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三輛敵人的車輛進入這裡,大家都掏出武器,做好戰鬥準備

小說:三輛敵人的車輛進入這裡,大家都掏出武器,做好戰鬥準備

今天是1937年11月12日。這是中國現代史上最黑暗的日子之一——上海淪陷日。

中日之間的第一場大規模戰役“淞滬會戰”正式結束,國民革命軍全線潰退,中國的歷史被日本軍國主義的戰刀掀開了最暴戾、最黑暗、最血腥的一頁。英美租界和法租界淪為孤島,三百萬上海市民成了亡國奴,中國已站到了生死存亡的十字路口!

大上海到處在燃燒、在倒塌、在流血、在哭泣、在痛恨、在謾罵、在吶喊,每一箇中國人都在泣血濺淚,悲憤欲絕。

然而,最應該拿起刀槍來捍衛國土的人卻逃跑了,美其名曰“撤退”,真是可憎、可恥和可悲。他們到底是戰敗了,膽怯了,抑或是放棄了最後一線獲勝的希望?中國的前途在哪裡?中國的明天在哪裡?

夜幕剛剛降臨,海關大鐘剛剛敲過七下,就聽得“咔、咔、咔、咔”的腳步聲陣陣傳來,這是日本佔領軍的八列縱隊,侵略的鐵蹄踏進了上海。日寇們面目猙獰,驕橫狂妄,隊伍裡響起了惡魔般的歌聲:

飄落的櫻花是我們的血,

初升的太陽是我們的魂。

我們像利劍出鞘,

我們像駿馬奔騰,

死亡是醉人的醇酒,

把我們帶到美麗的天堂。

啊,武士,

啊,刀鋒,

啊,勝利和光榮。

日本佔領軍刺刀閃亮,腳步鏗鏘,黑壓壓的隊伍望不到盡頭。

英租界西藏路683號是一棟三層小洋樓,四海貿易公司的總部設在此處。該公司對外經營各種進出口業務,其實是國民黨戰時保護文物委員會的所在地。這個委員會簡稱“文保會”,是國民黨教育部下屬的臨時機構,主要負責收購和保護因為中日戰爭而流失民間的歷朝歷代的古董珍寶和珍貴文物。

負責人是江漢清,對外人稱江經理,內部人員叫他江會長。他的副手叫何許人,是從軍統局派過來的高級特工。江、何二人領導著二十多名正式工作人員和一百多名編外人員,日夜忙碌著搶救那些流散於街頭巷尾、鬼市、黑市、文物販子手中的古董文物。對於大戶人家手中的珍貴文物則不惜以各種名目,重金收歸國有,然後登記造冊,打包裝箱,定期用輪船沿長江水路運回重慶。

晚上七點剛過,三輛帶篷卡車衝進了公司院子,幾十名黑衣黑褲的日本特務跳下來,手持武器,兇猛地衝進大樓。

這一突然襲擊讓樓上的人猝不及防,文保會副會長何許人驚呼道:“江會長,日本人!”

江漢清聞言一驚,趕緊臨窗下望,隨即拔出槍來,大吼一聲:“弟兄們,準備戰鬥!”

二樓房間裡,二十幾名正在忙碌的文保會會員同時拔出手槍,準備進行自衛反擊。江漢清一揮手,會員們守住了各個門口、樓梯口和要道口。

此時大群日特已衝進樓內,呼喝著向二樓撲了上來,腳步聲雜沓凌亂,殺氣騰騰。

室內,火盆起火,何許人急急燒燬重要文件。

江漢清拉開抽屜,將公章、文件等重要物品放進皮包。

“當”地一槍,一名會員開槍擊斃了衝在最前面的一名日特,其他會員紛紛開槍,往樓上衝的日特開槍還擊。

一場激戰瞬間爆發。

幾名文保會會員中彈倒地,被打中的日特翻滾下樓梯。

“衝!衝!衝!衝上去!”大群黑衣黑褲的日特邊開槍邊往樓梯上猛衝。

會員拼命抵抗,日特火力猛烈。槍聲密集,槍焰頻閃,雙方死傷遍地。

日特頭目黑澤從後面衝上來,一邊猛烈射擊,一邊高喊:“他們人少,給我大膽往上衝!”

砰砰砰砰!火力更猛,會員們傷亡漸多,漸漸不支,紛紛後退。

日特已衝至樓梯中間,江漢清一個閃身衝出來,連發三槍,擊斃了兩名、擊傷了一名衝在最前面的日特。

何許人利用有利地形,半蹲著擊斃兩名日特,悄悄拉住江漢清道:“老江,情況危急,快跟我走!”

二人邊打邊退,從後門樓梯衝下樓去。

二樓上,日特瘋狂撲來,會員們犧牲殆盡。

黑澤一腳踹開門,大手一揮,大群日特衝進室內,翻箱倒櫃地搜查起來。

何許人帶著江漢清從小樓後門跌跌撞撞地躥了出來,狼狽地跳上停在街邊的賓利轎車,發動引擎,狂奔而去。

二樓上,日特們狂搜亂翻,室內狼藉一片。

梁少堂上前對黑澤大喊:“黑澤少佐,古董全都在地下室呢!”

黑澤呼喊一聲,日特們順著過道衝下樓梯,“咚”地踹開鐵門,衝進地下室。

寬大敞亮的地下室裡燈光通明,博古架上、桌子上、箱子上,擺滿了成千上萬各式古董,牆上掛著一副標語:保護歷史文化遺產,責無旁貸!搶救黨國珍貴文物,使命在肩!

黑澤用生硬的中文一字一句地念完標語,笑聲磔磔地道:“給我全部搬走!”

三輛卡車呼嘯著開出大院。

燈火輝煌的大禮堂裡,軍樂齊奏,歡聲笑語,一派節日氣氛。

數十位日軍將級軍官端著紅酒,言談甚歡,其間穿梭著幾個便衣特務。

值班參謀高喊:“司令長官到!”

將軍們齊刷刷地敬禮,便衣高官們肅立等待。

日軍上海派遣軍司令長官武田毅雄中將大踏步地走進來,神采奕奕地登上講臺,志得意滿地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啊,我大日本皇軍經過三個月艱苦奮戰,終於佔領了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

臺下掌聲雷動。

“諸位將士們,你們勞苦功高,功勳卓著啊!我武田毅雄為能夠率領你們這支虎狼之師、勝利之師而倍感榮幸。此次會戰,我們僅以九個師團三十餘萬人,就消滅了中國軍隊七十五個師七十五萬餘人,書寫了日軍戰史上輝煌燦爛的篇章,為我大日本帝國立下千古殊勳,為天皇陛下贏得萬世英名。”武田掃視一眼臺下激情澎湃的將士們,繼續道,“下一步,我們將劍指南京,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毀蔣介石軍隊最後的抵抗意志,佔領中國首都,踏平中國半壁江山,最終滅亡中國的熱血詩篇,將由我們的戰刀書寫!”

“萬歲!”高官們歡呼著,紛紛舉杯慶賀。

深夜,路燈通明,街道空無一人。廢墟般的大上海,籠罩著恐怖的寂靜。

馬路上,一個小男孩孤零零地跑過,一隊日軍騎兵巡邏隊走來,騎在七匹戰馬最前面的少佐拔槍瞄準,“當”地一槍,小男孩應聲倒地。馬蹄踩著孩子的血繼續前進。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帶血的馬蹄,脆響,七匹戰馬上七名日軍傲然挺立。

突然,旁邊屋脊上閃過一道黑影,黑影動作隱蔽,忽隱忽現,閃、跳、騰、挪,緊緊尾隨騎兵隊,牆頭上露出一張鬼臉面具,一閃即逝。一支雷明頓雙筒獵槍從黑暗角落裡慢慢地伸出,“嗤”地一槍,子彈微聲出膛,擊中了最後一名騎兵,騎兵立即倒伏在馬背上,前面的人並未發覺異樣,繼續前行。

雷明頓再次發射,“嗤”地一槍,擊中倒數第二名騎兵,騎兵斃命,倒伏在馬背上……

雷明頓再次發射,“嗤”地一槍,擊中倒數第三名騎兵,騎兵斃命,歪倒在馬鞍上……

雷明頓再次發射,“嗤”地一槍,擊中倒數第四名騎兵,騎兵斃命,一頭栽下馬來,鋼盔脆脆地撞擊地面,驚動了前面三名騎兵。

騎兵少佐大驚,怒拔戰刀:“渾蛋!”另兩名騎兵舉槍四顧,驚慌失措,戰馬在原地一個勁兒地亂轉。

雷明頓連發兩槍,“嗤!嗤!”兩名騎兵頭部、胸部中彈,飆血濺肉,頓時做了槍下鬼。

少佐醒悟,急轉馬頭,落荒而逃。雷明頓雙筒獵槍緊咬不放,“嗤”地一槍,一彈爆頭,少佐一個倒栽蔥栽下馬來。

七匹空馬嘶吼一聲,狂奔遁去。

路燈下的街道,泛著幽幽的藍光。

牆頭上的鬼臉面具一閃即逝。有什麼東西從空中飄落下來,像是一張紙牌。

紙牌隨風起舞,翻滾下落……

一輛黑色賓利轎車駛來,從滿地屍體旁滑行駛過。

駕車人正是剛才和日特槍戰的何許人,車輪一聲尖叫,轎車停在屍體旁邊。

天上飄落的那張撲克牌恰巧掉在轎車的擋風玻璃上,車上二人驚叫:“紅桃K!”

後座上的江漢清驚詫莫名:“是那個幽靈殺手!他還活著?!”

何許人狡獪一笑:“嘁,小把戲。”腳下猛踩油門兒,車子急速向前駛去。

突然,在一個十字路口,從三個方向駛來三輛轎車,他不得不停了下來,何許人的賓利車被團團堵住。何許人探頭張望。

從三輛轎車上分別走下兩名身穿警服的探長和一名日軍少佐。

陳探長不由分說地用兩副手銬銬住了江漢清和何許人的手,就要帶走。

“慢!”英租界的馬探長走上前來,“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法租界陳探長啊,怎麼,你抓人都抓到我的地盤來了?”

法租界的陳探長一愣:“哦,是英租界的馬探長呀,你不近視吧,你看看車子是停在誰的轄區內呀?”

二人扭頭看車,轎車剛好停在十字路口的正中間。

這下馬探長樂了:“明明大半個車身停在我們英租界內嘛,你不瞎吧?陳探長,還帶人?先問問老子的槍答不答應!”馬探長拔出手槍。

陳探長這下火大了:“喲,敢亮傢伙,以為老子是吃素的啊?”陳探長也拔出手槍。

兩支槍互相指著,兩雙眼睛冒著火怒視對方。

江、何對視一眼,眼睛四下踅摸,尋找脫身機會。

日軍少佐走上前來,用生硬的中國話說道:“都放下槍!你是法租界的?你是英租界的?我是大日本皇軍上海憲兵隊水澤少佐。今晚戒嚴了,你們沒有接到最後通牒嗎?”

馬探長急於解釋:“太君……您看……這這這……沒接到……”

水澤少佐不耐煩地一揮手:“少廢話!今天皇軍已經攻陷了上海,我們才是上海灘的新主人。大上海在我的腳下顫抖臣服,臣服你們懂嗎?如果你們不想跟我回憲兵隊受審的話,就把這兩個人交給我!”

陳探長無奈,只得將兩副手銬交給了日軍少佐。

水澤少佐得意一笑,牽起手銬。

突然,一名日軍士兵向少佐的車跑來,邊跑邊慌張地喊道,“少佐少佐,不好啦,那邊出事啦,騎兵巡邏隊被歹徒幹掉了!”

“嗯?”水澤聞言一愣,隨手把手銬交給馬探長,轉頭對士兵道:“快走,去看看!”幾名日軍跟著少佐向出事的地方急步跑去。

馬探長狠扽手銬:“走,跟我回英租界總巡捕房!”說著押著江、何二人向自己的轎車走去。

陳探長的手下急了:“哎,探長,這這這……”

陳探長擺擺手:“算了,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走。”

馬探長是英租界總巡捕房的探長,叫馬當先,最近剛升代理督察長,今晚抓了兩個重要嫌犯,正暗自高興。他讓另一名巡捕把自己的轎車開走。打開江、何二人的手銬,拔出手槍,從後門上了何許人的車。何許人和江會長也上了車。

馬當先擺槍下令:“開車!”

何許人問:“去哪兒?”

馬當先用槍頂了一下何許人的後背,呼喝道:“裝什麼洋蒜!何探長,去哪兒?去老子的班房,開開洋葷,嚐嚐外國刑罰的滋味,那才夠檔次呢,哈哈哈哈!”

何許人無奈地邊開車邊說道:“嘿嘿,馬老弟真會開玩笑,我是上海灘最大的良民,從沒幹過壞事兒。”

馬當先冷笑道:“你說少了一個字,不是沒幹過壞事,而是沒少幹過壞事!”

何許人笑道:“你看你看,馬大探長,這你就誤會我了……”

“誤會?”馬當先譏訕道,“你一天到晚往古玩市場鑽,往有錢人家裡跑,跟盜墓賊交朋友,跟幫會里外勾結大搞交易,拿著大把鈔票在幹啥?還有那個鬼市,天不亮就鬼鬼祟祟地在幹啥?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搞的什麼鬼名堂?”

何許人裝作一臉無辜的樣子道:“嘿嘿,都說馬探長神通廣大,火眼金睛,但這次卻看走了眼。說句實話吧,馬老弟,我除了開偵探社以外,還多少倒騰點古玩字畫,難道這也犯法?”

馬當先揭露道:“倒騰?恐怕不是倒騰吧,是收購,大批量地收購!有組織、有計劃地收購!對不對?你也是當探長、開偵探社的人,你知道批量收購在租界算不算違法!”

何許人與江漢清對視一眼,何許人辯解道:“我說馬大探長啊,人在江湖,為人做事全得憑良心、講道義、守信用,你說說我有沒有在關鍵時刻幫過你,救過你?你摸摸這兒。”何許人指指胸口,扭頭掃一眼馬當先,“大前年的‘百萬英鎊大劫案’,是誰幫你做的案情分析,最後讓你立了大功?前年你的糗事不提了,還不多虧了我最後才擺平?還有去年,你讓梅花堂的毒販堵在黃浦江的貨船上,是誰在最後關頭來解的圍、救的急,都忘了?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馬當先沉吟半晌,臉色稍霽,收起手槍:“那好,算你巧舌如簧。何探長,我馬當先也是知恩圖報的人,你的好處我是忘不了的。不過你老實說,今天英租界西藏路的槍戰是怎麼回事,有沒有你們的份兒?”

“啥,西藏路?”何許人裝傻道,“槍戰?什麼槍戰?嘁,你看我們一對斯文人,怎麼會打槍喲。”

馬當先不耐煩地揮揮手:“停車。”馬當先下了車,回頭再次問道,“真不是你們乾的?”何許人聳肩搖頭,江漢清也裝得一臉茫然。馬當先一甩手:“滾吧!”

何許人猛踩油門兒,車如漏網之魚般奪命狂奔而去。

上海畢勳路183號是法租界公董局總董的官邸。

那是一幢美輪美奐的法國文藝復興式風格大樓,頗具18世紀歐洲城堡的典型特徵,因外牆通體呈淺白色,被當地人譽為“海上小白宮”。

此時已是深夜,法國駐上海領事署總領事愛棠穿過寬大的起居室,走進二樓的書房,在一張寬大的胡桃木寫字檯旁坐下來。

愛棠五十歲左右,身材瘦高,兩鬢微白,長著一張紳士般文雅的面孔。腰背筆挺,動作幹練,風度翩翩中含有一種飽經風霜的剛毅和冷峻。他打開一個鐵質煙盒,拈起一根古巴名牌雪茄,點燃抽了一口,室內瀰漫起香濃的菸草味。此刻,他緊蹙的雙眉間鬱結了一個憂傷的疙瘩,濃眉下那雙深邃的藍眼睛籠罩著一層濃重的陰影。

管家進來稟報:“領事先生,葉知秋有急事求見。”

愛棠擺了下手,管家領著葉知秋走了進來。葉知秋鞠躬道:“領事大人,大事不好了,上海淪陷了,中國這一仗徹底輸給了小日本!”

愛棠喪氣地說:“哎,我早知道會是這個結局……葉知秋,調查白菊的事情要抓緊去辦。”

葉知秋道:“是,大人。東京有消息來了,我這就去見黃雀。”說罷急急離去。

另一個密探被管家領進來:“報告領事,有五萬難民從各路口擁入法租界,我執法巡捕與日軍第五聯隊起了衝突,三人被擊重傷,性命堪憂,已送聖瑪麗醫院。”

又一巡捕頭目在門外喊道:“報告!”

愛棠喃喃自語:“還有什麼更壞的消息?”繼而拔高聲調,“進來!”

巡捕頭目聞聲進來道:“日軍佔領軍城防司令部送來最後通牒。”說完呈上一份文件,愛棠接過。

門外又有人進來道:“報告領事。”

愛棠苦笑道:“進來。”自言自語,“還有什麼更壞的消息?”

巡捕頭目進來稟報:“我六個巡捕房被日軍強行管制、機槍封門,人員禁止出入。”

愛棠低低地罵了一句:“狗×的日本鬼子,簡直是群野獸。你們警務處安東尼總監呢?”

一個巡捕說:“不知道呀。”其他幾個巡捕都在搖頭。

愛棠急得來回踱步道:“這個安東尼呀,越是要命的關頭,越是瞎跑亂竄!”

他轉身下令:“你,你,你,速速去找到安東尼總監,叫他立即來見我!”

三個巡捕立正:“是。”急去。

隔壁辦公間響起了急切的電話鈴聲,愛棠推門進來,一把抓起電話:“喂,我是愛棠。嗯嗯,啊,大使閣下,我正要給您打電話彙報……”

大使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淞滬會戰結束了,上海被日本人全佔了。”

愛棠方寸已亂:“大使閣下,我看,這個經濟繁榮、文化美麗的大上海,就要毀在日本人手裡了。您說,面對這種局面,我們該怎麼辦?”

聽筒中傳來大使嚴厲的聲音:“什麼怎麼辦?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要沉住氣。你往窗外看看,英國人和美國人的軍艦還在黃浦江上橫行,我們法租界六個巡捕房管轄的土地,一寸都沒有丟失,日本人只能欺負欺負軟弱善良的中國人,對山姆大叔和日不落帝國的利益還不敢染指。話說白了就是,他們安全,我們就安全,明白了嗎?”

愛棠道:“明白。不過,我已經接到了佔領軍城防司令部的最後通牒了呀。”

大使道:“不必理睬它,那是用來嚇唬人的。你要知道,兩國間的糾紛或衝突,只有通過外交途徑來解決。目前日本和法國間的利益要大過矛盾,所以說,只要你們的腳不要踩在紅線上,不要挑釁日本人自認的權威,遇事冷靜、隱忍、退讓,絕不先打第一槍,他們是不會輕易對我們動武的。”

愛棠點頭道:“我明白了,謝謝大使先生的提醒,我有事會及時向您彙報。再見。”

愛棠放下電話,滿面驚恐,掏出手絹擦著額頭上的冷汗。

福爾摩斯偵探社的門被推開,江漢清和何許人狼狽地跑進來,關嚴房門。

江漢清掀開窗簾,緊張地往樓下窺伺。見街道一片平靜,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二人驚魂甫定,何許人倒了杯紅酒遞給江漢清:“來,江會長,先壓壓驚。”江漢清接過酒一飲而盡,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喘了幾口大氣說:“老何,今天襲擊我們的日本人,到底什麼來頭?”

何許人一味苦笑,雙手捂臉道:“江會長,我現在腦子很亂,一團亂麻,你容我再捋捋思路。”

江漢清猜測:“難道是梅機關的特務?是黑龍會的打手?要不就是櫻友會的浪人?”

何許人沉吟道:“我一路上都在琢磨,他們可能是誰,你說的這三家,一開始我也想到了,而且認為必定是其中一家,但後來我推翻了這個結論,因為我看到了一張臉。”

江會長一驚:“啊,一張臉?”

“對,一張臉,熟悉而又陌生,但肯定不會認錯。”

“到底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幹什麼的?”

何許人緘默著,陷入了沉思。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著,不知說什麼才好。

其實,何許人是個老軍統,此次臨危受命,秘密潛回上海,身負一項特殊使命:他被江漢清借調到戰時文物保護委員會工作,成為江漢清的助手。眼下上海灘的形勢相當嚴峻,國軍在“八·一三”淞滬抗戰中幾乎全軍覆沒。在敵強我弱的情勢下,實施了“以空間換時間”的戰略撤退。國軍剛一撤出,原國民政府戰前在上海的實際控制地——閘北、南市、滬西和浦東四部分組成的華界,就相繼淪入了日寇之手。面對國家大量古董珍寶、貴重文物的嚴重流失,江漢清奉教育部部長之命,潛入上海,收攏了潛伏下來的十多名文保會會員,再加上從局本部派出的十幾名得力幹部,重組了文保會上海分會。為了安全起見,江漢清將文保會的一切活動從華界轉移到了英美租界。

文保會管轄著三個行動小組,第一組主要成員是外勤,負責從黑社會和黑市收繳文物;第二組負責將民間富豪、大小商人、古董收藏家手中的珍寶古物收歸國有;第三組的任務有些特殊,主要是捐獻文物,其手段包括騙捐、勸捐、多捐獎勵、捐獻記功、捐獻送匾、用武力強迫交出等,美其名曰“主動上繳國家文物”。他們近期掌握的情況是,日本人在軍國主義的保護傘下,有一支神秘的特務組織正在洗劫中國的地下經濟,一方面四處收購黃金、珠寶和珍貴藝術品;另一方面在搶劫中國的文物遺產,造成中國的文物珍寶大量流失。其中的首惡分子就是龜井商社社長龜井太郎。

龜井太郎的組織情況還沒有全部調查清楚,這讓何許人不能馬上回答江漢清的問題。

何許人知道自己重任在肩,馬虎不得。直覺告訴他,他與對手龜井太郎之間,展開的將是一場艱苦卓絕的地下文化抗日運動。他記得教育部部長的一次訓話:“日本軍國主義者對中國歷史文化遺產的破壞與劫掠,是一場對中國文化的大屠殺,是對中華民族文化財產掠奪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妄圖抹殺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與燦爛的文明,打掉中國人民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從而在精神上徹底打垮和征服中國人民。”

作為一箇中國人,保護和搶救這些文化遺產是何許人義不容辭的責任和使命。他協助領導的這個組織非常龐大,有一百多號人,其中有文史專家、鑑定專家、歷史學家、畫家和書法家。這些人裡只有極少數國民黨黨員,除了二十多個正式成員外,一大部分不屬於在編人員,也並非政府的公職人員,都是兼職。他們的活動方式十分隱蔽,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代號和掩護身份:有的在大學裡教書,有的當醫生,有的在街頭修理自行車,有的開店做小買賣,總之幹什麼的都有。平時各幹各的營生,每週五晚九點鐘,都準時到四海貿易公司三樓開會。其上下級之間的聯絡方式就是在全市特定弄堂的牆壁上,用粉筆畫上不同的符號。這些符號是一個不斷變換的密碼系統,也是上級向下級發出指令的方式,只有內部人員才懂得其所代表的意義。當一個組員看到某些符號時,就知道在何時何地去見誰、情況緊急與否,他就要按時前往某地,領受上級的命令,或者對某個文物古董進行鑑定、辨析、分類、登記。

何許人是文保會的實際組織者和負責人,行動指令都從他這裡發出。為了安全起見,江漢清一般不出面。何許人的公開掩護身份是“福爾摩斯偵探社”社長,這是他三年前就領受的潛伏任務。何許人本身就是上海人,地面熟,人脈廣,文化底子厚,懂日語和俄語,還曾在劇團當過喜劇演員,口才好,腦瓜兒靈光,又受過嚴格的情報訓練,所以,雖然他已是四十多歲,仍然奮戰在地下工作的第一線,一直受到戴笠和江漢清的重用。這次他出任文保會副會長,還是教育部部長親自點的將,可見他的確出類拔萃,不同凡響。

在上海灘名氣混大了以後,福爾摩斯偵探社的生意越來越紅火。找上門來的都是些貴婦名媛、豪門鉅富,一些溜門撬鎖、偷貓竊狗的小案子對於特務出身的他來講都是小菜一碟,手到擒來。等破了幾個中型案件,如珠寶失竊案、人口走失案、背婦偷情案等之後,他便開始在報紙上化名登文章,連篇累牘地吹捧自己。自作自為加上自吹自擂是他的一大發明,他深諳上海灘走紅髮跡的秘訣,不外乎一個“吹”字,於是乎什麼“中國的福爾摩斯”、什麼“亞洲的波洛”、“偵探界鬼才”,吹著吹著,何許人真就成了上海灘上最火的大神探了。

最近文保會接到一項絕密任務,上峰指示,要不惜一切代價,把一部叫作《趙城金藏》的佛經從法租界的三間銀行中的一間中竊取出來。因為這部《趙城金藏》是傳世孤本,也是佛經中的經典,可謂稀世珍寶,可惜已經失傳了七個多世紀。民國政府成立之後,曾派人多方查找,都是隻聞風聲,未見真章。有專家判斷這部經書已毀於戰火,永遠絕跡了。可事有蹊蹺,最近幾個月來,這部經書突然在大上海浮出水面,幾經轉手倒賣,一時謠言四起,口碑哄傳,暗流洶湧。國民政府高層驚聞此事,極度重視,認為這樣一件稀世之寶,絕不能落入法國人之手,更不能讓它再次失蹤。因此這項任務就歷史性地落在了何許人肩上。據聞這部經書現押款在法國某間銀行。法國方面對此部經書奉若神明,意味著法方可能會在近期採取行動,將這部經書通過某種不為人知的方式或某種隱蔽的渠道,偷運出境。

何許人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答道:“我在馬林斯基咖啡館買情報,總見到這個人。他身上流露出一種狐狸般狡詐、狼一般殘忍的氣質,讓我懷疑他是日本間諜。後來,有一次我開車跟著他,見他把車開進了龜井公館,就基本證實了我的推斷。”

江漢清立刻警惕起來,道:“龜井公館?那,後來呢,你沒有深入調查一下嗎?”

何許人道:“我在馬林斯基放出盤口,要買他的姓名、身世和經歷等一切資料,但遲遲沒人接盤。我不得不指派梁少堂去調查他,此後便沒了下文。”

“什麼,梁少堂?”江漢清的眉毛都立了起來,“你你你……你怎麼能交給梁少堂呢!你,咳,你不知道我準備開除他嗎?!他從來就拿任務當兒戲,賊尖溜滑,巴結逢迎,一身臭毛病。”

何許人面帶愧色:“怪我用人不當,會長,我願接受任何處分,我愧對黨國,愧對神聖使命啊。”

江漢清垂頭嘆息道:“是啊,黨國!使命!這下倒好,輸幹賠盡,老本報銷,人員死光光,我們倆都是罪人哪。”他頓了頓,聲沉字重地說,“我們的全稱是什麼——保護歷史文化遺產、搶救黨國珍貴文物委員會,我是會長,你是副會長,責任重如山,使命大如天啊,可我們居然一次性損失掉三千多件珍貴文物,談何保護,談何搶救啊?!”說著,竟痛哭失聲。

“更可怕的是‘牛圈’那邊,可能也凶多吉少,電臺也許被抄走了。”何許人沉沉地說。

江漢清停止了哭泣,猛然抬起頭:“哎呀,壞了,不只電臺,還有保險櫃裡的那筆鉅額資金啊!”

何許人道:“哼,真夠黑的,連鍋端!我們內部一定出了叛徒!”

江漢清聽了一愣:“對,一定是叛徒!這個叛徒不是小魏,就是梁少堂。”

何許人狡獪地一笑:“等著吧,一會兒誰來電話,叛徒就不是誰。”

江漢清抬起頭,信任地望著何許人,又望向電話機。

電話機沉默著……沉默著……突然,電話鈴響起,江漢清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抓起電話:“喂,我是老刀,你是……啊,獵犬,你還活著?你快說。”

電話那頭:“老刀,情況緊急,不便在電話裡說,我要見你。”

江漢清剛要說話,何許人一把奪過電話:“獵犬,去法租界鄭家木橋街138號,安全房見面,對,馬上。”

半個小時後,葉知秋回到法租界領事官邸。

一樓大客廳燈火明亮,愛棠揹著手在客廳踱步。

管家領著葉知秋匆匆進來,葉知秋報告:“先生,白菊的事有下文了,東京那邊來信,這是黃雀交來的調查報告。”

愛棠急切地一把抓過信封,抽出一沓相片:1.美貌女子白菊身穿和服,笑靨如花;2.白菊親密地摟著一箇中年男子,背景是富士山;3.軍事訓練場,白菊在打槍的半身照;4.白菊和同學們的合影,上寫:中野學校畢業紀念。(白菊的頭像畫了紅圈)5.白菊一身日軍軍裝,頭戴耳機坐在電報機前發報。

愛棠顫抖著手捧著相片,一臉的震驚、困惑和悔恨。

愛棠從信封裡又拿出一張“日本中野學校畢業證書”,右上角是白菊的一寸黑白照片。

愛棠哆嗦的手打開一張紙,紙上清晰地寫著幾行字:

據查,白菊,女,二十五歲,系日本商人龜井太郎與中國婦女馬玉蘭所生之雙胞胎女兒之長女,日本名字龜井菊子。出生在中國上海,在其母車禍死後被一中國人收養,後經法院判決回到龜井身邊,中學畢業於日本中野學校(間諜學校),後去法國留學兩年,前年回到上海,旋即入職領事署做秘書工作。據可靠渠道調查,白菊確係日本間諜,並負有特殊使命。

愛棠痛苦的臉已經扭曲,顫抖地站起身,照片、信紙散落了一地。良久,他突然醒悟到什麼,拿著兩張照片,快步上了二樓臥室。拉開梳妝檯抽屜,拿出一個鏡框,裡面有一張白菊的近期照片。愛棠把手中的兩張照片和鏡框裡的照片對比著放在一起,這顯然是同一個人——白菊。

懷疑得到了證實。愛棠頹喪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低下沉重的頭顱,雙手插入斑白的頭髮中,使勁擼著、揪著。

他抬起頭來,仰望蒼穹,眼淚溢出了眼眶。腦海中疊印出一系列回憶中的場面:

——與白菊在郊外騎馬打獵。

——與白菊躺在草地上浪漫親吻。

——與白菊在海邊沙灘嬉戲。

——與白菊在舞會中相擁共舞,四目相對,情意綿綿。

作為法國駐上海領事署的掌門人,愛棠在這個晚上遭遇了太多打擊。日本人佔領了上海,預示著法租界前程黯淡、命途兇險。但這並不是最壞的,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秘書加情婦——白菊竟然是日本間諜,他在心裡驚呼:原來我一直在摟著魔鬼睡覺。保險櫃遭人動了手腳、寶物登記清單不翼而飛、機密文件失竊,這一切都有了答案。但他還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更加致命的消息。

愛棠頹喪地下了樓,哆嗦著手拿起電話撥出一串號碼,但聽筒裡始終是忙音,他失望地撂下聽筒。

門外傳來一陣剎車聲,愛棠扭頭望向門口,一位中年警官匆匆走來稟報:“領事先生,我發現了安東尼總監。”

愛棠驚問:“他在哪兒?”

警官說:“在霞飛別墅,是和……白菊在一起。”

愛棠又驚又急又氣:“什麼?!他們……他們竟在一起……鬼混?”

警官肯定地點點頭。

怒火在愛棠眼中堆積、升騰:好你個安東尼,色膽包天,日本人的戰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卻忙著搞我的女人?!

愛棠猛地站起,對葉知秋下令:“快,帶我去霞飛別墅!”

霞飛別墅亮著璀璨的燈光。

二樓大客廳裡,留聲機正播放著爵士樂,情調曖昧。

打蠟的地板上映著幽光,一個半裸的女人隨著節奏扭了出來,臉上戴著一張吸血鬼面具,面具上眼帶血絲,幾乎三寸的獠牙上還沾染著血跡。

突然電燈一暗,再亮起時,面具換成了骷髏模樣,半祼美女的身形似蛇般扭動著,上下起舞。

安東尼身穿白底藍條睡衣,仰坐沙發上,欣賞著眼前這香豔、刺激的一幕。

驀地,女人手臂一揚扔掉了假面具,長髮披散著向後一撩,露出了她那張美豔不可方物的臉。她仍在起舞,兩條性感、苗條的大腿交替閃動,忽而靠前,忽而靠後,忽而跳起,忽而落下,做出各種狂野的舞蹈動作。

安東尼忘情地欣賞著,小鬍子不停跳動,凸出的喉結上下翻滾,眼裡滿是慾火。

白菊開始跳脫衣舞,衣服一件件扔了過來,矇住安東尼的臉。

就在二人玩在興頭上時,對面馬路上一輛黑色奔馳轎車裡,愛棠正拿著一個望遠鏡,向著別墅二樓的窗戶觀望著,怒火在他眼中漸漸堆積。

二樓大客廳,二人的幽會漸入佳境。

音樂變成了南美探戈,跳動的旋律和頓挫的節奏,使房間瀰漫著一種濃濃的異國情調,安東尼和白菊二人玩得更加恣意忘情。

電燈一暗,再亮起時,男子猛一回頭,看到了愛棠的臉,白菊嚇得尖叫一聲。

電燈一暗,再亮起時,男人又變成了安東尼,白菊才知道自己看花了眼。

白菊眼前一閃,地上的男人又變成了愛棠,這一回白菊驚嚇過度,“啊”的一聲慘叫,暈死過去。

那人果然是愛棠,他把昏倒的白菊拖進了起居室。

起居室的地板上,躺著昏睡過去的安東尼。

片刻,安東尼緩緩甦醒,睜眼一看是愛棠領事,嚇得渾身一個激靈,急忙坐起。

愛棠譏諷道:“慌什麼,總監大人,瘋吧,玩吧,睡吧,春情美夢接著做吧。”

安東尼緊張得語無倫次:“領事大人……我不是……我是……”

愛棠臉一吊:“好了,別裝大尾巴狼了,又是假面具,又是脫衣舞,沒想到我們的總監先生玩得花樣翻新、風騷入骨啊。”

安東尼瞄一眼地板上昏迷的白菊,滿面愧色:“對不起,領事先生,我我我……不知道您會來……”

愛棠冷笑一聲:“嘁,你當然希望永遠把我矇在鼓裡,好讓你倆一直浪蕩下去,哦,浪漫的愛情,意外的豔遇,風月無邊啊……”

安東尼羞愧得無地自容:“不不不……是她……對……是她勾引的我,我其實只是犧牲品。”

愛棠橫眉立目地吼道:“你放屁!還好意思說勾引,全上海有的是多金、年輕、英俊的男人,她為什麼要找個法國武大郎睡覺?你個豬腦子想過沒有,你自以為是加里·格蘭特嗎?!”

安東尼訥訥道:“我知道她找我幹什麼……”

“你知道個屁!自己看吧。”愛棠氣憤地甩給他一沓照片,安東尼撿起照片,一張張看過去,不禁毛骨悚然,失聲叫道:“啊,白菊是日本間諜?!”

愛棠學著他的腔調道:“日本間諜呀,哼,你明天去檢查一下自己的保險櫃吧,一定少了點什麼。”

“我會的,謝謝先生提醒。”安東尼轉眼看看地上的白菊,問道,“先生您看,白菊……還要留著嗎?”

愛棠呵斥道:“留著給你我送葬嗎?!”

“我明白了。”安東尼爬過去,雙手卡住白菊的咽喉,卡緊,再卡緊,白菊掙扎了幾下就不動了,安東尼抬頭說:“她死了。”

別墅的大鐵門無聲地打開,愛棠和安東尼抬出一個麻袋扔進車子後備廂。

二人鑽進轎車,疾馳而去。

福爾摩斯偵探社緊關著門。

有人輕輕敲門,何許人從門鏡向外窺伺一眼,擰開了門。

小魏匆匆走進來。“別動!”何許人從他身後搜走腰上的手槍,一指,“去,坐那兒。”

小魏在指定的沙發上乖乖地坐下,江漢清從裡屋走出來,把手槍放在臺面:“小魏呀,你老老實實把今天電臺小組發生的事說一遍,如有半句假話,別怪子彈不長眼。”

小魏嚥了口唾沫道:“今晚七點多,我們正在接收總署發來的電文,突然,我聽見樓梯上有雜亂的腳步聲和日本人的呼叫聲,我知道大事不妙,抓起電文扔進火盆,接著響起劇烈的砸門聲,發報員小張和譯電員小呂同時開了槍,門外有人隔門開槍,槍聲很密集,顯然人很多,還有劇烈的撞門聲。我情急之下順著窗外的雨水管道爬下來,接著,樓上爆發了激烈的槍戰,小張和小呂都……英勇殉國了。”

江漢清問:“就跑出來你一個?”小魏點頭。

江漢清又道:“電臺肯定是完了,那,密碼本呢?”

小魏從懷裡掏摸了一會兒:“在我這兒。”說完掏出密碼本交給江漢清。

江漢清翻看了密碼本:“很好,小魏,你保護了最重要的東西,應該表揚。另外,你覺得梁少堂最近表現如何?”

小魏說:“梁少堂和我住一個宿舍,最近他很反常,經常夜不歸宿,後來我才瞭解到,他在外面欠了高額賭債,但他卻沒事人一樣,照樣下館子,泡妓院,喝花酒,我覺得他肯定要出事。”

江漢清嚴厲地質問道:“你為什麼不報告?”

小魏慚愧地說:“我本來準備昨天向您彙報的,下午忙於翻譯電文,便忘了。”

江漢清頷首道:“嗯,現在看來這個叛徒一定是梁少堂了,他讓我們損失慘重啊。現在最可怕的是,我們與上級機關失去了聯繫,我的個蔣委員長哎!你們說怎麼辦?”

三人頻頻搖頭嘆息。

深夜的蘇州河邊,闃無一人,只有隱隱的潮聲。

愛棠開著轎車沿河過來,停在河邊。二人下車,打開後備廂蓋,搬出麻袋。

江邊停著一條無人看守的舢板,安東尼將它划過來,二人把麻袋搬上舢板,向河心劃去。

舢板到了河中心,安東尼解開麻袋,愛棠扒去屍體的衣服,安東尼找來一條繩子和一塊水泥坨子,拴在女屍腳上,二人合力一推,女屍“撲通”一聲掉進河心,沉了下去。

二人上岸,跳上轎車,疾駛而去。

清晨的蘇州河邊,彷彿連空氣都是甜的。

河邊街道上車水馬龍,人流洶湧。

河邊空地上,聚集著一大群市民,正在議論紛紛,圍觀著地上一具赤裸的屍體指指點點。許多記者聞訊跑來,圍著屍體拍照,一陣“咔嚓咔嚓”的快門聲響過。

有個老人實在看不下去,給裸露的屍體蓋上了半張蘆蓆,只露出兩條白光光的大腿。

一個船民領著一名法捕房巡捕推開眾人,來到屍體前:“你看,就是這具屍體。”

巡捕掀開蘆蓆看了一眼,圍著屍體轉了一圈:“哦,女屍……你是怎麼發現的?哪裡發現的?”

船民撓著後腦勺說:“早上七點,我的漁船剛從蘇州河上游方向過來,船到這個地方,看見水面浮著一個白花花的東西,我用杆子把它翻過來一看,原來是具全裸女屍,我馬上就去報了警。”

巡捕下令:“你在這兒守著,我回巡捕房報告,過一會兒驗屍官和殯葬車就會來。”

巡捕擠開人群,向最近的電話亭跑去。

警務處總監室。安東尼總監開門走進來,剛放下皮包,電話鈴就急切地響起來。

他一把抓起電話:“喂,我就是安東尼總監。什麼?你再說一遍,河邊豔屍?在什麼地方?外白渡橋上游方向100米?英租界巡捕房沒有來人吧?嗯,沒有?很好,你要把屍體控制在我們手中。”

他放下電話,心想不好,白菊的事兒露餡兒了。他想了想,拿起另一部電話:“喂,鑑識室嗎,你們立即派人去蘇州河邊去檢驗一具女屍,另外,通知後勤科,派一輛殯葬車去拉屍體。要快!”

他又拿起另一部電話:“喂,我找領事先生……領事先生,我是安東尼。”

聽筒裡傳來愛棠領事嚴厲的聲音:“蘇州河邊的屍體很可能是白菊的,這下麻煩大了!”

安東尼急忙問:“領事先生,我們去不去現場?”

電話裡的聲音:“渾蛋,馬上去現場,控制住事態,趕在英租巡捕到來之前,把屍體運回來!”

安東尼一個立正:“是!”放下電話,一把抓起筒形警帽和手槍套,跑出總監室。

蘇州河邊女屍現場被圍得水洩不通,場面十分混亂。

愛棠下車,匆匆走來,剛好安東尼也趕到了。二人無聲地對視一眼,擠開人群,上前觀看。

許多警務人員正在拉隔離繩,鑑識室的驗屍官們忙著檢驗屍體,收集證據。

愛棠上前掀開蘆蓆,呈現出女屍青紫色的臉龐。看見死者確是白菊,二人悄悄對視一眼。

記者們擠上前來,瘋狂拍照,場面亂成一團。“快去看裸體女屍啊。”有市民在高喊。

安東尼不耐煩了,擋開記者的相機,又把人群往後推了推,大聲說:“記者先生們、小姐們,請你們不要再拍照了。廣大市民們,請你們不要擁擠和圍觀了,現場秩序很亂,這會影響我們檢驗屍體、探勘現場、收集證據的工作,請大家自覺配合。”

有位男記者問道:“你就是警務處安東尼總監吧,我認識你,你能不能告訴我們,死者姓甚名誰,是自殺還是他殺?”

安東尼苦笑道:“這位記者提出了一個荒唐問題,我如果現在就告訴你結果,我豈不是神仙了。好啦,請你們退到紅線以外,不要影響我們的工作!”

另一位女記者擠上前,大聲問道:“請問人死在英租界,你們法租警方為什麼要插手破案?”

愛棠實在看不下去了:“大家不要擠,不要吵,保持肅靜。請諸位記者剋制情緒,請大家相信我們法租界警察當局一定會盡快破案,把兇手緝拿歸案,讓真相大白天下!”

記者們仍舊向前擁擠:“總監先生!我有問題……”“領事先生,請您回答……”“為什麼……”

一群法租巡捕抬著屍袋和擔架擠了過來:“讓開,讓開,都讓開!”

愛棠向安東尼使了個眼色,二人擠出人群,上車駛離現場。

安東尼歉然道:“對不起,領事先生,都怪我沒有拴緊白菊腳上的繩子,屍體才會這麼快浮出水面,都是我的錯,您……處分我吧。”

愛棠冷哼一聲:“處分你?我想槍斃你呢。丟人現眼!愚蠢透頂!你白在警界混了二十年,連個屍體都處理不好……哼,看著吧,你我很快就會成為上海灘的大明星,你我的大名,今天就會上遍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

“領事先生,您息怒,現在彌補還來得及,我已經想好了補救措施,只要我在驗屍的過程中做出適當安排,一切都會不露痕跡地遮掩過去。”

“好吧,我再信你一回,我的忠告是:一、打起你的精神,拿出你的手段,做出迎接各種最壞情況的預案;二、屍體要儘快下葬;三、做好有人前來鬧場的準備。明白了嗎?”

安東尼點頭道:“明白。請您放心,我會妥善處理的。”

鑑識科解剖室內,幾個驗屍員在現場圍著白菊的屍體,上上下下做著驗屍工作。有采指紋的、拍照的、抽血的、切片的、量體溫的……

安東尼揹著手、吊著臉走了進來,科長迪克森一見總監,立即報告:“總監先生,我們正在驗屍。死者已確認是領事署一秘白菊。”

安東尼故作驚訝狀:“哦?原來是她呀,哎呀呀,這這這,這太可惜了……太不可思議了,她既然是死在河裡,肺部應該有積水吧?”

迪克森說:“這個嘛,還不知道,因為還沒來得及做解剖。”

安東尼擺擺手:“你們要抓緊驗屍,抓緊解剖,最遲三天後,必須下葬!”

迪克森不解地望著安東尼離去的背影。

安東尼回到警務處總監室,屁股剛沾椅子,一名警官便推門進來:“報告總監,我們在搜查白菊的公寓時,發現了這些東西。”

一個布包在桌上攤開,裡面有一支南部十四手槍,一個微型照相機和一堆膠捲,六個無線竊聽器,三瓶密寫藥水,兩把鑰匙,一沓美鈔。

安東尼支走了警官,拿起鑰匙,掏出自己的鑰匙,兩相比對著,臉上露出驚駭的表情。他將那把鑰匙插入保險櫃鑰匙孔,轉了一下數字轉盤,“咔”的一聲,保險櫃門被打開了,安東尼嚇得臉色煞白。這把偽造的鑰匙居然把保險櫃打開了?他急忙拉開櫃門,發現裡面空空如也。安東尼心道:“我的上帝,她果然把古董登記清單竊走了。”

龜井公館是一棟大型花園住宅,位於吳淞路和海寧路交匯處,商社主館是一幢三層清水紅磚大樓,自有一番莊嚴氣派。花園非常大,有池塘、花卉溫室和可以打棒球的草坪,還有五個網球場。園內種有樹齡三十多年的櫻樹二百八十多棵,從正門到主館的玄關,一路上彷彿是個豪華版的櫻花隧道。

豪華大客廳裡,龜井太郎正優哉遊哉地坐在沙發上喝茶。

特務頭目黑澤神色慌張地匆匆走進來,向坐在沙發上的龜井鞠躬:“報告龜井先生,我剛剛得到一個不好的消息,您的女兒龜井菊子她……不幸身亡。”

龜井一驚,茶杯跌落:“什麼,你再說一遍,菊子她怎麼樣啦?”

黑澤低頭道:“她今晨被漁民發現,溺亡於蘇州河。”

龜井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你是說……菊子……她……她死了?”

黑澤低下頭,滿面悲慼。

龜井大手一擺,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菊子怎麼可能死,她不會死的!絕不會!你的消息一定有誤,死的是別人,對,一定是別人!你去查,快去查!查到她還活著的消息,再來見我。快去!”龜井已經氣急敗壞。

黑澤沒有動,低頭肅立,斂聲噤氣。

龜井望著黑澤,慢慢地靠過去,揪起他的衣領:“這麼說,這消息屬實?黑澤君,我的女兒……菊子……真真真……真的不在了?”

黑澤低著頭,悲慼地道:“是的,先生,我很抱歉。”

龜井眼中的怒火升騰,臉部扭曲,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菊子一定是被別人害死的!”龜井再次揪緊黑澤的領子,咆哮道,“是誰敢害死我的女兒,啊,是誰?是——誰!”

良久,龜井一把推開黑澤,一下跌進沙發中,雙手緊緊捂住臉,失聲痛哭。

黑澤輕聲勸道:“龜井先生,請節哀順變,保重身體要緊啊。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可以向法租界領事署要人,討一個說法,看他們怎麼狡辯。”

龜井怒火滿腔,雙目銳利如刃,寒光閃閃:“對,對對對,你說得對,這件命案一定跟法國人有關,說不定就是他們乾的,走,找他們算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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