鄖陽開府:荊襄流民大起義,在剿與撫中的抉擇

成化六年十月,一道來自巡撫荊襄、南陽右副都御使楊璇的加急奏報,引發了大明朝堂的巨大恐慌。

流賊頭目李原自稱“太平王”,於房縣公然豎起黃旗造反,流民附賊者已至百萬,聲勢浩大,官軍不能力敵,急報朝廷擇大臣總制大軍進討。

荊襄流民叛亂並非首次,成化元年時便有劉通聚眾作亂,但附賊百萬之巨,此等聲勢大明開國百年從未有過!

即便是元末亂世也不過如此吧?

從天子到朝臣聞之無不驚駭!

成化天子急詔廷臣舉賢,兵部尚書白圭舉薦右都御史項忠、戶部尚書薛遠兩人,呈天子裁決。

項忠巡撫陝西多年,久歷邊事,曉暢軍務,自然是成化天子心中不二之選,當即下詔任命項忠總督河南、湖廣、荊襄軍務。

為了項忠能便宜行事,成化天子還賦予其極大的權柄,不僅豫楚川陝四省文武悉受節制,更許其都指揮使以下將官生殺大權。

集多省軍政大權與一身、登時成為大明最有權勢的項忠,立刻走馬上任,趕赴荊襄清剿叛亂,一時間天下風雲聚會荊襄。

鄖陽開府:荊襄流民大起義,在剿與撫中的抉擇

荊襄流民的歷史問題

荊襄山區地接四省,處於湖廣、河南、陝西、四川的交界處,川陵延蔓,山林茂密,環數千裡。

鄖陽開府:荊襄流民大起義,在剿與撫中的抉擇

它西起終南山東端,北至伏牛山,南至荊山,東南到桐柏山、大別山一代,形勢險要,地貌複雜。

在這片廣袤的地區,不僅土地肥沃,山深地廣,刀耕火種,易於收穫;而且礦藏豐富,植被茂盛,物種繁多,具有優越的地理環境和豐富的自然資源,可謂是一處極佳的人類棲息地。

可就是這樣優越富饒的土地,卻在明初被朱元璋列為封禁區,“空其地,禁流民不得入”,深究其源自然是因為歷代不能禁絕的流民問題。

關於流民的定義,《明史 食貨志一》中給出的官方註解是:其人戶避徭役者曰逃戶,年飢或避兵他徙者曰流民。

所以流民是指因饑荒、兵禍而不得已逃亡外地的百姓。

但實際上那些因賦役過重棄地的逃戶,拖家帶口異地討生,與流民無異,兩者之間根本無法區分。

流民的問題歷朝歷代都不能禁絕,而形成流民的原因不外乎兵禍、天災、土地兼併與賦役過重。

至於荊襄地區的流民問題,從元代開始就曾出現過流民聚眾作亂的記錄。

到了元末明初,朱元璋在征服陳友諒勢力,將荊襄納入版圖後,鑑於荊襄山區,山高林深,官府無法有效管理,在清剿流民叛亂後,便施行“封禁”政策,嚴禁流民再進入,唯恐此地成為動亂之源。

在經歷元末的大亂,明初正值百廢待興之際,官府安定流民開墾土地,並制定了一系列嚴密的戶籍制度,組裡甲、訂黃冊,將老百姓牢牢綁在土地上。

朱元璋執政時期,政治清明,賦役並不嚴苛,流民問題還沒形成嚴重的社會弊病。

但從正統初年開始,流民活動的趨勢就越加頻繁,尤其是在土木堡之變後,明朝轉入中後期,權貴們的日益驕橫,土地兼併之風盛行,豪門巨室可以逃脫賦役,可黃冊的田賦總額卻不減少,只能加派到平頭百姓身上, 縣之虛以數千萬計遞年派糧編差,無所歸者,俱令小戶賠償;小戶逃絕,令里長;里長逃絕,令糧長。糧長負累之久,亦皆歸於逃且絕而已。

自耕農的大量破產,自然而然逃離原居地,淪為流民。

鄖陽開府:荊襄流民大起義,在剿與撫中的抉擇

而且也是從明代開始,天災陡然頻繁起來,據鄧雲特先生在《中國救荒史》一書中的統計,有明一代僅記錄的大的自然災害就多達1101起,平均每年將近四起,遠超前代。

正統到天順年間,北直隸、陝西、河南、山東水災、蝗災頻發,嚴重的饑荒讓百姓們扶老攜幼,逃荒異地,而荊襄山區以其得天獨厚的自然和地理位置,自然是周邊數省流民的首選地,使得流民不斷湧入。

到成化初年,“四方流民聚荊襄者,已二三十萬”,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信號,如此大規模的流民聚集,沒有政府的有效管理,只要有心人鼓動挑唆,很容易發生民變。

果不其然,在經過明英宗執政後,尖銳的國內矛盾累積到噴發的邊緣,成化元年,登基不久的成化天子不得不吞下,幾十年來天災人禍種下的苦果。

荊襄大起義

1.第一次起義

成化元年四月,經過多年的精心策劃和準備,劉通在房縣大石廠村聚眾造反,自立為王,國號為漢,任命了元帥、將軍,創建了簡單的軍事政權,流民從者四萬人。

劉通將部眾分作七屯,駐紮在襄陽、房縣、豆沙河等處的萬山叢林中,一邊自耕自足,一邊對抗官軍。

面對突然冒出的流民叛亂,初祚帝位的成化天子,命撫寧伯朱永為總兵官,工部尚書白圭提督軍務,發兵圍剿。

劉通與其謀士石龍誘敵深入,依靠天險,在梯兒崖重創官軍,明軍一時竟不能奈何義軍。

成化二年二月,白圭再次集結重兵,兵分四路,犄角並進,對劉通的義軍圍追堵截,這一次明軍軍力佔據絕對優勢,義軍死者無算,被擊斬萬人,劉通也被抓捕,只有石龍等殘部逃往四川,轉掠巫山、大昌兩地。

直到十月,白圭才徹底將義軍殘部剿滅,第一次荊襄流民起義宣告平定。

其實在起義爆發前的一個月,鑑於荊襄流民問題嚴峻,成化天子已經開始重視,並還啟用名臣王恕為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撫治南陽荊襄三府流民。

只是王恕甫一到任,起義就爆發了,在協助白圭清剿劉通的同時,王恕賑濟饑民,安撫百姓各歸其業,瓦解了劉通義軍的統治基礎,並在起義撲滅後,又建議在緊要關隘設置守備,加強地區控制。

但明廷見首惡已除,就命白圭班師回朝,而王恕也不久調任河南巡撫,荊襄地區並未再做流民安置、守備衛戍等善後舉措。

流民問題最關鍵在於安置,恢復其正常的生活秩序,而明廷選擇性的漠視,自然不可能徹底解決問題。

更為嚴峻的是,成化二年以來,天災異常頻繁,“無歲不告災傷,一災動連數省”,流民復屯如故。

到了成化六年為止,荊襄山區已經湧進一百多萬人,龍蛇混雜,又到了爆發的邊緣。

2.第二次起義

成化六年,十月,原本劉通的部將李原,聯絡餘黨再次聚眾起義,這次聲勢浩大,遠超前代。

項忠臨危受命,趕赴荊襄坐鎮,面對依山川之險、“附賊百萬之眾”的起義軍,項忠採取剿撫並用的手段,先命駐軍嚴防險要關隘,發榜文宣諭逃入深山的百姓,只要歸順朝廷,便可以分田附籍。

依附義軍的老百姓大多數是為生存,政治訴求很低,當初李原打出平均地權的口號時,自然吸引無數流民景從,可現在官府承諾允許流民開墾荊襄,分田附籍,誘惑無疑是巨大。

當即幾十萬百姓紛紛下山,歸順官府,嚴重削弱了義軍力量。

項忠徵調湖廣土兵合官軍,共計二十五萬人馬,分兵八道圍攻義軍,面對官軍凌厲的攻勢,流民不斷逃離李原的部隊,重新歸附朝廷,此消彼長下,李原於竹山兵敗被俘,其餘殘部亦被悉數剿滅,第二次起義也很快被平定。

戰後,明廷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開始制定善後舉措。

項忠上《善後十事疏》、《撫流民疏》,建議將被俘的義軍及家口三萬多人戍邊,其餘共計一百五十多萬的流民全部遣送原籍,由各地巡撫官撫卹,皇帝准許。

流民們受到了欺騙,甚至最早就來到在荊襄地區開墾的百姓也被驅逐,浩浩蕩蕩的百姓拖家帶口,又被迫回到早已經荒蕪的家園,生計完全沒有著落,聲哭於道,行人聞之淚目。

項忠平定荊襄民亂,矜誇得意,升官加爵,可遣送原籍的百姓依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飢寒交迫的百姓們沒多久又紛紛逃入荊襄山區,史載百姓“入山就食,勢不可止”。

鄖陽開府

成化十二年初,荊襄流民的老問題又再次擺到了成化君臣面前,申禁不絕入山禁令,已形同虛設,眼見又要重蹈民亂覆轍,成化天子詔百官獻策。

時任國子監祭酒的周洪謨撰《流民說》,建議參照東晉設置僑郡的措施安置流民,得到朝中大臣認可,呈奏皇帝。

成化天子於當年五月命左副都御史原傑撫定流民。

原傑早年巡撫地方有著豐富的治民經驗,他不僅參考周洪謨的《流民說》,還從身為吏目的文會所上的“分田地,設保甲,厚風俗”建議中得到啟發,在“遍歷諸郡縣,深山窮谷,無不親至,至則宣朝廷德意,問民疾苦”後“諸父老皆忻然原附版籍為良民”。

原傑會同荊襄相接的諸省官吏,勘察完流民,認為建立地方行政體系已經成熟,在上報成化天子後,當年十二月,皇帝就下旨“開設湖廣鄖陽府,並設湖廣行都司、衛所及縣,撫治荊襄”。

在鄖縣的基礎上,設鄖陽府統轄四省交接的廣大區域,由此標誌著荊襄山區由亂到治,社會秩序得到了恢復。

鄖陽開府:荊襄流民大起義,在剿與撫中的抉擇

後世評價道:項忠之蕩定者,一時之功;而原傑之經略者,百世之利也。

結語

編者觀點

明代的流民問題在中後期尤其嚴重,天災僅是誘因,主要還是人禍。

賦役制度從早期的均衡,到之後士紳階層的優免,統治者的貪婪侵佔田地日盛,失去土地的百姓不得已背井離鄉尋找活路,而沒有逃亡的百姓不僅要承擔被士紳侵佔土地的田賦,還有被強行攤派逃亡者的賦役,苛政猛如虎,又加速了百姓的逃離,形成流民不絕的惡行循環。

雖然年年招撫流民,可地方的貪墨,深層田賦制度的不合理,讓巡撫官們的招撫僅得一時之效,即便老百姓們重歸原籍,也還是會逼走上逃亡的老路。

所以因荊襄地區山高林深,土地又富饒,官府一時鞭長莫及,自然吸引無家可歸的流民百姓聚集,這也是明代荊襄流民屢禁不絕的深刻原因。

當以鄖陽為中心開府建制,改堵為疏,給流民授田土立保甲,建學校厚風俗,將混亂的荊襄山區治理起來,百姓安居樂業,自然是困擾多年的弊病一掃而空,還為朝廷創造田賦稅收,官民兩便,這也為之後荊襄地區的大開發打下堅實基礎。

明代中後期荊襄之地流傳這的“湖廣熟,天下足”的說法,不能不說與流民的大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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