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儼少看到陳子莊的畫作

當陸儼少看到陳子莊的畫作

陸儼少題陳子莊畫作

朱景玄《唐朝名畫錄》論畫之品目,合李嗣真《書品》與張懷瓘《畫斷》,在神妙能三品之外,又列出“逸品”,為四品之說。“凡神、妙、能、逸四品,神、妙、能各有上、中、下三等,而逸品則無等次,蓋尊之也。”逸品便是源於象而出於象外,合乎於法度又超於法度,以意為要,以有心為無心之作,筆簡形具,得之以自然。陸儼少曾以題字評陳子莊畫作:思高格逸。簡潔而準確。

陳子莊的藝術返璞歸真,於平淡之中出天趣,看似淺近,卻給人深幽之感;意境簡淡,又讓人心生喜悅。他的山水突破了傳統的高遠、深遠、平遠之法,取微觀小景,卻有幽深意趣,存質而見勢,略小型而呈“大象”。筆墨鬆脫靈活,松不流於滑,活而兼有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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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莊 松巖小舟

他的繪畫淵源,有石濤八大的傳統,有速寫中的山川造化,也有他自己的中得心源。凡山水畫均是大川大山,在洪荒宇宙之前,人只是滄海一粟。但陳子莊將這樣的理境深化到生活之中,與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有著同樣的體悟。如此幅《松巖小舟》,舟船悠然泛於江上,房舍隱於青山,仿是世外桃源。但山川又不必是巍峨險峰,它像我們尋常可見的景緻,那房舍與小舟之間有著一定的關聯,似是晨出而作、日落便歸,有著尋常之家的淡然意境。這彷彿便是陳子莊對待萬物的“無差別心”,也是由此而生髮的萬物平等的慈悲心。這種“無差別心”的天人合一導致他作品物象去除形體而具有了內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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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莊 柳岸人家

他的自作詩“攝盡千峰超象外,機生奇趣在無心”便形象地表述了他自己作品的意境。因此他的山水看似都是山鄉小景,平淡天真,是下里巴的意境,但實際上卻有著更深層次的人文情懷與天地精神。此幅《柳岸人家》為吳作人舊藏。陳子莊去世後,他的300餘幅遺作在中國美術館展出,引起藝界轟動,不知蜀中竟還有如此人物,吳作人、啟功、吳冠中便在此列。這同樣也證明了他對自己的預言:我死之後,我的畫定會光輝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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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莊 狀元紅

陳子莊的山水有山水的平淡,花鳥有花鳥的真趣。他的花卉,有梅菊荷,也有竹石牡丹,其中又以牡丹最為知名。是年陳子莊登彭州丹景山,見天彭牡丹嬌豔似火,開在懸崖峭壁,不似富貴庭園中的牡丹堂皇,卻臨風而立,野逸縱恣,自在自得。他在作品中題款此為“狀元紅”。天彭的牡丹與洛陽牡丹齊名,自唐朝起便已知名,天然之趣卻又更勝,“蒼幹古藤,夭矯尋丈,倒葉垂花,絢爛山谷”,是花中之王,也有野逸爛漫。馮建吳的弟子皮遠鄉,第一次拜見陳子莊便是得了一幅紅牡丹,可惜後來輾轉南北,作品遺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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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莊 藍牡丹

中國畫畫牡丹,徐渭施以墨色,齊白石用紅色,陳子莊大膽,不拘於真花的顏色,此藍牡丹便是少見。畫作中枝幹瘦勁有力,枝葉繁密錯落,花朵施以沒骨法,藏於枝葉中,卻又耀眼奪目。花枝似於風中搖曳,碩大的花朵也隨之起舞,“飄逸而獨得天然之趣”。整幅畫作設色的和諧看著也讓人為之一喜。由於陳子莊一生貧寒,他的大幅作品也相對少見,此四尺大幅,殊為難得,而花卉之中,愛家若得牡丹之作,也格外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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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莊 竹石圖

對於花卉,陳子莊有自己的理解。他說:“畫花卉要有花卉的性格,……但須注意這是人格的轉化,不能以按圖索驥之法求之。”他知道花卉是有性格的,也知道從花卉中看到自己。比如他從不畫蘭草,他說是因為他對蘭草沒有研究。而畫竹最難,那三兩葉的枝枝丫丫,無甚形狀,也無甚顏色,全從書法中來,風過葉翻飛的畫面很難用筆墨表達清楚。陳子莊的竹在晚年作,得幾十年書法的浸淫,之後便有韻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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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莊 梨花小鳥

以陳子莊著力於“意”的繪畫理念,他的花鳥作品,工筆作甚為少見。江嘉瑞舊藏的這幅工筆花鳥作品,便殊之難得。枝頭鳥的翎羽須毫畢現,又毫不板塞,情態逼真。枝葉濃淡相宜,形態各異。佈局精巧,設色雅緻,不讓工筆花鳥大家之作。權且以為,工筆不是不作,是繪畫機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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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莊 花鳥合冊之五

但他更為常見的還是大寫意的花鳥,有著齊白石的印記。陳子莊青年時期曾在川軍將領王纘緒的府上親見齊白石與黃賓虹作畫,陳子莊悟性頗高,學則學其精神。如這張《鴨趣》圖,鴨身一筆而就,無細節形態,甚至省卻了齊白石筆下的深淺變化,只在絨毛上有所表現,但其悠閒啄食的情態卻仍然靈活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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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莊 枝上小鳥

後來有人買了他的畫作帶至北京給齊白石看,齊白石很生氣,說:“我叫他跟我一起到北平來,他不來,就搞這個名堂!”於是寫了一封信給中間人轉予陳子莊。很容易理解以齊白石的怪脾氣會為惜才而生氣,他只是希望陳子莊不止於模仿,而要有自己的創造。陳子莊不負所望,花鳥中有與齊白石不一樣的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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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莊 枝上小鳥

他畫禽鳥畫它們一瞬間的情態,或許粗筆寥寥,但形象逼真。是捕獵前的機警,是高枝上的休憩,是閒院裡的自怡,均都生機活潑。其筆墨不矯飾,不做作,無匠人氣,也無放縱氣。在他的筆下,禽鳥都有了靈,是擬人化的創作,憨態可掬之樣也著實讓人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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