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你種下橘子樹(下)

4

洗光連續給她送了3天骨頭湯以後,連給她換藥的護士長都總是盯著他們倆笑。

第4天的時候,洗光沒有帶湯來,他有點不好意思:“家裡停電了。”嘉蘿還來不及開口,帶著口罩的護士長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然後將手裡的飯盒遞給嘉蘿:“你先喝這個吧,醫院食堂的湯,味道也還湊合。”

嘉蘿愣愣地想,這家醫院的服務態度可真好啊。隨後,她就看到洗光對著護士長注視良久,喊了一聲:“媽。”

他說:“你不是在眼科嗎?”帶著口罩也掩不住笑意的護士長擺擺手:“哎呀,你杜阿姨說看到你帶著……同學來看病,嗯,你爸也挺好奇的,那個,我就來看一下。”

護士長——洗光媽媽,她一說完就飛快地消失了,就像她剛剛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一樣,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只剩下嘉蘿和洗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過了許久,洗光才咳嗽一聲:“我爸媽,就是比較熱情。”

嘉蘿有點想笑,那點笑意卻很快湮滅於一些更為沉重的苦澀。她想,這跟她想象中洗光的家庭果然是一樣的,他們都像陽光一樣爽朗,令人心生嚮往。

在這種家庭成長起來的小孩,會像洗光一樣,毫無保留地付出,不必擔心付出勇氣的後果。

病房內的氣氛不知為何低沉了下來,洗光察覺到了,於是他開始給嘉蘿講她不在的這幾天,學校裡都發生了哪些有趣的事。

“宣傳部搞了一個關於農業實驗的活動,第一名可以在學校認領一塊土地。”洗光給嘉蘿比劃了一下,他是學農業的,這個獎勵對他顯然是一個不小的鼓勵。

嘉蘿微笑著聽他講,思緒卻茫茫然飄到了別處。她莫名地想起了故鄉的橘子園,一顆種子,想要觸碰到陽光,要經歷多久的黑暗呢?

沉寂片刻,洗光問她:“你什麼時候出院,我來接你。”

嘉蘿頓了一下,她說:“不,不用了。”

我為你種下橘子樹(下)

5

出院那天,洗光沒有接到嘉蘿。

嘉蘿在出院的前一天,搭最快的航班,回到了外婆所在的小鎮。

外婆年紀已經很大了,但身體一向很健康,誰都沒有想到她會離開得這麼突然。外婆的後輩子孫從各個城市回來,吵吵嚷嚷地擠滿了整個院子,還嗑了一地的瓜子殼。嘉蘿看到自己的父母站在院子的兩側,他們還是沒有離婚,表情生疏淡漠。

嘉蘿拿著簸箕去掃瓜子殼,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

以前握著簸箕的人是外婆,嘉蘿總是喜歡把橘子剝得乾乾淨淨,外婆有一個簸箕是專門用來收拾橘皮和橘絡的,她說,這些是可以入藥的。

小時候的記憶,本以為早已忘記,原來一直跟隨著她,她長大,它也跟著她長大。

葬禮冗長而盛大,嘉蘿在小鎮待了3天,到了第4天,她推開門,看到了洗光,洗光身上有塵土的味道,但還是那麼清冽乾爽,他說:“我擔心你。”

真神奇,他說完這句話,那些看到父母也無處可宣洩的悲傷和憤懣,似乎都找到了出口。

他們沿著小鎮,走過早已經廢棄的橘子園,遇到了很多嘉蘿的熟人,包括小樹哥哥的媽媽。她老了很多,握著洗光的手,對嘉蘿說:“你外婆該放心了。”

她沒有注意到那顆和小樹相似的痣,當然,那真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細節,而且,洗光和小樹,原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嘉蘿想起小樹帶著她在橘子園裡玩耍的時候,少年時期的記憶,在以後回想起來,總是會被刻意地美化,就像小鎮對於嘉蘿,是柔軟的橘子味,是外婆的手,是安全的避風港。

但其實不是,或者說,不完全是。

小鎮也是父母失敗婚姻的遮羞布,每一個嘉蘿被送到這裡的假期,背後都是他們倆無休止的爭吵和互相辱罵。嘉蘿靜靜地坐在小馬紮上,將白色的橘絡從橘瓣上剝下來,她其實可以聽到,外婆對著電話那邊的媽媽嘆氣:“過不下去就離了吧。”

電話那邊的聲音歇斯底里:“我不好過,也不讓他和別的女人好過。”

她的家庭,和洗光,真的是一點都不一樣。她自暴自棄地將這些不堪都攤開給他看,連同自己所有的怯懦和退縮。

一顆種子埋在黑暗裡時間太久,以至於,居然會懼怕陽光。

洗光卻握住了她的手,帶著恍悟和了然。他的耳朵又紅了,他說:“我的實驗成功了,我有了一小塊地。”他頓了一下,說:“給你種一棵橘子樹,好不好?”

嘉蘿沒有忍住,哭了,她哽咽著說:“好。”

一顆種子,要懷著多麼熱烈的勇氣,才可以在陽光下結出甜美的橘子呢?大概,就在它決心要觸碰到陽光的那一刻吧,然後,向著陽光照射的方向,努力生長。

我為你種下橘子樹(下)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19年04月下半月刊

作者|貝錦

圖|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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