·古斯塔夫兵工廠，才有了瑞典軍工當代的傳奇。
02
俄國槍炮工業的早期發展
如果說歐洲槍械是從“長子西征”時期經蒙古人流入，而非另外的“經絲路由阿拉伯人”流入，那麼俄國人應該是歐洲最早見識槍炮的。
如果講俄羅斯槍炮工業，那麼早期歷史上拋不開一個地名：圖拉。圖拉地理位置險要，金帳汗國的統治崩潰之後，圖拉地區14世紀落入信仰伊斯蘭教的克里米亞汗國的控制，一直到1503年才被雄主伊凡三世
（區別於沙俄開創者伊凡雷帝）所征服。為了避免拉鋸戰，伊凡三世的兒子瓦西里三世決定在圖拉建立永固性的防禦工事（也叫克里姆林宮，但並非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宮）用以禦敵。從16世紀開始，沙俄以圖拉為基點，建立了連貫卡盧加、圖拉和梁贊地區的防禦線。克里米亞汗國時期，圖拉的原住民只有4 000多人，但為了鞏固國防，沙皇在這裡衛戍了兩萬多人的邊防部隊，包括長槍兵、弓弩手、炮兵和哥薩克騎兵，由於邊境地區與外界的衝突不斷，因此為了維修兵器、武裝新兵，整個小鎮圍繞國防衛戍，變成了武器修理和鑄造小鎮。
將圖拉從邊境變成堡壘的瓦西里三世
圖拉發展兵器加工和維修的需求吸引了周邊的鐵匠，這些鐵匠除了可以打鐵，鍛造各種生活和生產工具之外，本身多少會做一些槍炮維修的工作。而圖拉周邊30俄裡就有一座大型褐鐵礦，所產的鐵礦石不僅能滿足圖拉衛戍部隊的兵器需求，還能滿足圖拉鐵匠的冶煉需要。
伴隨俄國的逐漸擴張，圖拉也從昔日的邊疆逐漸進入內陸，原先的要塞城市逐漸變成工商業重鎮。此時的莫斯科大公和後期的沙皇都鼓勵當地鐵匠和冶金工業的發展，通過冶金工業富國強兵，這時圖拉的鐵匠如上文瑞典鐵匠一樣，通過為國王造槍來抵稅，儘可能減少開支。
第一個在圖拉對鐵匠統一管理的沙皇費奧多爾一世
1595年，伊凡雷帝的兒子，俄羅斯沙皇費奧多爾一世學習了國外的經驗，將圖拉的鐵匠統一管理，並通過分派生產任務的方式迫使鐵匠定期為國家提供足夠數量的兵器，除了槍炮之外，還包括軍刀，馬蹄鐵等等。
此時，荷蘭商人安德烈·德尼索維奇·維尼烏斯來到圖拉，在流經圖拉的圖麗薩河上游的塔爾核瓦村建立了第一個冶金和槍炮工廠，距離當時圖拉市區約15俄裡。荷蘭冶金工人的到來為當時身處內陸的俄羅斯冶金工業注入了新鮮血液，他們帶來了當時歐洲最新的冶金技術，後來一個個冶金工廠逐漸建立起來，除了生產民品之外，還生產了大批軍品。
荷蘭商人安德烈·德尼索維奇·維尼烏斯，在圖拉找到優質鐵礦石之後留在了圖拉，跟當時沙俄政府簽訂協議，維
彼得一世掌權之後，俄羅斯進入向入海口擴張的道路，選擇這條道路就需要與當時的老牌歐洲強國瑞典作戰，也意味著想要實施這個計劃就需要大量武器。因此，彼得一世下令：圖拉鐵匠遷徙到烏普河對岸的庫茲涅茨克定居點，以便統一管理。這也是後期國營圖拉兵工廠的雛形。
俄羅斯沙皇彼得大帝與沙俄槍匠尼基塔.德米多夫的雕塑，彼得大帝曾專門會見尼基塔.德米多夫，可見當時彼得
此時遷徙到定居點的鐵匠屬於半自治的鬆散組織，不對圖拉當局負責，在行政上不受圖拉政府管轄，擁有自己的特權。為了方便生產，圖拉的鐵匠在17世紀進行了專門化的分類，與此同時，後來圖拉地區的其他幾個槍械家族企業也形成了各自的雛形，例如莫索洛夫家族、巴塔紹夫家族、艾林赫沃家族等等。
尼基塔·德米多夫，沙俄時期的著名鐵匠、槍匠、私營軍火商。1695年，他的軍火廠在圖拉建立
彼得一世時期，對圖拉槍匠的生產管理相當嚴苛。1689年，彼得一世就曾經警告圖拉的槍匠，如果在規定日期之前，無法生產足夠的槍支，或者說生產的槍支質量不合格，那麼就會懲罰槍匠本人。17世紀80到90年代，彼得一世曾經把拖欠槍支的2 000名槍匠充軍，最多的時候，這個數字曾增加到5 000人。但從此以後，圖拉的武器生產逐漸步入正軌，圖拉也就一直是整個俄國兵工生產的核心。
伴隨著連年開打的與瑞典爭奪波羅的海入海口的戰爭，1703年，彼得一世向圖拉的槍匠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訂單：15 000支。由於之前彼得一世鐵腕式的管理，圖拉的鐵匠保質保量按時完成了訂單。
也正是因為彼得一世的鐵腕政策，圖拉才能成為俄羅斯傳統輕武器工業的核心。圖為1912年圖拉兵工廠建廠2
1812年拿破崙侵俄戰爭期間，圖拉地區的槍匠為俄國前線的勝利提供了足夠數量的槍支，整個戰爭的3年當中，僅圖拉市就向俄軍提供了60萬支步槍。在莫斯科保衛戰庫圖佐夫燒燬莫斯科，斷了拿破崙速戰速決，逼俄國投降的念頭之後，拿破崙曾揚言要焚燬整個圖拉城洩憤，但由於戰爭失利，這個計劃未能實施。此外圖拉市民還自行組織了民兵和游擊隊參與了整個反侵略戰爭，並跟大部隊一起成功打進了巴黎城。
1912年時，圖拉兵工廠建廠200週年時的主樓照片
在此之後，圖拉作為傳統輕武器工業的核心，一直到蘇聯時期，才被伊熱夫斯克（伊熱夫斯克是拿破崙戰爭之前，沙皇亞歷山大一世預感戰爭逼近，圖拉戰略位置過於靠近邊界，因此將圖拉部分輕武器工廠轉移到內陸的伊熱夫斯克的結果）所超過，但這已經是後話了。
一些歷史悠久、有著完整生態化發展的軍火企業，你別看他是百年老廠，實際上往上推演500年，他沒準還只是掄著小鐵錘的鐵匠學徒罷了。
校對：王曉濤 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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