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馬恍如萬里徵:也論周嫗送宮花

此文說學逗唱唸做打俱全,文字風趣之極。

匹馬恍如萬里徵:也論周嫗送宮花

作者

河漢

一夢蕭然卅九秋,醒時如醉醉時休。

空尋舊跡梁園恨,便憶華年錦瑟愁。

可為雞啼思祖逖?終因蝶舞慕莊周。

他朝莫更今朝記,雲散巫山碧水流。

——作者自題

說起來,這世上的許多事情在論斷上,都不是非黑即白,涇渭分明的,因之最常出現的一種情況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而我們呢,在長篇老套地聽公公說完又是婆婆說之後,到夕陽西下時,不由得便兩下里皆是醉了,只好承認公婆都有理!

事情上是如此,情事上則更是如此了。

而紅樓夢大旨談情,偏又寫得如此地複雜與傑出,因此引無數公婆盡嘈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大到襲人之白黑,小到可卿之寒微,皆有無數之是非。

妙在雅俗共論,教授走卒全能說上一嘴子,雖撕得口乾舌燥,臉紅心熱,倒也落得熱鬧非凡,只此,便餘書所不及也。

好吧,既是全民共論,不免我也扯一篇閒文,當一回公婆,論一出宮花。

匹馬恍如萬里徵:也論周嫗送宮花

宮花一節,既寫得精彩,自然論之者眾。

想說的是,舉凡爭論紛紜之事,皆無大是大非,所爭者,皆在“情理”二字上,而既少是非,則重點還落在“情”字上。

只是,一說到情字,話便長了,也難說的很,況這情還被理牽扯著,越發糾纏了,而這也是我一開頭便解說“公婆有理”的緣故。

難說,也還是要說。

我們都知道,送宮花一節,雖拈花拂柳,牽連眾多,但若說爭議,卻多為周瑞家的與黛玉二人。

是周瑞家的失禮?抑或黛玉小性?

這二點可以分別來講。

先說周瑞家的是否失禮。

我以為周瑞家的並無失禮。

首先這宮花出自薛家,並非賈家之物,周瑞家的代為跑腿,所代者也還是薛家,與賈家無干。

而彼時黛玉雖為賈門之客,薛家亦為賈門之客,同樣是客居,倘或送東西,自然先送與主人家。

而這一點,既便是今天,於禮節上也還是這樣吧。

譬如甲乙二人同樣客居在丙家,那麼甲有東西是先送於主人家丙呢還是送與同樣客居的乙?

自然該是丙啊。甚至於即便不送乙,單送給主人,也不算多麼失禮吧。

因此,黛玉當最後送,這是可以肯定的了。

而至於賈家的幾位,按當時未嫁女為大的風俗,先送三春,再送鳳姐,亦無錯。

這是於理上講。於情上講呢?

則就複雜一些了。我以為周瑞家的應當也並無大錯。

匹馬恍如萬里徵:也論周嫗送宮花

首先從私情上講。

私情上,在所有出場的主子當中,最不讓周瑞家的覺得親的便該是黛玉。

即便是後進府的寶釵也比黛玉親吧,因為寶釵是薛姨媽的女兒,而薛姨媽是王氏。

周瑞家的不比林之孝家的、吳新登家的她們,她原是王家的舊僕,打小府裡的小姐是薛姨媽不是賈敏。

多年未見,迎薛姨媽入府的時候,雖然寫不著她,她必然也是熱淚盈眶的。

因而見著寶釵,也格外親熱些,從私情上說,也有幾分似孃家人了吧。

也因此,薛姨媽差她送宮花毫不客套,而她也應的爽利,辦得呢,貌似也隨意些。

一路說笑的送完了三春,又是鳳姐,然後才是最不親的黛玉,巧在竟也順路。

其次再從“公情”上講。

以周瑞家的為人而言,即便私情上最不親黛玉,倘或此處竟是需要在黛玉面前討好,她也必定不會不做的。

不為別的,單為此時黛玉是跟著賈母住的。

彼時雖在寶玉房中玩,但是這一點周瑞家的哪裡猜得準?

既在賈母房中住著,陪在賈母跟前說話亦是極有可能的呀。

想周瑞家的是何等圓潤之人,倘此時可以借優待黛玉討賈母之好豈會不討?

反之,即便於理相合,哪怕於“公情”上被精明的賈母看出有一點怠慢黛玉之嫌,雖嘴上挑不出理,記在心裡不是更可怕?

只是顯然這是一件小事,即便是違禮先送了黛玉也討不到賈母的好,實在沒必要去做。

因此,於私心公情,周瑞家的都不會也不必先送黛玉。

至於黛玉,雖嗔著周瑞家的,源頭還在寶釵,再往真了說,還在寶玉。

即如送手爐一節,又哪裡是怪雪雁呢。

只是,周瑞家的便有“比干玲瓏心”哪裡猜得到這一節上?

黛玉這樣,得罪周瑞家的是必然得罪了。

周嫗循理,黛玉為情。似乎二人都沒有錯。那麼錯在哪裡呢。

匹馬恍如萬里徵:也論周嫗送宮花

有時候我想,倘或周瑞家的是位暖嫗,憐黛玉孤苦,拼得自己多跑幾步路,竟逾理先送與黛玉又是如何呢?

黛玉看著滿匣的宮花,自然明白眾位姑娘都有,而獨先送於自己,豈不感激?

而鳳姐兒不是這樣眼界低小之人,三春不是計較之輩,便知道這樣也未必會有怨言。

豈不各自歡喜?

抑或黛玉體恤,顧全周瑞家的臉面,雖空匣剩花,勉強道謝。

過後嗔怨於寶玉,又豈不得到真正的憐惜?

只是如此,則周嫗非周嫗,黛玉亦非黛玉矣。

復有何趣?

附一

七律戲題周嫗送宮花

匹馬恍如萬里徵,宮絹一送幾紛爭?

蓮殘藕斷家何在,茶冷香消弈未贏。

佛事獨讖花寂寂,春情滿院鳳嚶嚶。

莫憐黛玉魂歸早,周嫗不嗔不閉睛。

附二

《夢演紅樓》第九十九出——

河流歸漢:敢問大娘,這宮花您打算先送給誰?

周瑞家的:一路過去,先到誰那先給誰唄。

河流歸漢(忙道):可不能啊。您老哪裡知道,您捱罵就挨在這上頭。

周瑞家的(奇道):有人罵我?

河流歸漢:何止有人啊,有好些人罵你!

周瑞家的(怒道):誰在背後嚼我的舌頭?我把這些千刀萬剮的長舌婦,倒會使這些個陰招兒。可是大太太那邊的?定跑不了王善保家的。好啊,如今越發踩在我和太太頭上了,也不想想自己……

河流歸漢(忙打斷道):不是,不是那邊的。是……後人罵您。

周瑞家的(驚詫道):後人罵我?這可奇了,我沒招什麼後人啊?

河流歸漢(怏怏道):您是沒招後人,可是您招黛玉了啊,他們都替黛玉鳴不平。

周瑞家的:啥?林姑娘?我也沒招林姑娘啊?

河流歸漢(越發怏怏了,道):現在是沒招,這一送宮花不就招了。您順路送宮花,肯定最後與黛玉吧。這不明擺著小瞧黛玉嗎?

周瑞家的(越發奇了):最後給林姑娘怎麼就小瞧林姑娘了?

河流歸漢:怎沒小瞧?林姑娘是客啊,當然該先送啊!

周瑞家的(一口唾沫吐河流歸漢臉上):我呸!(直問過來):東西是薛家的,林姑娘是客,誰不是客?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不是客?二奶奶不是客?難不成薛家借住在賈家便閤家的物件也都是賈家的了不成?一樣是薛家的客,憑什麼先給林姑娘?況認真算起來,林姑娘此時是賈家的客,未必是薛家的客呢!

河流歸漢(一邊忙著往後退一邊揮袖子擦一臉的唾沫,哭喪著臉道):您別衝我啊,又不是我說的。

周瑞家的(怒道):就是你說的,就是你來說的!

河流歸漢(無奈道):好吧,您說我說的就我說的吧。我既說了就說到底。即都是客,又憑什麼不能先給林姑娘呢?

周瑞家的(又問到河流臉上,河流又被逼後退):你說憑什麼,你說憑什麼?是憑遠近親疏能先給林姑娘還是憑年庚大小能先給林姑娘?

河流歸漢:憑遠近親疏……

周瑞家的(又進一步):哦——?

河流歸漢(又退一步):那憑年庚大小……

周瑞家的(再進一步):嗯——?

河流歸漢(忙道):按年庚大小林姑娘總不該最後吧?

周瑞家的:放屁!怎麼不該最後?現如今三位姑娘住一塊啊,我給了二姑娘難道不給旁邊的三姑娘?二姑娘三姑娘都給了難道再轉一圈再給四姑娘?何況這事未必按年庚呢,還是按的親疏,只看姨太太獨給二奶奶四枝就明白了。

河流歸漢(忙道):正是呢,既是無論按年庚按親疏都該先給璉二奶奶,那為什麼您先給三春了呢?

周瑞家的(哧哧冷笑上前,笑得河流直發毛):我也覺得奇怪呢,既沒先給二奶奶,那為什麼你們不編排著罵我小瞧了二奶奶了呢?

河流歸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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