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林 大 師

海州城西郊有個修得很氣派的茶館,卻只賣粗茶,好像在賺取口渴難耐的過往行人的銀子。這天,驕陽似火,茶館擠滿了嗓子冒煙的行人。一輛馬車急馳而來,馬瘦車破,車上只一個車伕,五十開外年紀,皮膚黝黑,眼卻炯炯有神,他的左手緊攥著拳頭。他勒馬停車,卻好半天待著不動,等眾人都喝上了茶,他才小心翼翼湊近店家,張開乾裂的嘴輕聲道:“請老闆行個方便,我身上就一個銅錢,想喝碗涼水,再飲飲馬。”

肥胖的老闆斜眼瞥著他:“一個銅錢只能一個解渴,你要喝,馬就得渴著。”車伕抿抿嘴唇,“那就飲馬吧。”老闆收了銅錢,讓夥計去屋後水井提水,只一桶底水。

“老闆,這………”“嫌少?你們這幫臭趕車的,就想揩水喝,沒門!”

“真他媽不厚道!”一個在一旁喝茶的英俊年輕人打抱不平,他把自己的茶壺遞給車伕,讓他喝,又往老闆手裡摔了一把銅錢,“提兩桶水來,把馬給我飲飽!”老闆雖照著做了,嘴裡卻嘟嘟囔囔的。年輕人要跟他理論,被他的俏麗女伴拉開了。

忽然,一個跟班小廝跑到年輕人面前:“公子,可找到你啦!城裡又出事了,肖三那廝把白家姑娘劫進了飛狼幫……”年輕人眼裡著了火,四下張望,像是找坐騎。車伕試探著說:“公子有急事,可用我的車。”年輕人思量一下,“好吧,辛苦你,帶我進城。”他把女伴託付給跟班,上了車。車伕甩了個響鞭,馬車絕塵而去。

路上,他們互報了姓名。車伕叫魯山,山東人,就靠這掛破馬車拉腳為生。年輕公子是海州武林颱風派傳人楊杏根,出師不久,要憑除暴安良樹立名望,哪裡有不平事,他必及時雨般趕到。今日偕翠香樓歌女孟甜甜來郊遊,不想城裡竟有潑皮作亂……

說話間已進了城,楊杏根讓魯山把車趕到一座豪華宅院前,他跳下車,一腳踢開紅漆院門,直闖進去。院中十來個人圍成半圈站著,好像是在等他。為首的那個身著紫綢衫,面堂黝黑,下巴上支出一撮毛。楊杏根知道這人就是飛狼幫二頭領穆年平。

穆年平揚著下巴翹著毛,冷冷地道:“這些日子總聽說你要在海州城立個棍,幫里人都想會會你。恰巧今天肖三兄弟入幫,就讓他搞個妞兒做進見禮,順便把你引來。”楊杏根瞪眼吼道:“我沒工夫廢話,讓肖三把白家姑娘放了!”說著,他一挫身躍起,飛跳過那排人圈,衝入正房,片刻從裡面揪出個瘦猴似的傢伙。一個衣衫破碎的女子跟在後面。

人圈反轉過來,十幾把刀劍一齊刺向他。他舉起瘦猴拋向人群,同時拔劍在手,殺入刀劍叢中。一陣叮噹撞擊,血肉橫飛之後,飛狼幫只有穆年平還站著,持劍的手臂在淌血,瑟瑟抖動,他的劍勢就像要熄滅的火苗。楊杏根嘴角一翹,“鼠輩,也配會我!叫你們老大來。”可忽地,那火苗又旺了起來,他看到穆年平把劍換到左手上,劍鋒凌厲。原來穆年平左手也會使劍。楊杏根猝不及防,右肩差點著了一劍。

就在穆年平又發出狠命一刺的當兒,斜刺裡射來一枚銅錢,正中穆年平持劍的手上,他“哎喲”一聲,掉了劍。那銅錢又從來路飛了回去。楊杏根正轉身躲避刺殺,沒看見飛來的銅錢,以為是自己的反撩劍打落了穆年平的劍。穆年平飛身上房逃走了。

他們回到颱風派的營寨——雲臺山莊。楊杏根勸魯山留在莊裡,他可以隨時使用馬車。魯山明白楊杏根是想讓自己過上安穩日子,便不忍拂他的好意,就留下了。

這番較量後,飛狼幫沉寂了。海州城裡,人人稱讚楊杏根是為民除害的好漢。楊杏根很是得意,不停地向弟子們傳授反撩劍法,說可把這種劍法當作對付飛狼幫的殺手鐧。看到飛狼幫好像服軟了,他又開始整日同孟甜甜四處遊玩,海州城裡城外都晃動著他瀟灑的身影,迴響著他爽朗、驕縱的笑聲。魯山跟在他身後,眉頭鎖住,神色緊張。他攥拳的左手從沒放開過,好像攥著什麼寶貝。

一天,楊杏根到翠香樓接孟甜甜。鴇娘拿著封信,慌張地說,一大早來了幫人,劫走了孟甜甜,留下這封信給楊公子。

楊杏根見信上說要找孟甜甜就去西郊茶館,忙同魯山驅車前往。

西郊茶館出奇的冷清,只有胖老闆坐在桌旁,陰著臉。楊杏根追問他孟甜甜在哪裡,胖老闆冷笑一聲:“風流悠閒的楊公子,就知道跟姓孟的小妞逍遙快活,早忘了還有一群狼在盯著你吧。”說著,他猛拍向桌子,那桌子破碎四散。同時,後門嘩啦打開,闖進一群黑衣人,孟甜甜被捆綁著押在當中。

一撮毛穆年平指著胖老闆奸笑道:“你不是要見我們老大嗎,這位就是,大名張正堂。他不喜張揚,隱身在茶館暗中觀察江湖動向。他早就在摸你這個好管閒事的愣頭青的底細,琢磨怎麼除了你。上次讓你得了便宜,這次整個茶館都被我幫弟兄圍住,鳥也飛不進來。來吧,使出你的反撩劍法,我們見個高低!”

楊杏根旋身撩劍,卻怎奈飛狼幫整體功力提升,而他卻是功夫荒疏,漸漸體力難支,劍勢頹了下來。穆年平尋個空檔,挺劍刺中楊杏根左肩,鮮血汩汩湧出。在後面觀戰的張正堂臉上橫肉抖了抖,從牙縫中迸出一句話:“每個弟兄刺他一劍!”十幾柄劍閃著寒光,一齊刺來,楊杏根眼被寒光晃得發花,反撩劍法已亂,無力抵擋那致命的刺殺了。

千鈞一髮時刻,門口響起一聲炸雷般的怒喝:“住手!”所有的人都被鎮住了。愣了片刻,轉頭望去,只見車伕魯山立在門口。放哨的飛狼幫爪牙都在留意房簷牆頭,誰也沒在意馬車上的車伕,沒想到他要插一手,就連楊杏根也望著他發愣。張正堂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滿眼狐疑,試探地問:“你是要救你的主人,就你?”

“怎麼?你看我不能嗎,看招!”魯山說出手就出手,他平時總是攥緊的左拳突然鬆開,手掌一揚,一枚銅錢射出,砰地擊中一柄劍的劍尖,銅錢飛回。他甩手再射,又擊中一個劍尖。眨眼的工夫,砰砰砰,所有的劍尖被挨著排擊中,握劍的手感到一麻,劍耷拉下來。

張正堂驚了個趔趄,忙叫“快撤,快撤!”飛狼幫的爪牙只恨爹媽少給他生了兩條腿,跑得不如兔子快,一窩蜂地竄出茶館,沒了影。魯山把楊杏根和嚇呆了的孟甜甜扶上馬車,揚鞭而去。

回到雲臺山莊,楊杏根不顧傷口疼痛,俯跪在魯山腳下,連呼“大師”,先謝救命之恩,再懇請他做颱風派掌門。楊杏根抱住魯山的腿痛哭,訴說自己少不更事,輕浮無能,如大師不做掌門,颱風派必被飛狼幫所滅,海州百姓必要遭殃……魯山似乎有話要講,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來,最後點了頭。

坐到掌門的虎皮椅上,魯山總算開口了,可只有一句:“要想打敗飛狼幫,兄弟們得苦練武功啊!”他一邊照料楊杏根療傷,一邊看管弟兄練功。可他只嚴令苦練,卻不指點技法,他的飛錢神功也不在人前練,夜半三更躲到莊後樹林中練。弟兄中頗有微詞,被楊杏根喝止了。

楊杏根傷愈後送走了孟甜甜,專心練功,武功大有長進。可他不能擺脫被刺一劍的心理陰影,總是夢見被飛狼幫亂劍穿心。當傳來飛狼幫傾巢出動來圍剿雲臺山莊的消息時,楊杏根又對魯山跪拜下去,如實告知了自己的心理問題,懇求魯山擔起保衛颱風派的重任。魯山眼含熱淚,發誓要為楊公子的信任和颱風派的弟兄豁上老命。

飛狼幫將莊子團團圍住,在莊門前放了一張桌子,張正堂坐在桌後,叫嚷要破魯山的飛錢功。魯山大步跨出莊門,腦門上汗出如雨。

張正堂臉冷如冰,讓魯山射出飛錢來。魯山抹一下腦門上的汗,左拳攥緊了。說時遲,那時快,他手中的銅錢飛向了張正堂。張正堂在魯山揚手的同時,猛力拍桌。這次桌子沒有四碎散地,而是迸飛起一塊碎木,直迎飛錢,與飛錢在半空相撞,將飛錢吸嵌入木中落地。魯山呆住了,整個腦袋都流出汗來。他從衣袋裡又摸出枚銅錢,再飛出去,又被張正堂拍桌擊飛的碎木攔截。接下來枚枚銅錢都遭了同樣的命運。

見此情景,楊杏根雖兩腿有些發抖,還是率眾弟兄不管不顧地殺了出來。張正堂一聲獰笑,變掌為刀,削菜瓜似的削飛殘餘的桌面,磕落了颱風派弟子的刀劍。只楊杏根揮劍挑飛了碎木,可他沒料到,張正堂還為他留著陰毒的一招,乘他全力挑碎木時,張正堂一腳踢飛一條桌腿,離弦的箭般射向他的下路。如擊中,他必定被斷茬的桌腿洞穿下腹。

“公子躲開!”魯山飛身躍起,擋在了楊杏根身前,那條桌腿直插進他的下腹,血流如注。

楊杏根哭嚎著抱住魯山,向莊裡跑去。他聽到身後張正堂狂笑著奔來,感到陣陣涼氣襲到後脖,知道那是逼近的利刃。但他顧不得了,他只要救魯山。

魯山顫抖的手在腰間摸索著什麼,猛地從他手中竄出一條長蛇,凌空飛蕩。那是魯山繞在腰間的一根短柄馬鞭。他拼命甩動馬鞭,正纏在張正堂的粗脖上,張正堂一下子變成了被套住脖子的野豬。“狗雜種,你只知道對付我的飛錢,怎麼不想想車老闆還會用鞭子。楊公子出劍!”楊杏根在生死關頭擺脫了心理陰影,反身使出個利落的反撩劍法,舞出了風捲梨花,氣裹血雨,劍刃閃電般劃過張正堂被縛住的粗脖,割開一條蛇口似的大口子,血泉噴湧……

魯山奄奄一息,用最後一點力氣告訴楊杏根,他真的只是個車伕,練就的拋銅錢功夫只為制服驚馬,雖有準頭,卻沒多少力道,根本傷不了有武功的人。飛狼幫握劍的手被震麻,純屬精神作用。為報楊公子一水之恩,也為颱風派除暴安良的義舉感動,甘願追隨公子。可看到公子貪圖歡娛,荒疏了功夫,心裡著急,便在危難時冒充高手相助。公子負傷後,託以掌門重任,自知實難勝任,可不忍颱風派垮下去,便硬撐下來……

“你要是當時說出實情,總不至於有今日之禍呀!”楊杏根從痛哭中抬起頭時,魯山已嚥氣了。

楊杏根在魯山墳前立的石碑上,刻了“武林大師魯山”幾個大字。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